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清河，歷史上并非天生富庶之地，卻通過幾代人的“闖勁”，走出了一條富民強縣之路。

一代代“軟黃金”的掘金者，從這座縣城出發，把羊絨及其制品帶向全世界。從最初的4噸羊絨下腳料分梳開始，清河羊絨產業歷經四十多年的成長升級，已成為全國最大的羊絨加工集散地、全國重要的羊絨紡紗基地和羊絨制品產銷基地。

不同于羊毛，羊絨是生長在山羊外表皮層的一層輕薄細絨，入冬時長出，入春后脫落，其纖維中有空氣層，可以起到御寒保暖的作用。物以稀為貴，羊絨有“軟黃金”“鉆石纖維”之稱。

清河縣政府披露的數據顯示，如今，清河羊絨已形成從原絨采購、分梳、紡紗、織衫、織布到制衣完備的產業鏈條，年加工經銷山羊絨6000噸、綿羊絨50000噸，分別占全國總量的50%、90%；紡紗7000噸，其中山羊絨紗線3000噸，占全國總量的45%；織衫3000萬件以上，其中山羊絨衫600萬件，占到全國總量的21%。

羊絨產業，與汽車及零部件產業、稀有金屬產業、耐火材料等一同構成清河的四大產業集群。也正是擁有四十多年發展歷史的羊絨產業，催生并推動了清河的電商經濟，“專業市場＋電子商務”的清河模式享譽行業內外，起到了極大的示范作用。

“世界羊絨看中國，中國羊絨看清河”。眼下，依托羊絨產業優勢，清河縣加大政策傾斜力度，大力發展電商經濟，明確要把電子商務打造成全縣第五大產業，成為助推縣域經濟發展的新引擎。

位于清河城區北部的羊絨小鎮，規劃面積3.2平方公里，是清河羊絨產業的主要聚集區，無數家羊絨產品門店、直播間匯聚于此。羊絨小鎮先后被評定為國家級電子商務示范基地、中國服裝品牌孵化基地、國家“AAA”級旅游景區、國家級紡織服裝創意設計試點園區（平臺）、中國商品交易百強市場。

在新形勢新環境之下，清河怎樣利用好成熟完備的羊絨產業鏈，推進毛紡產品向精品化高值化創新升級，同時將電商產業的先發優勢向制造端延伸備受各界關注。在此過程中，清河羊絨產業鏈上下游又獲得了金融機構怎樣的真金白銀支持？

不養羊、無港口，何以成為“世界羊絨之都”？

一般而言，縣域產業集群的發展，往往與其自身的資源稟賦、區位優勢、產業基礎等有較大的關系。

然而，清河不養羊也不產羊毛，沒有發達的鐵路網，更不臨近港口。在上世紀70年代，當地更是河北省出了名的“四不靠（不靠山、不靠水、不靠大城市、不靠鐵路）、兩沒有（地上無資源、地下無礦產）”。

就是這樣一個貧困縣，卻因為抓住了一次偶然的機遇，逐漸發展成“世界羊絨之都”。在清河縣的中國羊絨博物館，講解員多次提起戴子祿、莊榮昌等清河羊絨“功勛人物”的名字。

當時，清河縣各公社成立了“工業辦公室”，隊隊都有工副業攤點。1977年，楊二莊公社社辦企業業務員戴子祿從內蒙古東勝拉回4噸羊絨下腳料，將梳棉機改造為梳絨機，分梳出短絨，以5萬元一噸的價格賣給北京市清河鎮絨毯廠，一次性獲利4萬元。

對于農村家庭而言，當時的4萬元無疑是一筆巨款。這一舉動隨之引起轟動，不少村民開始效仿，催生了清河第一批羊絨加工專業戶。此后，在天津紡織工學院（現天津工業大學）黨委書記閆懷祥（清河縣王雙廟村人）的幫助下，該學院棉紡廠技師楊萬順來到清河對梳絨機進一步改造，提高了分梳質量，進一步帶動更多攤點和個人從事羊絨分梳。

進入20世紀80年代，莊榮昌成立清河第一個分梳羊絨的私營企業，創建清河第一個自主品牌。但羊絨產業的發展仍然受限。1984年，清河縣委、縣政府頒布《放寬經濟政策二十四條》，羊絨產業得以在清河全面開放并得到迅速發展，傳統的家庭小作坊越來越多發展成為企業工廠。

