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在法國巴黎，法國總理巴尼耶在國民議會就對政府不信任動議投票表決前辯論上發言。新華社 圖

法國政府垮臺了。

12月4日，國民議會對進行政府不信任動議投票，最終以331票贊成的大比分通過，左派聯合極右翼一起，為這個短命政府蓋上了棺材板。

不過，這個政府的“死刑”其實在12月2日下午就已經宣判。當天，法國總理巴尼耶宣布動用憲法49條第三款強行通過社保預算案。左派旋即宣布提交對政府的不信任動議，極右翼也宣布支持左派的不信任動議，同時自己也會提出對政府的不信任動議。從頭到尾攏共不過二十分鐘時間，第五共和國歷史上壽命最短的政府，就此誕生。

此時距離9月5日巴尼耶政府成立，才過去了不到三個月。

這也是法國自1962年以來，第一次有政府因為不信任動議通過而垮臺。

自從米歇爾·巴尼耶被總統馬克龍任命為總理以來，他面對著法蘭西第五共和國歷史上最分裂的議會，最重要乃至唯一的任務就是在年底前通過2025年法國的政府預算案。當初馬克龍選擇了巴尼耶這個右派的老人，支持者們就表示像他這樣的老政治家最適合在分裂的議會里找到最大公約數。不過事實證明，大概現在的法國過于分裂，面臨的問題太多，大概馬克龍在議會選舉結束之后拖了太久才任命總理，大概這是個打從一開始就無解的死局。預算案最終還是沒有在議會通過。法國政府終究還是垮臺了。

法國總理巴尼耶。新華社 圖

與虎謀皮，終究失敗

自從馬克龍拋棄左派選擇了一個右派的總理，組成了一個右派的政府，這個右派政府要仰極右翼鼻息這件事情就是板上釘釘的。筆者在當時的分析中就將這點講得很清楚了。事實也是如此。自從巴尼耶政府提出這個預算法案以來，基本上所有的協商以及妥協都是與極右翼之間進行的。左派基本處于一個被忽視被放棄的狀態。社會黨的國民議會黨團領袖鮑里斯·瓦勞（Boris Vallaud）對此也提出了抗議。

“巴尼耶政府寧愿和國民聯盟對話，也不愿意與左派交涉，我們對此感到非常的遺憾”在左派宣布對巴尼耶政府提出不信任動議后，瓦勞憤怒地對記者表示。

本來巴尼耶以及部分馬克龍支持者還希望可以拉攏溫和派的社會黨議員，讓他們脫離左派大聯合，選擇支持政府。現在看來社會黨也沒這么好騙。這個政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左派乃至社會黨放在眼里，現在臨時抱佛腳地想起給社會黨一點好處，號召他們為了國家大義背叛其他左派的戰友，沒起到作用也不奇怪。

在極右翼國民聯盟在議會的領袖馬琳娜·勒龐與巴尼耶的多次談話中，前者提出了國民聯盟的四條紅線——禁止漲電價、禁止降低政府醫保報銷額度、禁止增加企業用人成本、禁止將養老金與通脹脫鉤。

這四條紅線，每一條都會讓巴尼耶在2025財年少節約一些資金。從上周到周一早上，政府在前三條上都對勒龐作出了讓步，但是在最后也是最花錢的養老金問題上，巴尼耶沒有再繼續讓步。勒龐也因此作出了決定——這個政府必須垮臺。

“情況很清楚了，巴尼耶先生并沒有回應我們國民聯盟1100萬選民的意思，他說每個人都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那我們自然要承擔我們的這一份責任…也對政府提出不信任動議?！崩正嬙谛贾С肿笈傻牟恍湃蝿幼h后向記者表示。

“讓養老金和通脹脫鉤可以為政府省下32億歐元的開支，這只占社保預算法案的0.5%，我不認為我們的這個要求非常不可理喻，反倒是議會否決我們要求的行為在我看來很不可以讓人接受?！?/p>

巴尼耶12月3日接受法國兩大電視臺晚間新聞專訪時也承認自己“可能犯了一些錯誤”，但是堅持自己已經做了自己認知內最正確的決定，對國家最正確的事情。

但是法國的現實是，有相當一部分民眾以及他們選出來的議員，對于巴尼耶、對于馬克龍已經產生了可能他們自己都難以理解的鄙夷以及仇恨。

3日下午，巴尼耶在國民議會的例行政府質詢中發言，首先對自己一位政界下屬的逝世表達哀悼，此時極左翼不屈法國的許多議員發出噓聲打斷了他，電視畫面上的巴尼耶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乃至無措的神情。在幾分鐘的混亂之后，巴尼耶得以重新發言。

“這個國民議會還真是變了。”

巴尼耶一把年紀被馬克龍拉出來救場，他大概真的做了自己認為能做的所有事情。但是，就像他說的，這個國民議會變了，法國也變了?，F在的這個法國大概不是他所能拯救的了。

法國未來走向何方？

政府已經倒臺，接下來法國何去何從呢？首先需要明確的一點是法國不會出現讀者們熟悉的美國那種政府停擺的情況。雖然議會沒有通過2025年的預算案，但是法國憲法第47條已經規定了許多讓政府可以繼續運轉以及征稅的方法。

