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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上海:一周城市生活
2024年國慶前夕,上海婦女用品商店煥新歸來。這家建于1956年的婦女用品專業(yè)商店在今年2月迎來了一次大規(guī)模重新裝修,新的招牌“LADY淮海”懸掛起來,行人、自行車、汽車、公交車在下面來來往往。在商店一層,一家名為“一一”的聯(lián)合主理沙龍里,正進行一場名為Miss Huaihai的插畫藝術(shù)展,包括玫瑰在內(nèi)五位插畫師的作品在這里與公眾會面。
插畫師玫瑰參展的作品分別來自她這些年為上海創(chuàng)作的不同系列。它們涉及地標豐富,橫跨上海開埠以來一百多年的歷史,但在玫瑰充滿想象力的畫筆下,上海看起來又像是一座陌生和新奇的城市。為何如此處理上海這一表達對象?出現(xiàn)在畫作中的上海地標和玫瑰之間有何關(guān)聯(lián)?創(chuàng)作過程中發(fā)生過哪些有趣的事情?本期回顧,我們聊一聊插畫師玫瑰在上海這些年的創(chuàng)作故事。
(本期主持:陳虹靜雯)
近期回顧
“從今年開始,好像沒有人再關(guān)心我來自哪里”。當我問及玫瑰的家鄉(xiāng),她已經(jīng)忘記最近一次向別人進行自我介紹是在什么時候了。去年她的工作尚且可以分為策展、繪畫這“勢均力敵”的兩塊,到了今年,僅繪畫就已快要填滿她的工作日程,“插畫師”正逐漸成為她在上海這座城市里的身份。
插畫師玫瑰和她在“一一”展出的作品
上海婦女用品商店所在的培文公寓
玫瑰在蘭州出生,半歲時去了新疆,重返蘭州上學后,新疆仍是她頻繁出沒的地方。或許是童年生活的環(huán)境發(fā)揮了一些影響,玫瑰對那些異質(zhì)文化交織的地區(qū)充滿了向往。來上海讀書前,她對伊斯坦布爾這類亞歐文明交匯的城市及其相關(guān)歷史故事懷有濃厚的興趣,在她的作品里也可以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元素的表達。不過在新疆度過的大半個童年時光已成為模糊的記憶,直到上海豐富的歷史建筑風貌和隱藏其中的故事將玫瑰喚醒。
出現(xiàn)在玫瑰畫作中的新疆
一位插畫師和她的“上海近代史”
英國埃克塞特主教蓋斯科因·塞西爾在19世紀50年代造訪上海,他感嘆置身于這座城市“好像在參加世界各族的大聚會”;美國歷史學者羅茲·墨菲將上海稱為“現(xiàn)代中國的鑰匙”;關(guān)注19世紀上海狀況的法國歷史學家白吉爾直言“在這個鄉(xiāng)村傳統(tǒng)和官僚統(tǒng)治根深蒂固的中華古國,上海是接受西方文明并使之與民族文化互相兼容的現(xiàn)代化樣板”。近代上海五方雜處、開放多元的城市氣象,至今仍在為癡心文學與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者們貢獻靈感。
《大光明電影院》
在“一一”展出的六幅玫瑰畫作,分別來自她這些年創(chuàng)作的不同系列,尤為吸引我的是來自《1930s,孤島時期》的三幅。玫瑰告訴我,靈感來自于一部相對“冷門”的上海文學,故事場景設(shè)定在20世紀30年代上海“孤島”時期,主人公從美國移居上海,寄居在霞飛路(今淮海中路)上的一幢新式里弄。玫瑰從這部小說中獲得啟發(fā),通過繪畫再現(xiàn)近一百年前上海租界地區(qū)的日常生活場景。
《一只從三樓落到一樓的繡花拖鞋》
《一只從三樓落到一樓的繡花拖鞋》再現(xiàn)了上海逼仄的群居空間內(nèi)個人隱私的蕩然無存:主人公在里弄的樓梯間給猶太人男友打電話,不巧正被好奇心強的房東太太“監(jiān)聽”,后者顯然是聽得太過專心,一只腳上的繡花拖鞋從三樓落到一樓。電話機旁散落著幾份猶太人學校的廣告,也向觀者泄露了主人公與猶太人之間的隱約聯(lián)系——很難說這幅畫的“偷聽者”僅僅只有房東太太一人。
《女人們又愛又恨的理發(fā)店》
《孤島時期魔幻搶米史》
《女人們又愛又恨的理發(fā)店》通過理發(fā)店內(nèi)一景呈現(xiàn)城市女性的審美意識是如何被塑造的:做頭發(fā)的女人在等待之余,翻開店內(nèi)擺放的《良友》——當時上海傳播威力最強的媒介之一,新鮮時髦的生活方式伴隨雜志里那些豐富、誘人的女性圖像撲面而來,與籠罩在顧客頭頂?shù)拿腊l(fā)工具一起塑造著女性的現(xiàn)代“自我”。而在另外一幅畫中,從室內(nèi)走出的主人公很快被淹沒在另一個世界里:外界動蕩已經(jīng)沖破秩序的阻撓,哄搶糧食、囤積物資取代私人情感、審美占據(jù)市民的日常生活,都市里的個體看似無還手之力,卻也構(gòu)成了上海歷史的一部分。
