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4年12月3日，敘利亞Suran鎮，反政府武裝分子乘坐一輛皮卡車。視覺中國 圖

最近的中東局勢，可謂按下葫蘆起了瓢。一邊是以色列和黎巴嫩剛達成的停火協議顯然沒有得到遵守，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互指對方違反協議發動襲擊；另一邊，沉寂許久的敘利亞局勢卻突發變故，反對派武裝毫無征兆地聯合發動大規模進攻，并在短短三天之內就占領了敘第二大城市阿勒頗的大部分城區，同時還進攻至敘中部哈馬省部分地區。阿勒頗不但是敘利亞第二大城市，還是敘北部地區的重要樞紐和敘政府控制權的象征，這是阿勒頗自2016年12月由敘利亞政府軍收復以來首次被反對派武裝攻占，引發敘內外各方震動。

時機耐人尋味

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大舉進攻阿勒頗帶來的局勢突變，可能受到內外多方面因素的推動。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派系眾多，自2016年以來長期蟄伏在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幾年來實力逐步得到恢復和加強，此次能夠聯合發動大規模進攻也必然經過了內外部勢力的事先協調，選準時機突然發難。此次聯合進攻由實力最為強大的“沙姆解放組織”（HTS）主導實施，該組織是與“基地”組織有關聯的宗教極端武裝，被美、歐、土等多方列為恐怖組織；同時，盤踞在北部地區、受到土耳其直接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也參與了對阿勒頗的圍攻。

從外部來看，一方面，近期中東局勢因新一輪巴以沖突及其外溢效應出現重大變化，巴勒斯坦哈馬斯、黎巴嫩真主黨以及伊朗等“抵抗軸心”力量均遭到顯著削弱，以色列與伊朗的博弈仍在持續，而俄羅斯深陷俄烏沖突，各方自顧不暇，對敘利亞的支持力度大幅下降。敘利亞也多次遭到以色列襲擊，防御重心放在了南部地區，北部地區防御較為薄弱。

另一方面，土耳其是敘利亞反對派武裝的主要外部支持者，在敘利亞外部支持力量遭到削弱、美國政府面臨換屆的背景下，土耳其希望趁此機會擴大其在敘北地區的地緣影響力，既贏得對敘利亞政府和對美國特朗普政府談判的更多籌碼，也為進一步控制敘北地區、打壓庫爾德武裝奠定更好的基礎。

俄伊加大對敘支援

面對突如其來的大規模進攻，敘利亞政府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丟失阿勒頗之后重新調整部署，向北部地區派遣增援部隊，并尋求盟友伊朗和俄羅斯的支持，力爭將防線穩定在哈馬北部一線。敘利亞政府軍聯合俄羅斯駐軍利用空中優勢進行反擊，已打死了上千名武裝分子，逐漸穩住了陣腳，雙方接下來可能陷入對峙狀態。

敘利亞對于伊朗與俄羅斯而言均事關地區核心利益。敘利亞在伊朗為首的“抵抗軸心”中扮演著關鍵的橋梁和樞紐角色，也是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戰略支點和唯一海外軍事基地所在地，兩國在敘利亞前期投入巨大，不容有失，必然會加大對敘政府的直接支持。同時，伊朗因領館遇襲和將領陣亡而獲得了一定的介入正當性。因此，俄伊兩國必然會通過軍事和外交雙管齊下加大對敘政府的支持，遏制反對派武裝的進攻勢頭，力爭收復失地。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1日，敘利亞伊德利卜，俄羅斯的空襲引發火災。視覺中國 圖

在軍事上，除了俄羅斯的空軍力量支援之外，伊朗會繼續對敘利亞政府進行武器支援并派遣軍事顧問，并可能以反恐為名增派軍事力量。12月3日，伊朗外長阿拉格齊表示，如果敘利亞政府要求伊朗向敘派遣軍隊，伊朗會考慮這一請求，并在必要時提供幫助。同時，在黎巴嫩真主黨無法提供支援的情況下，伊朗就近組織伊拉克什葉派民兵武裝進入敘利亞境內協助作戰，未來還可能從其他國家招募什葉派民兵武裝赴敘參戰。