政府可以按照上一年，也就是2024年的收支計劃來按月收稅以及支付各種公共服務費用。包括學校、醫院、交通之類的公共服務設施不會關門停擺，公務員也不會出現發不出工資的情況。

但是，這種方法的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本來巴尼耶政府辛辛苦苦開源節流，就是因為法國2024財年花了太多錢，預計到年底財政赤字將占到GDP的6.1%，遠遠超出歐盟3%的上限。如果2025年繼續按照2024年的開支來花錢，肯定對于法國的財政健康有極大損害。同時，按照2024年的稅收上限來收稅同樣也有問題。因為通脹的關系，2025年實際收上來的錢會越來越少，那么政府的財政赤字會更加嚴重，對法國在國際市場上的信譽，乃至對于歐盟以及歐元在國際市場上的信譽都會有影響。

因此，雖然沒有預算不會在短期內影響法國政府和社會運轉。但是，法國肯定還是要盡快拿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預算方案，盡快讓自己的財政走上正軌。

鑒于馬克龍作為總統每年只能解散議會一次，下次議會選舉最早也要到明年7月才能舉行。在此期間，議會的分裂現狀是無法改變的。應該選擇誰來擔任總理，考驗的就是馬克龍的政治智慧了。

此前選擇巴尼耶，大概是看中了他右派的背景以及豐富的政治經驗，期望可以和極右翼達成某種程度的合作，至少把預算案通過。但是現在看起來，與虎謀皮并不是一個什么好主意。

接下來馬克龍會不會任命一名左派的總理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馬克龍自己知道。話又說回來，左派的執政方案能否很好地針對法國現在暴增的赤字真是不好說。

同時，右派和極右翼自然不可能支持左派總理。馬克龍的中間勢力也不見得就愿意支持包括了極左的不屈法國黨的左派聯盟?，F在法國的政治現實，就是議會里有搞破壞的多數，但是沒有搞建設的多數。大家可以聯合起來反對某黨，但是要找出一個可以組成政府的多數，難于登天。

馬克龍的政治責任以及政治負遺產

法國現在政治混亂至此，竟然到了無法通過預算案的地步，第一責任人肯定是總統馬克龍。6月馬克龍莫名其妙地宣布解散議會可以說是這一切混亂的開始。

最令人咋舌的是，似乎一直到現在，馬克龍都沒有回到現實。馬克龍在3日訪問沙特首都利雅得時就此專門接受了法國媒體采訪，表示自己依舊不相信左派可以和極右翼攜手推翻政府。

“我可以理解國民議會提出不信任動議并投贊成票。但我不相信它會投票贊成‘新人民陣線’（編注：即左翼政黨聯盟）的不信任動議，因為后者在本質上是侮辱其選民和譴責其綱領的！否則，這將是一種無法忍受的厚顏無恥的投票?！瘪R克龍表示。

同時他一直寄希望于中左的社會黨可以從左派聯合中分離，挽救巴尼耶的右派政府。

“我絲毫不相信社會黨議員——一個幾年前還在當前形勢下承擔責任的執政黨——會對兩個極端政黨的譴責動議投贊成票?！?/p>

這些話讓筆者以及許多觀察者都覺得非常疑惑。首先馬克龍依舊不愿意承認混亂的源頭是因為自己做出了錯誤的解散國會的決定。其次，自從新議會選出之后，他對社會黨就沒有釋出過任何善意，巴尼耶在預算問題上也完全沒有征求過左派的意見。同時他似乎也不愿意承認將左派和極右翼聯合在一起的正是對他自己的鄙夷以及仇恨。依舊說著什么社會黨怎么可以和極右翼聯手投票之類的話，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生活在哪個平行宇宙中。

至于部分左派議員要求馬克龍辭職，這一點從筆者個人角度看來，暫時不太現實。事實上現在法國社會的問題主要在于議會的分裂，導致不論選誰來當總理都很難，甚至不可能組建一個多數政府。因此理智一點看，明年7月議會重新選舉才是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的契機。

馬克龍自己也在采訪中表示，讓自己辭職是“政治幻想”。

關鍵的關鍵還是這次馬克龍不能再拖拖拉拉。巴尼耶政府的失敗從很大程度上來說也是馬克龍的責任。7月初法國就選出了新議會，但是馬克龍硬是拖到了9月初才任命了新總理。導致新政府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準備預算案。

到頭來要說法國現在政治動蕩的罪魁禍首，還是馬克龍。不論如何，幾十年來法國都沒有出現過的政治亂象和財政動蕩都在馬克龍治下出現了，這些都必將成為他政治負遺產的一部分。

筆者也不得不感慨，2017年那個意氣風發、銳意改革的馬克龍如今去哪兒了？

（徐曉飛，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現居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