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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魯吉亞議會選舉再引爭議,親西親俄外有第三條道路嗎?
10月26日新一屆議會選舉后,格魯吉亞再次面臨政局動蕩的風險。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26日,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執政的格魯吉亞夢想黨在新一屆議會選舉中獲得超過半數選票,眾官員與支持者歡呼慶祝。 IC 圖
27日晚,格魯吉亞中央選舉委員會宣布完成計票工作。根據選舉結果,執政黨格魯吉亞夢想黨贏得53.9%的選票,超過其余4個反對黨所獲選票的總和。執政黨創始人兼名譽主席、屢次被西方及格反對派指責親俄的伊萬尼什維利在26日投票站關閉后不久便宣布獲勝,但格反對派及被認為持親西方立場的總統薩洛梅·祖拉比什維利等人均不承認此次投票結果,并譴責選舉存在舞弊現象。
新華社援引格魯吉亞國際新聞網27日報道,祖拉比什維利在與各反對黨領導人共同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我不承認本次議會選舉的有效性。選舉是完全被操縱的。”她呼吁格民眾于28日走上街頭發起抗議,“向世界宣布我們不承認這次選舉”。此外,她還譴責俄羅斯是選舉舞弊的“幕后黑手”,稱之為“俄羅斯的特別行動”和“針對格魯吉亞民眾的混合戰爭”。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隨后報道稱,在格總統拯救該國“歐洲未來”的呼吁下,數千人于28日上街抗議這場有爭議的選舉。
在俄烏沖突延宕的背景下,格魯吉亞議會選舉在西方和俄羅斯引發廣泛關注。包括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在內的多名歐洲官員對選舉結果表示“擔憂”,要求對此次議會選舉期間的違規指控進行“迅速而透明”的調查。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則在25日表示,俄不以任何方式影響或干涉格魯吉亞事務,應由格魯吉亞人做出適當的決定,但俄方看到來自西方的干涉企圖“絕對是前所未有的”。
此次議會選舉被許多西方媒體及部分格魯吉亞媒體稱為“生死攸關”的選舉,將決定格魯吉亞未來會走向“親西方”還是“親俄”的道路。然而,這場充滿爭議的選舉,是否僅僅是一場有關“親俄”“親西方”、近乎非此即彼的地緣政治討論?在俄烏沖突持續、俄西方對立加劇的背景下,這個南高加索國家會否迎來又一次曠日持久的政治動蕩?
“高度緊張”的選舉
26日選舉前,格社會氣氛已高度緊張。10月20日,數千名格魯吉亞人身披國旗及歐盟旗幟在首都第比利斯的街頭游行,以示對該國加入歐盟的支持。
當日,總統祖拉比什維利發表演說稱,聚集在第比利斯中心廣場的人群代表著“自由的、即將走向歐洲的格魯吉亞人”。此前數月,祖拉比什維利一直在格反對派間斡旋,欲將后者聯合成一個有可能在議會選舉中擊敗格魯吉亞夢想黨的集團。在選舉前夕接受采訪時,祖拉比什維利還稱,格正面臨在俄羅斯和歐盟之間做出選擇的“十字路口”,在堅定主張“入歐”的同時指責執政黨日益“親俄”。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26日,格魯吉亞第比利斯,格魯吉亞總統祖拉比什維利在第比利斯一家投票站參加議會選舉投票。視覺中國 圖
與此同時,多年未擔任公職、但被認為仍對格魯吉亞夢想黨政府影響巨大的伊萬尼什維利也在選前發聲,強調格必須避免卷入當前在中東和歐洲發生的沖突。據其透露,西方曾要求格在俄烏沖突期間“開辟第二戰場”,與俄開戰“三四天”,但遭到執政黨拒絕。他還指責由格前總統薩卡什維利創建的最大反對黨“統一民族運動”得到了“旨在破壞格國家穩定的外部勢力”的支持。如執政黨再度獲勝,將要求反對派“依法對此負責”。
而在談及加入歐盟時,伊萬尼什維利稱,該國必須“有尊嚴”地成為歐盟成員國,在此過程中不應被要求與俄開戰或對俄實施制裁,也不得損害格經濟。
在“避免被拖入戰爭”的呼聲和關于“走向歐洲的生存之戰”的討論背后,是正在撕裂格魯吉亞社會的道路分歧。有觀察人士甚至將祖拉比什維利與伊萬尼什維利在選前尖銳的“隔空對峙”形容為“兩個格魯吉亞之間的戰爭”。
