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從蘇州河到黃浦江，上海有自己的內院與門面。

工業文明與家長里短被織入蘇州河，穿城而過，

半部近代史和城市新動能被寫進黃浦江，直通入海。

“卓越的世界城市，無一例外要還水于民。”人民城市理念提出五周年之際，我們把目光投向一江一河水岸復興。本篇關注在黃浦江跑輪渡31年的老船長。

黃浦江現有17條對江客渡航線，圖為南陸線輪渡。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講述上海的故事，離不開黃浦江。一條大江劃分了浦西、浦東，穿梭不息的輪渡又將它們連結到一起。

在沒有大橋、隧道、地鐵的年代，輪渡是連接浦江兩岸的生命線，每天浩浩蕩蕩的人流、車流排著隊等待搭船，黃金時期上海輪渡日均客運量可達100萬人次。隨著交通方式的變革，輪渡客流減少。不過，目前黃浦江上仍有17條航線，為行人和非機動車跨江提供便利。

上海輪渡南碼頭渡口船長韓彤。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攝

52歲的韓彤已經在黃浦江上跑了31年輪渡，換了幾個渡口，船從四處漏風變為配備空調，乘客從通勤、賣菜轉為配送、觀光，摩天大樓從一片荒地上升起，他的家也從浦西搬到了浦東。

船來船往間，韓彤親歷了行業的起伏，也見證了浦江兩岸的飛速發展。以下是他的講述：

曾經：過江輪渡四面通風

我1993年進入輪渡公司（現名為“上海市輪渡有限公司”） ，從最基礎的水手一步步做到船長。現在負責的是南陸線，浦東南碼頭渡口到浦西陸家浜路渡口，從南浦大橋下穿過。通常是2條船對開，不到10分鐘就有1班，高峰期是4條船對開，從浦東開到浦西也就五六分鐘。這是黃浦江上最繁忙的一條航線。

上世紀的浦江渡輪。“上海輪渡”微信號 圖

現在的船艙設施都很好，馬力大，污染小，噪音低，上下客艙都有空調。相當一部分船叫“世博號”，以前為世博會服務，世博會閉幕后就交到我們公司，對我們來說是一種福利，船上各方面條件都提升了不少。

上世紀九十年代，過江輪渡非常破舊，橘黃色的，四面通風，沒有空調，也沒有座位，大家都是站著。一艘船1200個客位，摩托車、自行車、黃魚車，批發水產、水果，賣菜做生意的，都是混裝的，船上環境相當差。以前本地人養豬養雞，泔水也是要乘船過江的。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每到上下班高峰期，渡口擁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上海輪渡”微信號 圖

對我們船員來說，船上四面通風，冬天沒地方躲，穿兩件棉襖都沒用，江上冬天的冷是刺骨的，船開起來有航行風，即便關上窗，風還是往里面透，我們腳邊放著水瓶，弄點熱水捂著，沒有空調，零下幾度照樣開船。天熱的時候也沒辦法，就只有一個24伏小電風扇，電瓶供電。

現在的船舶都有發電機，低壓、高壓都有，駕駛艙還有微波爐，保暖、降溫都是無憂的，工作環境有了質的飛躍。

1990年代中葉前，輪渡是市民跨越黃浦江的主要方式，圖為陸家嘴路輪渡站。“上海輪渡”微信號 圖

當時，黃浦江沒有太多隧道和大橋，輪渡是連接浦東和浦西的紐帶。以前不講浦西浦東，浦東人到浦西，就是到上海去。

水運繁榮時期，黃浦江上有22條客渡航線，一半都是通宵運營，24小時不停。陸家嘴航線最輝煌的時候，有7條船在運營，客流量不得了。我們公司一天要運送100萬人次（黃浦江對江客渡總運量），只算人次不算車次。很多人上下班都要坐輪渡。

更早的時候，車渡也很輝煌。轎車、卡車都上船渡江，在現在的南浦大橋這里，車子要排長隊。后來有了大橋，就沒必要有車渡了。再后來，隧道、大橋、地鐵多了，通行更方便，航線縮減到現在的17條，通宵航線逐步取消。

輪渡在不斷發展，今年董家渡有了全國第一艘新能源電池動力客運渡輪，舒適度沒話說，坐上去就感覺到靜音、智能。目前，這條電動船還在試航階段，技術人員、水手、碼頭設施都配備好了，等試航一段時間穩定下來，因為載客安全第一。

