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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尋隱·投龍紀丨“投龍”祭祀中的中國古代山川信仰
投龍,是將寫有謝罪、祈愿的文簡,與金龍、金鈕、玉璧等儀式性器物用青絲捆扎,一并投入山川之中的儀式,又稱“投龍璧”“投龍簡”“投龍儀”“投札”。投龍源自中國商周至秦漢的山川祭祀、盟誓儀式,經漢末魏晉南北朝時期道教的整理、改革和發展形成。在古代祭祀投埋簡冊和早期道教“三官手書”儀式性文書的基礎上,創造性地加入了擔當神圣信使職責的“龍”。龍被認為是祈愿文書送達神靈的關鍵環節。
投龍的最早記錄出現于東晉時期的道經中,至遲在南朝梁時已有為國家和皇室舉行的投龍儀式。更為制度化的投龍始自推崇道教的唐代,正式確立投龍為國家儀典,并制定了標準的儀式。就考古所見,五代吳越國是最頻繁舉行投龍的地方政權,也保存有最多的出土文物。宋代繼承了投龍的傳統,在北宋初達到高峰,其后又進一步規范了投龍的場所。金、元、明時期,投龍同樣是重要的國家儀典。及至清代,投龍退出官方歷史舞臺,逐漸被淡忘。
投龍集中體現了中國上古以來的山川祭祀、盟誓、玉、龍等傳統信仰與崇拜,已經成為中國古代山川信仰的一種重要儀式與文化傳統,并留下了眾多的文化遺產。12月1日,由北京大學李零教授總策劃,40余家文博機構聯手,來自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美術學院等國內各研究機構共同傾力推出的“投龍——從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特展,在浙江省博物館孤山館區開展。展品匯集了中國歷代山川祭祀和投龍儀式文物共計約230件(組),是全國范圍內首次聚焦于“投龍”這一主題的展覽,共分四個單元,講述中國古代關于“投龍”的傳奇,再現古老的山川祭祀。
北宋金龍,1950年代于杭州西湖出水,浙江省博物館藏
李零教授指出,這是一次考古、文物、藝術、思想相結合的嘗試,希望廣大觀眾喜歡它,在此感受山川的壯麗雄渾,在此體悟古人的神思飄渺,從中學到越來越多的歷史知識。
第一單元名為“山川有靈——先秦秦漢的山川祭祀”。上古以來,山川就成為崇拜與祭祀的對象。早期山川具有雙重神圣性,他們既是國家疆土的象征,又是自然之神,可主水旱、可證盟約、可消災去病。先秦時期形成的山川的形象與功能,對后代影響至深。秦漢時代,“五岳四瀆”祭祀體系形成,是古代統一王朝國家祭祀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山川祭祀和盟誓儀式中均以玉為先導,輔以車馬、犧牲等祭品,或沉或埋,這些制度在后代的投龍儀式中得到了沿用。
該單元聯合策展人熊長云(故宮博物院)、田天(北京大學)指出,山川祭祀對于今人來講并不是非常大的事情,但是對于2000-3000年前的古人來說,他們生活中能接觸到最近的、永恒不變的就是名山大川,所以山川祭祀對于他們是非常重要的。此外,他們希望觀眾不僅能關注先秦的青銅器等器物本身,也能關注這些器物是如何埋葬的以及它們的排列方式,它們有些在山川中很重要的位置,從中可以看出山川的祭祀的傳統是如何形成的,也反映了古人的一套行為模式。
第二單元名為“告盟天地——晉唐之際投龍的出現和興起”。借鑒了中國商周至秦漢的山川祭祀、盟誓儀式,并創造性地加入了擔當神圣信使職責的“龍”,道教用于求仙、祈福的投龍儀式在東晉正式出現。東晉以來,江南逐漸形成了以求仙為主要背景的名山譜系——洞天,也是道教投龍儀式的場所。從唐初開始,投龍儀式與帝王本命信仰、洞天福地理論進一步結合,被改造并正式確立為國家祭祀,并日趨制度化。洞天譜系在盛唐時期開始與五岳相融合,發展成為擁有118處名山的“洞天福地”譜系,并在晚唐進一步將國家祭祀的“岳鎮海瀆”納入其中。武則天、唐玄宗均頻繁派遣使者至名山洞天投龍。就考古所見,五代吳越國是最頻繁舉行投龍的地方政權,也保存有最多的出土文物。