此前,格魯吉亞執政黨與反對派之間的沖突已在“外國代理人”法案(《關于外國影響透明度法案》)于今年5月底通過后急劇升級。西方及格反對派稱該法案為“俄羅斯法”,旨在于議會選舉前鎮壓異見;格執政黨稱此舉是為保護國家主權和民主。
在高度緊張的政治氛圍中,10月26日議會投票結束后,親政府及親反對派的民調機構公布了完全不一致的結果,執政黨則在格中央選舉委員會公布結果前就已宣布獲勝。格反對派隨即指責此次選舉存在賄選、塞選票及投票站暴力事件,稱執政黨“從人民手中偷走了勝利”。但格當局稱投票是“和平和自由的”。
西方對此次格魯吉亞選舉予以高度關注。歐安組織在其27日新聞稿中說,格議會選舉因社會兩極分化、近期立法對公民基本自由的影響以及競選言論對選民的施壓而受到損害。但歐安組織也稱,選民可以在18份候選人名單中進行選擇,候選人“一般也可以自由競選”,選舉日當天所表現出的參與度均顯示出這是一個仍在成長和發展的國家。
俄羅斯《生意人報》對此評論稱,歐安組織的評價“相當克制”,報告中并未使用“造假”一詞。
與此同時,法國、德國、挪威、瑞典、立陶宛、荷蘭等歐洲多國的領導人或外交部就此發聲,稱對格選舉中的違規行為感到擔憂,要求盡快開展調查。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27日稱將把這一議題列入11月歐盟峰會的議程,以“評估局勢并確定歐盟與格魯吉亞關系的下一步”,并再次呼吁格魯吉亞領導人表明其“對該國歐盟道路的堅定承諾”。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也在27日表示,雖然國際和當地觀察員一致認為選舉日的投票情況總體良好,但美方注意到有關違規行為和零星暴力事件的報道。美方譴責所有違反國際準則的行為,鼓勵格魯吉亞領導人尊重法治,廢除破壞基本自由的立法,共同解決選舉過程中的不足之處。
但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則在選舉結果正式出爐前,于26日晚向格執政黨表示祝賀。他表示:“格魯吉亞人民知道什么對他們的國家最有利,今天他們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另據格當地媒體報道,歐爾班將于28日抵格,進行為期2天的訪問。
曠日持久的危機
新華社報道稱,格中央選舉委員會26日晚間宣布初步計票結果,執政的格魯吉亞夢想黨獲超過半數選票贏得勝利。隨即,變革聯盟、團結-民族運動等主要反對黨表示拒絕承認選舉結果且將拒絕進入議會。
外界觀察認為,在格反對派的強烈抵制下,格或將再次陷入政治動蕩。目前,祖拉比什維利及反對派領導人尚未給出選舉舞弊的具體證據,但承諾將會在未來公布。這已并非格魯吉亞首次出現選舉被指舞弊、反對派抵制選舉結果的情況。2020年議會選舉時,相同的情景也曾在格上演。當時在持續5個多月的政治危機后,執政黨和反對派才在歐盟調解下達成和解協議,內容包括要求推進司法改革條款、修改選舉規則、赦免被控在街頭抗議中煽動暴力的反對派成員等。但格反對派最終拒絕簽署協議,執政黨隨后也宣布退出,同時表示協議要點已得到執行。
針對今年議會選舉情況,《紐約時報》10月27日報道稱,目前尚不清楚民眾對格反對派聲明的真正支持程度。自選舉結果公布以來,第比利斯的街道一直保持平靜,沒有發生大規模抗議活動。而這一次,格執政黨似乎決心繼續按議會選舉結果推進工作,而且不太可能歡迎歐洲的調解。格總理科巴希澤28日公開表示,無論反對黨議員是否進入議會,新一屆議會都將繼續運作。
格魯吉亞大學政治學教授杰比什維利(Lasha Dzebisashvili)認為,祖拉比什維利的號召大大增加了此次抗議活動的成功幾率,且建立了一個鞏固的反對派陣線。此前也曾有分析認為,如果格反對黨聯合起來,就能擊敗近年來支持率下降的格魯吉亞夢想黨。
然而,格魯吉亞反對派長期以來處于分裂狀態,缺乏有凝聚力的領導人。德國馬歇爾基金會在一份報告中指出,由于最大反對黨團結-民族運動在前總統薩卡什維利執政期間的負面評價,其他反對黨對于圍繞在該黨周圍形成統一陣線始終心存疑慮。另據路透社10月24日報道,民意調查顯示,盡管支持率有所下滑,但格魯吉亞夢想黨仍是該國最受歡迎的政黨。
當地時間2021年10月1日,時任格魯吉亞總理加里巴什維利1日宣布,格前總統薩卡什維利在格魯吉亞被逮捕,并移送至Rustavi監獄。視覺中國 圖
無論如何,格政黨之間的對抗遠未結束。來自格魯吉亞戰略分析中心的瓦薩澤(Gela Vasadze)在接受法國24小時新聞臺(France 24)采訪時說,這個南高加索國家正在“無限期地陷入政治動蕩”。
“非此即彼”的選擇?