1985年，中國土畜產進出口公司組織天津、內蒙古、新疆的三家公司去日本、英國、意大利等國推銷羊絨，其中就有清河產的“精梳山羊絨”。也正是在1985年下半年，清河羊絨開始大量走向國際市場。

清河羊絨產業的發展不無競爭對手。20世紀90年代，在清河南邊，江浙地區的毛紡企業紛紛轉向羊絨市場；而在北邊，內蒙古、新疆等牧區加大了對羊絨產業的支持力度。例如，內蒙古鄂爾多斯于1988年獲頒“鄂爾多斯”商標注冊證，開始了羊絨品牌的創立階段。

在此期間，清河縣委、縣政府抓住了政策機遇，通過加大資金支持清河縣民營企業發展，推動農村產業集群的形成。這也使得眾多的家庭小作坊有機會壯大發展，從幾臺梳絨機升級到工廠生產階段。

隨著市場需求的變化、科技的進步，一些有能力的企業從羊絨的初加工向深加工發展，羊絨紡紗、羊絨制品等逐漸擺上貨柜。

金融是實體經濟的血脈，“軟黃金”產業的發展壯大離不開金融機構真金白銀的支持。

澎湃新聞在采訪中了解到，清河縣委、縣政府不定期組織開展“行長走工廠”活動，一方面能讓銀行機構及時了解當地企業的基本情況、產業發展狀況，及時滿足企業的融資需求，另一方面也讓企業更深入了解銀行相關的信貸產品和政策。

“去年開了兩次金融座談會，今年上半年也開了一次。通過這種溝通，即便企業暫時沒有業務需求，也可以和金融機構先建立聯系，了解相關政策、財務規范等。”當地相關部門人士向澎湃新聞記者說道。

羊絨屬于季節性商品，每年開春天氣轉暖后開始脫落，3-7月是收購原絨的旺季，需要大量的收購資金。河北維力斯羊絨紡織有限公司負責人孫連嶺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公司在生產經營過程中，存在中短期流動資金和國際業務方面的金融需求。農行清河縣支行一直陪伴著維力斯的發展，已向企業發放貸款1800萬元。

此外，根據羊絨產品的特殊性，農行不斷創新金融產品更好地服務羊絨企業和個體工商戶，“羊絨質押貸”便是個很好的例子。清河縣的羊絨生產企業多以民營中小企業和個體工商戶為主，這些企業回款周期長，需要儲備大量資金保證生產。然而，企業大部分資金用于羊絨原料的收購，缺少有效的抵質押物。為此，農行利用羊絨市場交易活躍、易變現的特點，與第三方倉儲監管機構合作，企業可將羊絨存貨，如原絨、無毛絨、毛條等交由第三方進行價值評估與倉儲監管，并據此申請貸款，有效解決了企業融資難問題。

農行清河縣支行負責人景彩介紹道，“以清河縣興泰絨毛有限公司為例，羊絨價值較高，羊絨企業的資金需求較大，該公司本身已有大量的羊絨原料存貨，占用了大量流動資金，導致資金周轉困難，針對企業情況，農行創新性采用存貨質押的方式，為其發放流動資金貸款800萬元，緩解了企業資金周轉困難。”截至今年9月末，農行河北清河支行為當地羊絨產業共發放羊絨質押貸款1920萬元。

堅持高起點高標準，激發外向型經濟不斷升級

作為外向型經濟代表的清河羊絨產業，始終堅持高起點高標準發展。

1994年10月，時任河北省副省長郭洪岐在首屆清河國際羊絨交易會上表示，“改革開放以來，清河縣積極實施對外開放戰略，大力發展外向型經濟，創造了輝煌業績，成為全省發展經濟的一個榜樣，是當代中國農村改革開放的一個縮影。”“這次國際羊絨交易會，是清河縣依托自身優勢實行對外開放的一項重大舉措，是積極開拓國際市場的一次大膽探索，同時也是全省一項重大涉外經濟活動。”

也正是從這一年之后，清河國際羊絨交易會每年舉辦一次，至今已舉辦31屆。在今年9月舉辦的第三十一屆中國·清河國際羊絨及絨毛制品交易會暨第二屆針織電商大會上，清河縣縣長閆恒卓表示，清河將以打造羊絨精品強縣為目標，不斷擴規模、強創新，重設計、樹品牌，加快產業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發展，讓清河羊絨引領新時尚、溫暖全世界。