玫瑰獲得關(guān)于近代上海的歷史信息的方式,除了歷史研究者通常運用的文獻和實物史料,參閱的口述史著作和上海文學作品,還出現(xiàn)了像石庫門弄堂這樣的“地點”。“地點”是她與歷史直接對話的機會,在她眼中,“上海的弄堂像是一個蟲洞,你鉆進弄堂,會穿越到另外一個時空,回到過去或者穿越未來。”顯然,玫瑰享受著探索上海的過程,從學校畢業(yè)至今,玫瑰在上海沒有住過什么新式住宅樓,她有意選擇那些上了年紀的老房子,以此感受“屬于一百年前的上海”。
《步高里》
“我把上海當作一個‘人’”
玫瑰畫上海,最早可以回溯到學生時代,但嚴格來說,那不能算她“畫上海”的開始。學生時代的繪畫更像是“看到外白渡橋就畫外白渡橋”,沒有那么強烈的“目的性”,甚至有時候只是為了能交上美術(shù)選修課的作業(yè),直到前些年突如其來的新冠開始侵蝕日常生活的秩序,玫瑰才意識到,記錄上海、記錄這座自己生活著的城市,是一件多么緊要的事情。
在四季中,玫瑰偏愛夏季的上海。誕生于2021年前后的《蟬鳴震耳欲聾》系列,就發(fā)生在上海一年之中最熱的月份——盡管對于大多數(shù)生活在上海的人來說,夏季意味著梅雨季,意味著臺風天,也意味著烈日之下的眩暈和大汗淋漓之后的疲倦,但是玫瑰的畫著意捕捉我們頭頂之上震耳欲聾的蟬鳴、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以及溫熱賦予這座城市的張力和能量。觀看這些畫,就像穿行在“梧桐區(qū)”的街道,能夠聽見這座城市里所有生命的吶喊。
《在思南公館的臺階上》
玫瑰的畫在記錄城市的同時一并訴說了作者自身的感情,正如她本人坦白——“我是把上海當作一個‘人’的”,這些年人與城市都對彼此從陌生走向熟悉。2021年《蟬鳴震耳欲聾》記錄的是她“親眼見過的上海”,2022年《1930s,孤島時期》則是“了解過的上海”,而啟動于2023年末的《圖解上海都市傳說》系列稍顯特別,是更接近紀實與想象糅合之后的產(chǎn)物,這一系列首個面世的作品,主角是位于黃浦江岸的楊樹浦電廠。
《楊樹浦電廠》
楊樹浦電廠前身是建于1882年的英商上海電光公司,1911年建廠,1913年供電,曾經(jīng)是上海城市的主要電力來源之一。2010年底電廠停產(chǎn),意味著楊浦開始全面推進對濱江的開發(fā),玫瑰是這個過程的見證者之一,起初她和生活在附近的居民受工廠廠房(廢墟)的阻隔,難以接近江岸。近些年楊浦濱江的貫通,算得上是實現(xiàn)了附近居民與黃浦江的“縫合”。
濱江貫通其實一并實現(xiàn)了玫瑰個人生活與上海的“縫合”。《楊樹浦電廠》的視覺中心——那座105米高的鋼制煙囪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是楊浦電廠內(nèi)最為醒目的建筑,曾經(jīng)黃浦江上的船舶會以它為參考地標,至今佇立在許多上海人的腦海。
這根煙囪對玫瑰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在她的筆下,煙囪被用來儲存她來到上海之后的個人“大事記”:2013年秋來到上海;2017年夏從大學畢業(yè);2021年夏臺風“煙花”造訪上海,玫瑰在電廠遺址附近尋找臺風云,在隨后的這場臺風中她丟失了兩幅繪畫作品;2023年秋去電廠遺址寫生的前夜,兩幅作品“失而復(fù)得”。有感于此,電廠成為玫瑰筆下首個都市傳說的發(fā)生地。
玫瑰在上海經(jīng)歷的諸多“奇遇”、聽聞的諸多“傳說”,會讓我想起城市史學者王笛曾經(jīng)提出的一個觀點——圖像往往是外人記錄的,當?shù)厝私?jīng)常是熟視無睹的。在我看來,玫瑰這些年正是在用繪畫為上海做一份她的觀察和記錄。在采訪的后半程,玫瑰告訴我,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或是有機會再當一回學生的話,她一定會選擇與上海近代建筑的保護和更新相關(guān)的方向。我倒是覺得,曾經(jīng)在生命科學與技術(shù)學院學習的這段經(jīng)歷,或許已經(jīng)對她觀察上海產(chǎn)生了許多“無形”的幫助:通過將上海視作如同“人”一般的生命體進行細究和描摹,令她筆下的城市充溢著汗水也充滿了歡騰,蘊藏著無限的可能性。
(文/圖 陳虹靜雯,上海近代史愛好者、上海大學文學碩士;文中繪畫作品均由受訪者玫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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