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傻子

文 / 黃運濤

有人問古希臘最早的哲人泰勒斯：什么是最難之事？“認識你自己”；什么是最易之事？“給別人提建議”。

人類最大的毛病之一，就是喜歡當人家的老師。兩千多年前，孟子就嘆氣：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上個月，因為新品牌樂道上市，李斌在蔚來的中國總部所在地合肥開了一個媒體交流會，雪豹財經社也受邀參加。

在回應外界對公司長期虧損的質疑時，李斌一臉無奈：“我是做生意的人，商業上的可持續難道我不會考慮嗎？我又不是傻子。雖然全網教我做CEO，我上大學時，好歹30年前就打工了。第一份工作賣辦公用品，也是掙了錢的。”

掙過錢的人，被充斥著互聯網評論家和民間高手的“全網”指導如何做CEO，這就好像一些校隊都進不了的人，喜歡指導NBA選手該怎么打好籃球。換了哪個老板，估計聽了都會苦笑一聲。

李斌不是第一個受這種委屈的人。

2019年，微信發布7.0版本，張小龍在一場演講中打趣：“每天都有五億人在說我們做得不好，每天還有一億人想教我怎么樣做產品。”

見怪不怪。畢竟“人人都是產品經理”。

因為蔚來已經連虧了9年多，熱心群眾不免老想給李斌支招怎么做CEO。但他們不知道李斌有自己的判斷：“第一天就掙錢的生意一定不是好生意。”亞馬遜云服務賠了20多年，特斯拉賠了16年。蔚來從全球融了189億美元，李斌不傻，會算賬，但是他算的不是一個季度、一年的賬。

想教張小龍做產品的，跟在豆瓣上寫50個字影評的、在B站上發彈幕的，大概是同一波人。但他們不知道，讓張小龍費思量的是，在一個億級用戶規模的App上，最大的需求公約數是什么？如何取舍？

因為在商業上拿到過結果，李斌和張小龍更自信，也有更大的定力。他們不僅不會接受庸眾的教誨，連一些高人的指點恐怕也不會照單全收。

在俄國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小說《癌癥樓》中，主人公科斯托格洛托夫始終記得自己爺爺的一句口頭禪：“傻瓜好為人師，聰明人甘當學生。”有過名言“我知道我一無所知”的蘇格拉底，被稱作全希臘最有智慧的人。

但要論起好為人師的蠢病，聰明人和傻瓜的熱情簡直難分伯仲。

有一次，顏回向孔子告假，打算去衛國走一遭。早聽說衛君不是一個好君主，顏回想給他上一課，教育他變成一個明君。孔子的第一反應是：去吧！去了，你的腦袋八成就要搬家了（“若殆往而刑耳”）。

然后孔夫子又展開講了講，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其中一句大意是：修養高的人，總是先讓自己成熟后才去扶助他人，你如今自己還沒啥修為，怎么還有工夫到暴君那里講大道理啊。

這是《莊子·人間世》里虛構的一個寓言。

顏回是“孔門七十二賢”之首，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以聰明、勤奮和德行而著稱。孔子曾稱贊顏回“賢哉，回也”。

即便是這么一位大賢高徒，一旦沾染上好為人師的毒，也要逼得孔老夫子厲聲喝止，繼而柔聲勸誡。

南懷瑾說，人有一個通病，歡喜指責別人的錯誤，總以為自己的智慧、學識比別人高明。如果自己沒有好的修養，還喜歡去糾正別人，就是佛家所說的“貢高”“我慢”，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自以為是”。

真正的好建議，是要對方主動求來的，而不是主動施予。譬如，秦孝公請衛鞅一抒治秦長策，深深一躬，“敢請先生教我”。又譬如，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也是深深一躬，“敢請先生教我”。

醫不叩門，道不輕傳。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