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教授鞏合德以其擬入職的山東某高校名義，兩年前與昆明市尋甸縣林草局簽訂了一份“草原資源監測評價”合同，技術服務費總額為55萬元。最終，尋甸縣林草局以鞏合德提交的成果不合格為由，雙方終止合同。而后，鞏合德稱發現尋甸縣林草局未經許可擅自使用其此前上傳的成果并通過了省級驗收，于是將該局狀告至法院。

尋甸林草局在庭上辯稱，業外調查數據絕大部分不合格，該縣相關工作落后于其他縣區而被問責，在無奈的情況下，聘請第三方代為完成此項工作。如果認為第三方利用其數據侵犯其知識產權，應該起訴第三方，而不是林草局。

2024年10月30日，尋甸縣法院作出裁定認為，鞏合德并非合同當事人不具有訴訟主體資格，駁回起訴。目前，鞏合德已向法院提交上訴狀，將索賠金額提高至100萬元。

雙方簽訂的技術服務合同   本文圖均為 受訪者 供圖

縣林草局認為成果不符合要求，提出解除合同

鞏合德系山東某高校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在云南省林業和草原生態研究專業領域有一定知名度。

2022年1月，鞏合德以山東某大學為依托單位參加投標并中標“尋甸縣草原資源監測與評價專項工作”項目。次月，又以該大學名義與尋甸林草局簽訂《技術服務合同》，具體內容為對尋甸縣43個樣地、12650個草班情況進行外業調查、內業整理并提交紙質及電子成果。

為何用山東某大學名義與尋甸林草局簽訂合同？鞏合德向澎湃新聞解釋稱，彼時，他就職于云南某大學，2021年11月已受邀擬入職山東某大學，后者同意他在申請入職期間以學校為依托單位申請科研項目。

上述合同對于技術服務質量要求等多方面作出了明確約定，期限是2022年9月30日前，技術服務費總額為55萬元。

山東某大學指定鞏合德作為項目聯系人，負責執行項目期間的工作溝通。此外，上述合同附有該大學授權鞏合德處理案涉項目全部事宜的授權委托書。

國土三調數據顯示，尋甸縣草原面積21138.13公頃，在昆明市草原面積排名中排第三位。

鑒于時間緊迫且任務繁重，鞏合德稱團隊在8月份便迅速完成了外業調查工作，緊接著，又投身于內業整理。整個過程中，他們處理了約50萬條數據，后向尋甸縣林草局和省級數據系統提交了成果，這項工作耗費了大量的財力、物力和人力。為此，2022年5月至9月，他按合同約定向尋甸林草局催要合同款項未果。

鞏合德表示，為進一步完善數據并提升質量，省市林草局特地派遣了技術人員前來指導，并依據指導意見指出了很多問題。

2022年9月26日，昆明市林草局出具《尋甸縣草原基況監測市級檢查反饋意見》：尋甸林草局對山東某大學開展的草原基況監測項目進行縣級檢查，檢查結果評定為不合格。三天前，即9月23日，鞏合德邀請昆明市林草局及其技術支撐單位對尋甸草原基況監測調查開展市級抽查。檢查組共抽查了仁德街道6個草班，其中1個草班合格，其余5個草班不合格。市級檢查組對尋甸縣草原小班檢查結果評定為：不合格。

云南省林業調查規劃院昆明分院辦公室于2021年12月發布了《關于開展云南省草原基況監測省級技術指導的通知》，其中明確指定傅某某擔任昆明市相關技術指導工作的技術負責人。

今年5月，傅某某出具的《關于尋甸縣草原基況監測工作指導性檢查的情況說明》證實了鞏合德的上述說法。該“情況說明”載明：2022年10月26日至28日，傅某某會同尋甸林草局相關工作人員，及項目負責人鞏合德對尋甸縣草原基況監測外業及內業工作進行指導性檢查。外業檢查情況：通過現地抽查，共計37個小班，合格小班20個，不合格小班17個，合格率 54.1%。內業檢查情況：根據外業檢查反映問題，內業檢查針對問題進行抽查，抽取問題小班13個，指出了存在的三個主要問題。尋甸林草局、項目承擔單位均表態對指導性檢查中發現的問題積極整改并完善數據，于15日完成整改。

鞏合德透露，2022年10月底，尋甸縣林草局曾組織召開過一次會議，該部門認為其成果不符合要求，遂提出解除合同并補償25.6萬元。鞏合德同意解約，但提出林草局不能使用其提交的成果。最終，雙方未能達成一致。

林草局稱驗收用的是另一機構的數據

11月13日，尋甸縣林草局副局長周天華向澎湃新聞表示，盡管鞏合德未能提交符合標準的成果，局里考慮到他實際也做了一些活計，仍嘗試與他協商，探討是否可以通過補償來解決問題。在咨詢財政部門后得知，根據合同條款，鞏合德未能提交合格的成果，而局里如果又將資金補發出去，這將造成國有資產流失，無異于集體犯罪。因此，他們又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將合格的成果進行共享，并給予部分補償，鞏合德并未接受這一提議。周天華稱，“局里已做到了仁至義盡。”

