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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幕布之后的暗處
文字 | 李欣怡 余蒙蒙 林小渠 俞絲雨
責編 | 李欣怡 黃璽澄
排版 | 李欣怡
運營 | 曲怡菲
指導老師 | 林羽豐
一張1380元的內場門票被炒到了68880元;著名歌手周杰倫的演唱會門票一經開售就“秒空”;“代搶”“代排”成熱門買賣,費用甚至遠超票價……
臨近年末,各種音樂節、演唱會等熱門文娛活動爭相“官宣”,文娛產業蓬勃發展的背后,“黃牛”倒票買票、溢價代搶等亂象也屢見不鮮。幕布之后的暗處——黃牛,究竟是一些什么樣的團體、他們又是如何運作的、最終是怎么賺得“盆滿缽滿”的?
回顧2024年3月未來編輯部·南新記發布的《黃牛,幕布之后的暗處》一文,讓我們一起擦亮眼睛、理性購票,讓黃牛不再“牛”。
“@所有人,準備開工!北京王嘉爾。”隨著這條消息出現,林楊的手機上緊跟著彈出許多條消息。她打開手機,所在搶票群里的黃牛“頭子”正在轉發許多人的身份信息。在“臥底”搶票群的這段時間里,她已對這樣的場面習以為常。
幾個星期前,因為搶自己喜歡的明星演唱會票失敗,林楊開始密切關注黃牛的票務信息。很快,她看見所添加的一位黃牛在朋友圈拉人進入搶手群,她想弄清究竟是誰在跟她搶票,于是讓黃牛拉她進入群聊。
進群以后她才發現,群里有兩百多號人,名字都叫搶手x號。一有搶票需求,所需的身份信息就在群里滿天飛。在群里的林楊被這餓虎撲食一般的景象點醒,“原來有這么多人在搶票,怪不得我搶不到....."
搶手群消息及群公告 受訪者提供
文圖 | 未來編輯部新記者課程學員
李欣怡 余蒙蒙 林小渠 俞絲雨
01
什么人在做黃牛?
小霖在線下見過一次黃牛。
在《這就是街舞》第六季的錄制棚外,黃牛們與現場的工作人員混在一起,稱自己為“對接人”。他們手里握著不等的入場名額,并把這些名額一級一級分配給代理們。從代理那里買了名額的觀眾就到現場聯系對接人。
與小霖自己在線上聯絡買票的那位年輕女性代理不同,這群黃牛無一例外,都是男性。年齡大概三十歲,也有一些看起來像四五十歲。自稱是現場所有黃牛頭子的張哥,戴著帽子,身材魁梧,皮膚黝黑,在人群里游走,處理客戶的問題。面對客戶身份信息被錄掉等各種各樣的情況,他一點都不急,還和周圍的人閑聊說笑。
黃牛們與顧客對接現場 受訪者提供
小霖有點埋怨他們,她正是被錄掉信息的那批人之一。因為黃牛的疏忽,她比一同買票的觀眾晚進場近八個小時。“他們一點都不著急,只說一定會有辦法帶我們進去。對于我們的焦急,他們后面干脆理都不理。”小霖說。
錄制完節目出來后,已是凌晨。一天下來幾乎滴水未進的她,收到了黃牛團隊一位叔叔給的面包。邊上另一位叔叔對她說:“我的女兒跟你差不多大。”
而對大多數人來說,對于黃牛的認知基本來自于線上。“他們會在朋友圈集中發票務信息,有時會被他們刷屏,一天要發十幾二十條朋友圈。”林楊邊查看她列表中黃牛的朋友圈邊說。在她印象中,做得比較大的黃牛名字幾乎不會變。而規模稍微小一點的黃牛,名字會根據最近有什么活動更改。在黃牛的朋友圈中,時常有訂單交易的截圖,每張截圖上多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水印。“這似乎是一種績效與能力的證明,會給人一種很專業的感覺。”林楊評價道,“我比較傾向于找那種經常曬訂單截圖的大黃牛買票。”
刷屏的黃牛 受訪者提供