成立于2006年的宇騰羊絨是一家從事無毛絨加工銷售的企業。該公司主要產品是無毛山羊絨，5個廠區總占地面積728畝。2013年以來連續7年無毛絨出口量位列全國第一，系全國最大羊絨精細加工企業之一，先后與意大利的國際知名企業建立了長期、穩定的合作關系。

在宇騰羊絨分梳羊毛的車間內，該公司研發的八聯機旁僅需少量工人照看。宇騰羊絨行政負責人郭子忠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過去梳絨是一臺機器梳一次，再倒到第二臺機器梳絨，如此循環。如今則是一條流水線可以梳八次，極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據他介紹，宇騰羊絨堅持高品質，無論是在機器的改造研發上，還是對環境溫度濕度的控制上，都會盡最大努力去實現標準化生產。提高羊絨品質，一方面是要提高羊絨的提取率，再一個是對機器的改造提升，以減少對羊絨的損傷，羊絨是越細越好、越長越好。

農行在宇騰羊絨企業成長初期便給予支持。景彩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農行與宇騰羊絨公司于2012年開展業務合作，前期主要聚焦資金結算、貼現、短期流動資金貸款等傳統金融業務。隨著宇騰羊絨的快速發展和國際業務的不斷開拓，其金融需求也更為多樣化、多元化。農行因時、因勢而變，相繼為企業提供了更豐富精準的綜合金融服務，增加了國際結售匯、貿易融資、信用證業務、投資銀行業務等。

在走訪中，澎湃新聞記者發現，在發展外向型經濟方面，清河人不僅僅將新的工廠、辦公室放在了桐鄉、上海等紡織、設計等前線陣地，還積極參與國際時裝周，跟上國際“流行色”。

離宇騰羊絨不遠處的河北南冠科技有限公司工廠，則是前者與香港南旋集團共同投資20億元建設的高端羊絨紗線智能工廠。除了在設備、技術人員等方面比肩國際，南冠科技還注重綠色環保，公司配建有日處理污水能力2000噸的現代化污水處理工廠，實現高效生產、綠色生產、清潔生產，為工廠的健康運行保駕護航。

郭子忠表示，企業的高起點高標準發展，自然需要資金支持。除了自身的資本積累，銀行的外部融資也是必要的。現在羊絨原料差不多三四百元一公斤，成品是700多元一公斤，也就是70多萬元一噸，公司年產2600噸，資金流水達到十幾億。公司設置了專門的金融部門，每年進行原料采購時需要巨額資金，這些都離不開銀行的金融支持。

企業在發展壯大的同時，農行也對企業不同的發展階段做出清晰的服務規劃。為了滿足核心企業及其鏈上客戶需求，農行打出“組合拳”，全面覆蓋宇騰羊絨上游企業融資需求。2022年以來，農行清河縣支行借助互聯網技術和大數據分析，實現供應鏈信息管理、客戶營銷、業務辦理及風險控制等全流程在線處理，為宇騰羊絨上游企業辦理供應鏈融資貸款共計5000萬元，解決其融資需求，助力企業長足發展。

將電商優勢向制造端延伸，“大方向要創品牌”

作為清河縣正傾力打造的全縣第五大產業，電子商務產業在直播經濟蓬勃發展的當下顯得更有想象力。尤其是在清河羊絨產業的加持之下，眾多電商從業者在商品貨源的選擇上也更有底氣。

有當地電商從業者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最初開的是線下門店，后來直播興起，便切入電商直播行業，最多的時候家里有11名主播，一天能賣兩三百萬元，主播能拿到5%的提成。

對電商從業者而言，無論是供貨方還是拿貨方，都有回款周期。在農業銀行清河縣支行，澎湃新聞記者見到了正在辦理業務的清河縣旭玖羊絨制品加工廠負責人張彩霞。她直言，雖然抓住風口賺了一些錢，但做直播電商壓力確實不小，一方面是市場競爭較大，另一方面則是電商平臺退貨率在上升。在經營過程中，也存在資金缺口。