2022年11月12日，尋甸縣林草局確定解除此前與鞏合德簽訂的合同。隨后，鞏合德發現先前用于上傳數據的賬號已無法登錄，他表示后面就沒再管過這事。尋甸縣林草局和鞏合德分道揚鑣后，亦未向山東某大學支付過任何一筆款項。

在2022年的最后一天，尋甸林草局分別與兩家公司簽訂委托服務合同，約定對相關草原基況進行調查。

鞏合德稱，次年3月，他從其他渠道得知，尋甸縣草地調查項目已驗收。于是，他借用別人賬號登錄相關系統發現，已驗收的數據中大量使用了團隊此前提交的成果，與尋甸縣林草局對質時，對方拒不承認。“系統內的50萬條數據，第三方占比多少都能查清楚。生長季節是草地調查的基本條件，可以看清草的種類、數量、多度或生物量；而林草局與第三方簽訂合同時，昆明已經沒草，他們是如何進行調查的？”鞏合德提出質疑。

“上傳數據以后無法更改和撤回，我們有什么辦法呢？當初曾找過省里指導組反映過這個問題，后面這家機構所有的調查數據專門用硬盤做了一個份，是用這一份數據進行的驗收。”對于鞏合德指控尋甸縣林草局未經許可擅自使用其成果的問題，周天華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予以否認，稱當時的客觀情況是，全縣僅有一個賬號可供使用，先前提交的數據已經無法撤回，另外一家機構重新做的數據也不能覆蓋。最終，在省級專家進行驗收時，采用上述機構提供的數據作為參考依據，“有沒有用到，可以查詢”。

鞏合德團隊上傳到系統的樣地工作照

法院認定本案不符合起訴條件駁回起訴

2023年4月，鞏合德將尋甸縣林草局告上法庭。次年7月，尋甸縣法院開庭審理此案。

尋甸縣林草局在法庭上辯稱，鞏合德不是合同相對人，不具有原告主體資格，與尋甸林草局有合同關系的是山東某大學。當時鞏合德屬于云南某大學，是否存在借用資質、掛靠、違法分包、轉包，如果山東某大學存在違法情形，應將案件移送相關部門進行查處。

尋甸林草局還表示，按合同要求，鞏合德要完成業外調查和業內檢查，但做業外調查的人員絕大部分是學生，導致數據絕大部分不合格，尋甸縣相關工作落后于其他縣區而被問責，在無奈的情況下，尋甸林草局聘請第三方代為完成此項工作。

“如果鞏合德認為第三方利用其數據侵犯其知識產權，應該起訴第三方，而不是起訴我們。”尋甸林草局在法庭上稱，因為鞏合德的成果不合格，不符合約定，尋甸林草局有權拒絕支付款項，且保留對鞏合德的起訴權利。

本案審理過程中，鞏合德向法院申請律師調查令，向云南省林業調查規劃院昆明分院調取相關證據，該院今年5月20日出具的回執顯示，經查詢云南省草原基況監測成果(2023年7月4日通過省級評審)，尋甸縣草原基況監測存檔數據中樣地數量為41個，草班12422個，小班16596個。其中顯示調查人員包含鞏合德團隊人員的小班數共1577個，樣地數共7個。尋甸縣草原基況監測已上傳存檔照片最晚拍攝日期為2022年8月10日，涉及小班數量6728個，照片數量為32872張。

尋甸縣法院經審查認為，根據山東某大學提交的書面情況說明，該校認為鞏合德以山東某大學為項目依托單位投標并中標案涉技術服務合同，并不違反法律規定，且鞏合德作為項目負責人實際現場調研、數據分析及上傳，不存在轉包、分包的情況。

本案中，根據案涉服務合同載明的內容，山東某大學出具授權委托書，委托鞏合德簽訂合同，處理合同事宜，現山東某大學并未主張合同無效，應認定案涉合同成立并生效。根據山東某大學的書面意見，其未明確表示將案涉合同的相關權利轉移至鞏合德，尋甸林草局關于鞏合德并非合同當事人不具有訴訟主體資格的抗辯能夠成立，鞏合德的起訴不符合“原告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主體”的條件，本案不符合起訴條件，現已受理，應當駁回起訴。

目前，鞏合德已向法院提交上訴狀。他稱，“準備索賠100萬，并要求尋甸縣林草局在媒體上公開道歉”。

尋甸縣林草局副局長周天華回應澎湃新聞稱，尚未獲悉對方上訴的事宜，雙方經過幾輪溝通未果，即便最終判決林草局敗訴，賠償責任也會由單位承擔，這完全是一個組織層面的行為，并非個人對他有偏見或故意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