戰國秦骃玉版甲版、乙版,上海博物館藏
第三單元名為“保安宗社——宋明之際的投龍”。宋代官方的投龍活動已經成為每年固定的制度。道教在宋代日漸國家化,投龍儀式也被賦予了更多制度性的為國祈福的目的。求仙的功能日趨弱化,奉祀山川、保安宗社的內涵大幅度提升。早期的山川祭祀和道教的投龍祭祀,逐漸實現了重合,投龍演變成了國家山川祭祀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宋代中期后,投龍的頻次和地點大為減少。金、元兩朝沿襲宋代,道士投龍于名山水府的同時,還往往代表帝王祭祀五岳四瀆。明代除了洞天投龍,還出現了武當山投龍和陵山投龍。中國古代官方的投龍活動,結束于明代。
第二、三單元聯合策展人陶金(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曲爽(同前)指出,至六朝時期,山川具有了道德的維度,人的善惡都要被山和川對應的地官和水官進行記錄,在這樣一個前提下,投龍者實際上通過向管理人善惡的山和水來進行懺悔祈告,請求他們來赦免自己的罪過,進而獲得上天的福佑。在這兩個單元的展覽中,他們盡可能地梳理了從六朝一直到明代的洞天福地投龍的山川譜系。
第四單元名為“澄懷觀道——山水中的文人傳統”。魏晉之際,隨著道教與佛教隱逸文化的盛行,文人傳統的山水文化也開始萌生。山水之美通過文學與繪畫的方式被文人贊美,也由此成為全社會所熟識的文化概念。另一方面,具有神異特質的仙山靈泉也通過微縮的形式在不同尺度上得以復制,如園林、書齋,乃至案頭清供等。但無論是詩歌吟詠、妙筆丹青,還是置于案頭的奇石,在本質上,他們都與人的“形”和“神”息息相關,并進而通過“居”與“游”的方式與人相契。晉人宗炳便曾說:“名山恐難遍睹,唯當澄懷觀道,臥以游走。”由此,無論是聳立于天地之中的昆侖,還是遠在東海之外的蓬萊,都可以在文人的方寸壺天之中得見。
該單元聯合策展人姜永帥(江蘇大學)、王冬亮(中國美術學院)指出,明代中期之后,出現大量洞天仙山、桃園的繪畫,比如仇英的《玉洞仙源圖》、文徵明的《桃源圖》,其實都是洞天福地題材的延展,包括明代的私家園林,都可以看到道家文化對明清文人日常生活的影響。對于士人階層,被塑造出來的“新洞天”,代表了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投龍”特展海報
“投龍”特展在西湖邊展出有其特殊的意義。陶金指出,在古人心目中,西湖不僅是一處詩情畫意、充滿傳說的場所,同時也是一處神圣空間,是吳越國地主為自己保境安民祈禱的所在。“中國的古人不去把山川切成石塊建起大教堂,而是用意念把山水圣化成一處處在山川中的神廟。大家應該帶著這些記憶回到這些山水中,重新去體會、去感受這些場所背后所蘊含的數千年的文化精神?!?/p>
總策展人魏祝挺也想借“投龍”特展的機會向公眾第一次提出,西湖不僅有文化景觀、文化傳統,它還是中國山川祭祀的重要場所。1955年到1957年,杭州西湖清淤中出土的吳越國8條銀簡,是現存最多數量的單一地點出土的投龍簡,說明吳越國歷代國王都在進行祭祀。選擇在西湖邊舉辦“投龍”特展,也是想反映從吳越國開始的將西湖提升為洞天水府的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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