格此次議會選舉時常被定義為該國將“走向俄羅斯”或“重返歐洲”的風向標。
自獨立后,格魯吉亞從最初加入北約“和平伙伴關系”計劃等,到2005年,時任總統薩卡什維利正式將推進“歐洲-大西洋”一體化寫入《國家安全概念》,再到2008年俄格戰爭后將加入歐盟及北約列為加強民主與維護國家安全的前提,上層精英知識分子在30余年間一直尋求“重返歐洲”。
即便是屢次被指“親俄”的執政黨格魯吉亞夢想黨,在近12年來執政期間也將加入歐盟列為國家重點目標,并在2017-2018年憲法改革期間將全面融入歐盟及北約寫入格憲法,但在堅持推動“入歐”的同時放棄了對俄“劍拔弩張”的態度,不斷發展與俄經濟聯系。
俄烏沖突后,格夾在東西方左右為難。一方面西方多次向格施壓,要求其對俄實施與歐盟和美國完全一致的制裁,并向烏克蘭提供武器援助。格因對俄實施制裁將“摧毀格經濟”而拒絕;另一方面,格也在聯合國對俄軍事行動予以譴責,并向烏提供人道主義援助。今年“外國代理人”法案在格獲得通過后,美歐與格關系急劇惡化、高層接觸陷入停滯,西方對格部分援助、格“入歐”進程也被凍結。
美國昆西研究所在今年10月一份報告中指出,格執政黨的政策可被視為該國將自身定義為歐亞地區“對沖中間”(hedging middle)的嘗試,即在地區沖突激增的背景下,既不屈服于俄羅斯,也不屈服于西方,與廣泛的國家保持聯系,政策選擇則由格官方所認為的符合國家利益的觀點所決定。
該報告作者之一德西蒙尼安(Artin Dersimonian)指出,格政府的邏輯在于,為了恢復格領土完整、安全和實現真正的繁榮,格最終必須解決與南高加索、阿布哈茲的爭端。使用軍事手段實現這一目標并不現實,也不會得到西方支持。而通過外交解決這一問題,最終需要改善與俄關系。
這樣的觀點在格社會引發一定的共鳴。昆西研究所資深研究員列文(Anatol Lieven)撰文稱,在2008年俄格戰爭后,很少有格民眾相信,北約在發生戰爭時會為格魯吉亞而戰。而在歷經多年等待后,加之歐美國內政治發展愈發反對進一步擴大北約和歐盟,格社會對能否真正“入歐”日益持懷疑態度。
與此同時,僅僅將此次議會選舉置于“親俄”“親西方”這種非此即彼的地緣政治選擇之中,究竟能在選民中獲得多少共鳴,也遭到了質疑。格反對黨之一“強大格魯吉亞(Strong Georgia)”的秘書長庫普拉德澤(Irakli Kupradze)曾表示:“一部分反對派上鉤了,把選舉僅僅歸結為地緣政治意義,我們認為這是錯誤的。”有觀察指出,這種想法忽視了許多格魯吉亞民眾更深層次的擔憂。
根據美國2023年的一項調查,貧困和經濟問題被認為是造成格民眾不安全感的主要因素,而這一調查結果超越了黨派的界限。盡管多數人承認在醫療保健、言論自由、婦女權利和教育方面情況有所改善,但50%的格民眾認為貧困和犯罪情況有所惡化,少數民族地區所面臨的困境更為嚴峻。
《紐約時報》曾在7月的一篇報道中稱,雖然大多數格魯吉亞人支持與歐洲更緊密地融合,但在該國較貧困的地區,許多人對蘇聯時期當地昔日的繁榮表示懷念。對許多生活在曾經的老工業中心地帶的民眾來說,格魯吉亞曾經親西方的政府與目前對俄采取更加中立立場的政府幾乎沒有什么區別,因為政府將帶來經濟繁榮的承諾從未實現。
一名35歲的格電影制片人則對《紐約時報》說,第比利斯有優雅的咖啡館、現代化的大學和科技俱樂部,而格其他數百個鄉鎮的人們對歐洲的看法卻大不相同,許多人對格魯吉亞西方愿景持懷疑態度。“30年后,我們貧窮了,而且情況越來越糟。”他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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