萱萱曾自己做過一段時間黃牛,交了幾百塊代理費后她成了列表一位黃牛的下級代理。據她的上游代理說,有很多和她一樣的大學生通過這樣的方式賺外快。上游的人發放信息,她就負責加價轉發信息賺取中間差價。因為并沒有像專業黃牛一樣區分自己的個人號與工作號,所以她的潛在客戶多為自己的親朋好友。“不好意思給他們加價太多,一單我也就賺個幾十塊,很快我就做不下去了。”萱萱說。
02
黃牛的搶票之道
在線上,黃牛和客戶大多通過朋友圈和私信產生交集,他們的業務通常是開票前幫客戶代搶、出售已經搶到的票和手里有的邀請函。
代搶顧名思義就是代替客戶搶票。黃牛將客戶提供的身份信息發布到搶手群里,大量搶手幫一個客戶搶票,成功率自然更高。而一些搶票平臺設置了轉贈機制,使購買的門票在一定條件下可轉贈給其他人,黃牛們搶好的票可以直接轉贈給需要票的客戶。這就為票務交易留下了巨大的空間。
邀請函則是更為復雜的存在,它是被主辦方“扣下”、不參與售賣且不強實名的紙質票。主辦方將這些“邀請函”給到一些公司或是特殊的人,其中也包括黃牛。黃牛把這些“邀請函”收到手中再賣給客戶,也就避開了強實名的規定。
開票前,黃牛會在朋友圈發布搶票時間和代搶信息,想方設法吸引客戶來找他們代搶。“你確定不找個代拍多一份保障嗎?錯過就需要高價錄入信息了。”“林俊杰代搶,保證有票!”這些都是黃牛的常用話術。
黃牛朋友圈 受訪者提供
開票后,他們會在朋友圈發布活動與票面信息,通常會標榜自己“低價”“票齊”“一手”“正規”“靠譜”等。除此以外,他們還會曬出代搶成功、成功交易的例子,也會掛出別人找其他黃牛買票最后被騙或者票源不足的事件,通過貶低別家黃牛來凸顯自己的可信。
而關于他們服務的確切價格,黃牛們一般不會在朋友圈說明,通常只透露出位數或者最大位數。在私信中,他們才會把話說明白,要什么票檔,需要加多少錢,統統告知客戶。買定離手,價高不退差價,價低也不會讓客戶補差價。
受訪者與黃牛溝通 受訪者提供
朋友圈既是吸引本場客戶的手段,也是潛在客戶的誘餌。“不管這場演出看或不看,以后想買票,盡管來找我。”這便是黃牛通過朋友圈想傳達的信息。
除了在線上網羅客戶,黃牛還會在線下現場出擊。如果在演出開始前的劇院門口,你與陌生人擦身而過時,聽見低低的一句“要票嗎”,不必懷疑自己的耳朵,大概率是黃牛在現場碰運氣。
劇院門口通常不止有一個黃牛在演出開始前伺機而動。他們共享票源,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張票,就看誰能把票賣出去。黃牛能拿到票,少不了劇院的幫助,而劇院和黃牛之間有什么暗箱操作,我們不得而知。
遇上真想現場買票的客戶,黃牛不會放過機會。菲菲就曾在上海大劇院門口見到一個人被十多個黃牛團團圍住,他們七嘴八舌,推銷自己的票。
然而哪怕在激烈的同行競爭下,熱門場次的票依舊會溢價。菲菲當晚想去看熱門音樂劇演員阿云嘎主演的《劇院魅影》中文版音樂劇,原價680元的票,劇院門口的黃牛報價1400元。哪怕還有十分鐘演出就要開場,黃牛也死咬住報價不松口。直到演出開場后黃牛才松口,調價到1000元,但依舊超出原票價。
03
在政策縫隙中牟利
盡管如此,找黃牛買個保障還是成為不少歌迷們的選擇,哪怕面對黃牛成倍溢價。“像知名的韓團,山頂票5000一張,內場10000起步已經不稀奇了,不找黃牛是很難搶到票的。”熱衷韓娛的詠熹舉例她所遇到的情況。
第一輪放票后的黃牛票價 受訪者提供
黃牛們這樣“獅子大開口”要價,究竟能賺多少錢呢?事實上,粉絲們接觸到的黃牛一般只負責對接找到客戶,類似零售商角色。這些黃牛們收到訂單后上報給所屬的工作室,他們自身的盈利方式是根據賣出的票數和每張價格獲得相應提成。
“要價再貴,說實在的進了我自己口袋的很少,我是很下面的搶手,賣出一張票分成可能就一百多吧。”做過票務的知雨回應,她通過熟人的介紹進入了一個工作室拉的群,和與她一樣的下家們競爭上頭發的票。不同等級的票務獲取到的門票數量與類型不一樣,她通常搶不到前幾排的座次。搶票的同時,她還要先找到客戶,如果給錢拿下了票卻沒有愿意要的買家就會有虧本的風險。
