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遠方有天然的向往，很多人富有冒險精神。”孫文竹說。

2024年6月6日，34歲的湖北武漢小伙孫文竹獨自一人劃著橡皮艇，從攀枝花金沙江出發，開啟了全程超過3500公里的長江漂流之旅，終點是上海崇明東灘日出點。11月16日，他在東灘日出點上岸，118天的漂流挑戰完成。

孫文竹獨自一人帶著行李上路。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

孫文竹的漂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攀枝花到宜賓，大約800公里，在他看來，這一段“非常崩潰，仿佛脫離了世界”；第二階段是從宜賓到武漢，差不多1600公里，他遇到了猝不及防的洪峰過境；第三階段是從武漢到上海，這段行程約1100公里，更考驗心性。

一路上，他遇到很多困難。暴風驟雨來襲時，他在密閉的空間找到一個棲身之地；高溫天氣，他每天喝水4升，劃艇加上暴曬，幾乎沒有尿意；臺風天氣，江面浪頭打卷，逆風吹得無法前進。

這次出發也離不開家人的支持。孫文竹希望孩子們以后明白自己做的事，讓他們懂得：“很多事情踏踏實實地做，最后才會有結果。”

路途中

【孫文竹自述】

我從攀枝花出發漂流時，本地人告訴我雨季快要來了。

6月8日晚上11點半，開始刮大風，云層里的閃電可以映出遠處山的輪廓。大風過后接著就是大雨，下了雨之后很冷。

當時我的船還在江里，我先把船拉到岸上綁起來，然后去找適合過夜的地方。周圍都是荒山野嶺，除了手電照到的地方，其他地方伸手不見五指。如果有第三視角，就會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蹣跚前行在碎石灘里，手邊只有一束光，那一刻就像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2024年6月9日0點前后，孫文竹照亮船艙內部

當時，我想到上岸的地方有一艘農用機船，走過去一看，果然還在。我就抱著睡袋上了船艙，鉆進去發現，船艙后部還有一個藍色的鐵皮房，門一拉開，里面是一張床。我把船艙照亮，在這里過夜，很有安全感。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孫文竹躲在一艘農用機船

更危險的一次是白鶴灘，當時我覺得，命得丟在這兒了。

6月19日，在白鶴灘水電站下游某處，我的橡皮艇被一個大浪掀翻，我在水里掙扎了一個多小時，沉下去再浮上來。橡皮艇離我三五米，我要爬上去，但橡皮艇太輕，我一胳膊就把它拽翻了。當時水流非常急，岸邊我也游不到，每當要游過去，河灘上的浪會把我往中間推。

嘗試了20分鐘，我已經凍得頭皮發麻。每一次被掀翻后，再調集我的能量重新嘗試，每次嘗試的間隔越來越長。我開始在那自顧自地說遺言，我可能要交代在這了。最后，是橡皮艇上的椅子救了我的命。如果沒有那把椅子，我爬不上船。椅子的作用是相當于有個抓手，我才能使勁爬上去。登岸后，橡皮艇上其他的行李都沒有了，只有一把椅子。

路過水電站

這次漂流最難受的是天氣。幾個“大火爐”都在長江沿線，比如重慶、武漢等，特別是重慶，夏天持續40℃左右高溫。我戴著帽子和面罩在戶外暴曬，每天最熱的時候還要穿三件衣服，里面一件T恤，外面一件防曬衣，再加上一件救生衣，每天劃船8個小時。

那兩個月我每天的飲水量是4升，但即使喝4升水，在劃船時一滴尿也都沒有。身體消耗大，出汗量非常多，完全沒有尿意。全程100多天，除了在岸上正常上廁所之外，我在水面上只有4次停下小便。

由于在水上需要不停劃橡皮艇，沒有吃飯的契機，進餐我就多選流食，比如八寶粥。人的最低能量攝取要求是碳水、蛋白質和優質脂肪，我會在船上備些肉干和堅果，在停船和劃槳的間隙掏出來塞嘴里。

路上看到的風景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看清方向，保證始終行進在干流里，不能跑到支流里。有次我差點走錯，在金沙江沿途，有個地方修了很多階梯式水電站，水流不明顯，加上金沙江的支流和龍川江交匯處，龍川江河口那段比金沙江要寬，所以我下意識就往更寬的江面方向去。走了大概二十分鐘，我打開地圖看了一眼，發現方向錯了，趕緊折返。

途中，我遇到了多座巨型水電站。每當遇到禁航區和大壩時，我就上岸繞行。比如三峽大壩到葛洲壩這段不能漂流，我就換乘游輪和汽車通過。另外，遇到十分兇險的水域，我也選擇繞行，金沙江老君灘的水流湍急、危險性高，之前還有人在這里遇難，出于安全性的考慮，我放棄了這一段的水域，選擇上岸。

9月22日左右，因為臺風天氣，我從九江長江大橋下面過，感覺風很大，江面浪頭都打卷了。一般長距離的河里都是上行風，是從下游往上游的逆風，所以，迎面風吹得我無法前進。遠遠地我看到，九江那邊的堤岸修得非常好，下面有很多護堤石，后來風浪把我吹到了護堤石旁，船的尾鰭也斷了。尾鰭斷了，船的方向就很難把握，當時只能上岸。上岸后，我在九江停了兩天，讓橡皮艇廠家給我發了新的尾鰭，等大風過去我再繼續前進。

孫文竹自拍

路途艱難，但收獲滿滿。漂流中，很多地方海事部門給了我很多幫助，比如三峽、宜昌、荊州、安慶等，他們告訴我航道安全和航道知識，并提醒我注意安全。鏡頭和執法記錄儀之外，更多的是說：“兄弟一定要注意安全。”

快到終點時，我很興奮。到吳淞口那天，風浪非常大，浪頭超過了一米。這時上海海事的快艇靠了過來，第一句話就問我：“現在風浪大，你要不要靠岸休息？”我回答：“沒問題，我可以承受。”他們就在旁邊為我護航。

我當時所在的位置靠近吳淞口郵輪碼頭的兩三公里處，風浪非常大，前進困難，有幾次還差點翻船，當時我兩條胳膊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如果停下，潮水就會把我懟回去，只能頂著浪行進。

就這樣，11月16日下午2時16分，我在上海崇明東灘日出點上岸，結束了全程超過3500公里的長江漂流之旅。

在路上

其實，我想嘗試長江漂流已經有13年左右了。上大學時，我從網上了解到長江漂流，第一感覺是需要一定的資金，后來也因種種原因擱置。

我能完成這件事，離不開家里的支持。今年年初，我丈母娘過來幫我們帶孩子，我就跟媳婦重提此事。在我各種軟磨硬泡下，我媳婦同意了。

媳婦跟我說：“如果你這輩子不做這件事遺憾的話，你就去試一試。”我能聽出來她的潛臺詞是：“你不信邪，就去嘗試一下，我看你堅持不了幾天，就給我滾回來了。”怕媳婦反悔，5天后我就出發了。

如今，漂流之旅完成，我也要回去看看孩子了。他們還不太懂出發的意義，只是覺得好玩。但我希望孩子們明白，“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很多事情踏踏實實地做，最后才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