在清河老百姓利用電子商務開拓新的銷售渠道時，農行的金融服務觸角也向當地更多的從事電商的中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延伸。農行清河縣支行相關客戶經理告訴澎湃新聞，張彩霞主要從事羊絨制品電商銷售及電商供貨，存在季節性銷售特點，每年6月至9月需大量存貨，資金需求量也隨之增大，利率低、放款快的“助業快e貸”產品便能夠很好地滿足客戶的金融需求，為他們送上金融“及時雨”。

不同于“羊絨質押貸”和供應鏈貸款產品，“羊絨產業集群貸”是農行依托“助業快e貸”產品并針對清河當地特色產業集群創新推出的純信用的經營用途貸款產品，由客戶自助申請，一次授信、三年內循環使用、按日計息、掌銀隨借隨還。在農行工作人員的協助下，張彩霞僅用一周時間就獲得了200萬元的貸款。

近年來，農行不斷疏通信息傳遞和資金傳導的堵點和卡點，聚焦小微企業、涉農經營主體及重點幫扶群體，加大信貸支持力度，持續推動普惠貸款增量擴面。

“我就在農行貸了款，農行利息低、服務好，工作人員沒有架子，來幫忙處理業務連我們家的水都不喝一口。”張彩霞向澎湃新聞記者說道。

農行清河縣支行行長景彩表示，對于電商客戶，主要是通過惠農e貸、個人生產經營貸款等產品為他們提供信貸支持。農行通過創新推出特色鮮明、貼近市場、有競爭力的服務羊絨產業精品產品，形成品種豐富、功能齊全、品牌響亮的服務鄉村振興產品體系，為服務羊絨產業發展提供了堅實支撐。截至今年9月末，農行清河縣支行為從事羊絨制品電商的客群審批合作額度超3億元。

電商產業的先發優勢，也在推動清河羊絨產業的線上線下融合。擁有原料端優勢的維力斯同樣也在電商領域開拓。孫連嶺表示，公司只做原料和終端兩塊，羊絨衫價格偏高，過去不少年輕人消費不起也不愿意穿，覺得是中老年人的專屬。但隨著電商的興起，羊絨衫的價格被“打下來”了，而且公司也針對年輕人市場推出了不少休閑、時尚的羊絨衫，包括年輕人喜愛的瑜伽服等。

“生產銷售和品牌運作是兩個概念，過去清河人只做工廠不做市場，面對消費者這一塊下功夫不夠，在品牌意識上相對較弱。”孫連嶺說道，過去一段時間電商是野蠻生長、爆發式增長，但這個階段已經過去了。我們之前抓住了紅利，但現在流量很貴，退貨率也很高，靠搞活動掙錢不再容易。現在要靠品牌、靠個性化的產品，滿足消費者更多樣化的需求，才能有客戶忠誠度。

近些年，清河也培育了一批產業龍頭企業，創建了一批知名品牌，擁有各類注冊商標4000多件，培育中國馳名商標4個。清河羊絨成為眾多世界知名企業的金牌供應商，高端羊絨服裝日漸暢銷歐美市場，被列為省重點扶持的超百億元縣域經濟特色產業集群。

農行也深知品牌的發展是一個長期積累、逐步演進的過程，需要各方協力。在做好金融服務的同時，農行也積極利用自身的平臺和客戶資源優勢，力爭用更好的金融服務助力清河羊絨品牌化轉型發展。截至2024年9月末，農業銀行清河縣支行支持羊絨經營主體3439余戶，貸款余額19.6億元。

清河縣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推動羊絨產業由輕設計、同質化、低層次向重原創、差異化、高附加值轉變；鼓勵羊絨企業在巴黎、米蘭等時尚前沿舉辦“靜態展”“巡回展”、設立展廳，爭取更多與國際品牌合作的機會。推進“羊絨新城”項目建設，按照“市場+新零售”模式，建設國內一流展銷中心及羊絨品牌體驗館、旗艦店，營造全新消費場景，吸引縣內外品牌入駐。

經過四十多年的風雨艱辛，清河人依托羊絨制品市場發展形成“專業市場+電子商務”的“清河模式”，以其獨具特色的發展模式，一改傳統農村經濟模式，成為當下中國縣域經濟發展的樣本之一。在時代的快速變化之中，清河縣和當地企業怎樣順勢而為、乘勢而上，進一步把產業優勢轉化為發展勝勢，值得期待。

這既是時代的課題，也是產業轉型的關鍵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