“如果你要加入這個組織,你就得先交保證金,類似于押金,這還不便宜的。為了賺回這筆錢,必須得賣一定數量的票才能夠回本。”詠熹作為經濟學的學生,長期觀察了當下的票務市場情況,“我們平時找的那些小黃牛基本是由做過票務的人帶入行,他們要想賺錢,得努力進到好的工作室,因為獲得票的多少和工作室所獲得的資源有關。除此之外,黃牛非常依靠顧客的信任,所以人脈特別重要,沒有人脈的黃牛干不下去,工作室也不會給他多少票去發展下家。”
無論是有過擔任黃牛經驗的知雨還是研究票務市場的詠熹都認同,真正賺大錢的還是演唱會的主辦公司。一場演唱會由主辦公司負責場地、舞臺以及聯系票代公司(大麥、貓眼等幾家平臺),由于演唱會涉及多家合作方,則會預留內部票分配或賣給這些公司/工作室,或是能和主辦對接的票務。“我未來就想去應聘主辦公司,又有票拿又有錢賺。”詠熹戲謔道。
2023年9月13日,文旅部和公安部聯合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大型營業性演出活動規范管理、促進演出市場健康有序發展的通知》。規定明確要求5000人以上的大型營業性演出活動實行實名購票和實名入場制度,且演出舉辦單位面向市場公開銷售的門票數量不得低于核準觀眾數量的85%。對其余15%的門票,應當在演出前24小時進行個人信息綁定,做到“實名綁定、實名入場”。
但即便內部票減少,設置強實名,黃牛們還是能在政策的縫隙中繼續牟利。由于工作室通過資源置換(與票代公司有合作等)得到的票少了,黃牛們獲取票的價格將會上漲,其中再加價出給下家,黃牛們之間就經過了一層層的提價,環節鏈條也將會越來越長,從而最終引發客戶花更高價格買黃牛票;另一方面,流向市場的票也沒有被黃牛們放過,他們招募更多的搶手通過人海戰術搶票,繼而提供名額錄入,哄抬票價,造成溢價持續翻倍。在知雨擔任小黃牛的短短兩個月里,她見過幾百人的代搶群爭搶門票僅寥寥幾人獲得,但代搶群人數還在持續增加。黃牛群體如同滾雪球一般,加入者越來越多,內部的層級也愈加復雜。
無論黃牛個體獲利多少,一場演唱會下來,黃牛實際吞掉的總金額令人驚詫:以林俊杰在南京的兩場演唱會為例,每張票價均價約為975元,而黃牛票均價為2975元。假設政策允許的15%非流入市場門票全部落入黃牛手中,黃牛能凈賺2400萬,至少占據總票房(約7800萬)的近30%。而以上還未涉及黃牛在剩下85%流入市場的票中占據的份額。且這些灰色收入無法納入稅收要求。
除了粉絲不得不任“牛”宰割,經歷忐忑豪賭,市場被擾亂帶來的經濟隱患更是觸目驚心。“他們業務還很多元化和國際化呢,賣票、賣手機、賣茅臺,”詠熹感慨,“甚至日本演唱會都能賣,這不僅強實名,還是抽選制,全場統一票價,坐到哪里全靠抽,從買票資格開始搖號,搖到哪里就坐哪里,但他們還是有信息找座位來倒賣。”黃牛們滲入更多領域,游走在管制的縫隙中,激情狂歡之下的這些博弈場面,遠比我們想象的更為慘烈。
應受訪者要求,林楊、小霖、萱萱、菲菲、詠熹、知雨均為化名
本文首發于微信公眾號"南新記",原標題為《黃牛,幕布之后的暗處》。
本文為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WeChina 微觀中國"項目、未來編輯部一流課程的學生實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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