在外交上，俄羅斯與伊朗加強雙邊協調的同時，迅速與在此問題上擁有重要影響力的土耳其進行溝通，激活之前建立的俄土伊三方合作機制，努力避免敘利亞局勢進一步惡化。12月2日，伊朗外長在結束對敘利亞的訪問后隨即前往土耳其，與土耳其外長費丹舉行會晤，雙方呼吁敘利亞沖突各方避免緊張局勢升級。

除了外部盟友的軍事與外交支持，敘利亞政府也會與敘利亞東北部的庫爾德武裝協調作戰。由于反對派武裝以及土耳其對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敵視，庫爾德人也不愿看到土耳其支持的反對派武裝控制阿勒頗和進一步坐大。隨著戰火蔓延，敘利亞庫爾德武裝也不會坐視不理，可能與敘利亞政府軍暫時擱置分歧、協調作戰，謀求共同擊退反對派武裝的進攻。未來敘利亞政府軍在內外支持之下大概率能穩住陣腳和掌控局勢，并有望逐步收復失地。

當然，敘利亞國內各方勢力關系錯綜復雜，加之多個外部力量介入，短期內誰也難以打敗對方，雙方可能在阿勒頗周邊地區陷入拉鋸與對峙狀態。目前此次敘利亞沖突會持續多久尚難以判斷，但總體上難以顛覆敘利亞國內政治格局。

地區和平穩定新障礙

此次沖突導致敘利亞重燃戰火，陷入第二輪內戰之中，無疑惡化了敘國內安全環境。更重要的是，敘利亞內戰一直帶有很強的代理人戰爭色彩，敘利亞政府、反對派武裝和庫爾德武裝這三大主要勢力都受到了外部大國的支持。敘利亞政府與伊朗、俄羅斯結盟；反對派武裝背后主要有來自土耳其的支持；美國、歐洲和以色列則支持庫爾德武裝，并伺機發揮更大影響。總體而言，敘反對派武裝畢竟力量有限，加之內部存在派系之爭，即使控制阿勒頗也難以動搖敘國內基本格局，更難以擺脫作為外部力量棋子的命運。

雖然此次沖突難以顛覆敘利亞國內格局，但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中東地區力量對比。一方面，敘利亞重燃戰火使得中東地區沖突呈現多點爆發態勢，地區局勢更趨復雜化，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地區沖突的焦點，分散了外界對巴以局勢的關注。

另一方面，敘利亞沖突將激發外部力量新一輪博弈。伊朗為首的“抵抗軸心”成員相繼遭到打擊或陷入困境，現在敘利亞陷入內戰，不僅難以支持真主黨和反擊以色列，也必然會拖住伊朗，這將進一步增強以色列的安全優勢。同時，伊朗與俄羅斯對于介入敘利亞局勢各有顧慮，伊朗不希望因此引發與以色列的沖突或對抗升級；而俄羅斯則希望盡快穩定敘利亞局勢，以免牽扯更多資源和精力，擔心影響其在烏克蘭的戰爭部署。一年多來，以色列為阻止伊朗向真主黨輸送武裝而經常性空襲敘利亞，當前其不會放過削弱敘利亞和伊朗的機會，仍然可能隨時對敘利亞境內目標進行打擊，成為影響敘利亞局勢的重要變量之一。

無論如何，此次事件已成為影響中東地區局勢和各方關系的新因素。對于以色列來說，“敵人的敵人可能還是敵人”，其雖然樂于看到敘利亞政府遭到削弱，但并不希望看到其被反對派武裝推翻，因為具有伊斯蘭教遜尼派極端主義色彩的反對派武裝上臺很可能會持反以立場。因此，以色列也在仔細觀察和權衡下一步行動。

土耳其作為此次沖突的主要幕后支持者和獲益者，其在適度擴大話語權的同時也將面臨各方更大壓力，可能會根據形勢變化隨時轉向扮演沖突調停者。

美國依然持敵視敘利亞政府的立場，面臨換屆的美國政府難以在此問題上有多大作為，但也不愿看到局勢惡化，可能會對以色列、土耳其等國施加外交影響力。

顯而易見，地區局勢失控不符合各方利益，各方力量博弈的結果也決定著未來敘利亞局勢的最終走向。

（鄒志強，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