現在的南碼頭渡口。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見證：浦江兩岸繁忙熱鬧

我剛進單位的時候，跑陸家嘴航線，上海金茂大廈還沒造，東方明珠還在建，那3根立柱，我是看著它們起來的。

以前的浦東基本是荒地，有些廠房、碼頭，過了浦東南路都是農田。最漂亮的景觀就是一個大屏，健牌（KENT）香煙廣告。現在有陸家嘴金融貿易區、世博片區……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1990年代到2010年，上海幾乎一天一個樣，三天大變樣。世博會期間，浦江兩岸非常繁忙，外國游客特別多，特別喜歡和我們打交道。我那時候是船長，在世博館打工、做志愿者的外國學生會找我們聊天，很熱情。我碰到過兩個加拿大學生，普通話講得蠻好的，非要來駕駛艙，那我們就聊聊。

這些年，黃浦江和兩岸的環境也在變化。以前我讀書的時候，上海的天是灰蒙蒙的，黃浦江的水也是臭的。現在都好了。黃浦江水質改善了，各種各樣的魚多了，我們有時開船能看到魚在江里跳，浦東有些地方可以垂釣，我看到他們釣上來的魚很大的。

以往，一到晚上江面暗，視線差，我們開船要格外小心。現在隨著“一江一河”的建設，黃浦江兩岸燈光非常漂亮。夏天的夜晚，觀光或散步的人特別多，晚上八九點鐘可能有客流小高峰，許多人坐船看夜景。

乘客在黃浦江輪渡上拍攝風景。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這條航線可以看南浦大橋，夕陽時分也好看，我之前的微信頭像就是拍這個（南浦大橋的夏日黃昏），天空一半橘紅，一半湛藍。天冷、空氣質量好的時候，天空也很美麗，是深藍色的。

我以前住在浦西，城隍廟附近，二十平方米一家三口，5年前動遷到浦東，買了一套八十幾平方米的新房。要在以前是不情愿去的，浦東就是鄉下；現在，浦東的道路比浦西的寬敞，地鐵出行很方便。

感慨：客流量少了，安全抓得更緊

2008年做船長起，我開始帶徒弟，愿意接班的年輕人并不缺乏。現在，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的船員特別多，公司要求至少是全日制大專畢業。

去年起，我開始搞船務，每天在船上巡視，發現問題給船員指出來。無論是設備故障、操作問題還是理論知識欠缺，都要及時糾正，一點安全隱患都不能有。

遇到臺風、暴雨、大霧，輪渡都要停運，上上下下對安全都抓得蠻緊的。因為我們是橫越黃浦江，江上船舶密度特別大的時候，我們也可以短暫停航，但要給乘客做好解釋。

我還救過三個跳黃浦江的人，這些應急情況我們平常都有訓練。以前，靠水手監控整個船面的情況，時刻觀察乘客的各種行為，發現異常情況要向駕駛臺報告。如果有人突然跳船，一般第一時間發現都能救起來，沒人注意到的話肯定就沒了。現在，船上都有攝像頭、有預警系統，在駕駛間可以監控，越界提醒、碰撞預警都有語音提示，很智能，安全系數更高了。

南陸線是黃浦江上最忙碌的航線，運營時間也最晚，到晚上11點多。5人一班，三班人馬輪崗。工作日，早晚7點左右最忙，有4條船在運行，輪渡不間斷往返于黃浦江兩岸。周末客流量減少，班次也會減少些。碼頭有值班長，根據客流量來調整船舶運營狀況，如果碰到活動，人多，也會臨時調船加班。

非機動車跨越黃浦江，主要靠搭乘輪渡。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

目前，南陸線日均客運量在1萬人次左右，騎電動車過江的比較多，很多送外賣、快遞。講起來，我們還屬于上海大交通的一部分，但客流量比以前少多了，作用也不及過去。

我當年在學校念的是船舶駕駛，海船方向。畢業后統一分配工作，可選的公司就幾家，我填志愿就選了上海輪渡，一做就做了31年。我想，既然做了這一行，就要做好。一個人一輩子能夠勤勤懇懇地把一件事做好，讓大多數人認可，那至少我這輩子不算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