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直播退燒④九堡直播基地“轉租”頻現:直播行業正在跨過草莽時代
6點從家中出發,坐一個小時地鐵,前往20公里外帶貨某品牌女裝;播完再馬不停蹄地坐上40分鐘地鐵,趕往下一場直播。
在被稱為“直播的宇宙中心”杭州九堡直播基地里,電商主播林嘉向澎湃新聞記者描述了自己的生活。
從河南奔赴九堡,她在直播行業從業已經三年,令她感知明顯的是行業的溫度變化:“隔壁這家店,過年以來,已經更換了四次,每次撐不到3個月就走了。”“對面那家,花了100多萬元裝修,也是兩個月就不干了,物業繳納的押金也不要了。”
一眼望去頗為空曠的九堡直播基地 澎湃新聞記者 范佳來 攝
將時鐘撥轉回4年前,彼時的九堡一鋪難求,每棟大樓里都有幾十、上百個直播間,知名直播機構謙尋、如涵、緹蘇都曾扎根于此。
夜晚是直播的黃金時段,主播們曾在這里黑白顛倒,全年無休,每扇緊閉的大門,都能隱隱聽見聲嘶力竭的吶喊。
伴隨流量紅利逐漸消退,直播行業被卷入輿論的洶涌旋渦。不過,這或許正是直播新階段的開始。
據艾瑞咨詢發布的《2023年中國直播電商行業研究報告》顯示,2023年中國直播電商成交額為4.9萬億,增速達到35%。報告預測,2024-2026年中國直播電商市場規模的年復合增長率可能達到18%。
格局之變:“小作坊”離場
“沒做過抖音的新手運營,張口2萬底薪,附加高提成。”“話術磕磕巴巴的主播,底薪低于3萬都不來面試。”
2020年,薇婭的成功,讓杭州九堡一炮而紅。當時的九堡街頭巷尾,人們無不在討論,誰的貨“賣爆了”,誰的內容“上了熱門”,誰的直播間又來了明星。這片小小的基地,曾經徹夜燈火通明,“中國直播看杭州,杭州直播看九堡。”高薪資的傳說曾讓淘金者趨之若鶩。
如今的九堡卻顯得空空蕩蕩,晚上5點左右,不少直播間已經不見人影,還有直播間上貼著“轉租”的標簽。記者在某棟樓里走了一圈,沒有看見一家正在直播的公司。
略顯寂靜的直播園區
“原來這里是一排珠寶電商,后來都搬走了……不少服裝類的直播間,都搬到了新的蕭山基地。”6年前就來到九堡工作的中國5G直播產業聯盟執行理事長雄歌眺望著頗有些寂靜的廣場,細數園區的變化。
他介紹,頭部直播間如涵將直播帶貨、廣告營銷等平臺業務部門拆分搬到錢塘江西岸,交個朋友和辛選都扎根在濱江園區,遙望科技則布局在20多公里外的西溪附近,整個杭州的直播產業不再匯聚在九堡,而是由點及面,分布得更加均勻。
“以前的直播間隨便談價格,翻上幾倍都正常,如今消費者變得更加理性,貨比三家,利潤縮水超過五成。”基地一位商家告訴記者,“獲得流量也變得更難,賣了100萬的貨,可能投流費就花了30-40萬元。”
“大部分的直播基地依然還是以商戶自營為主,類似一個個小作坊,在直播間里各自為戰,但如今的直播行業已經不再是小作坊就能完成的。”雄歌介紹。此前的草莽時代里,直播帶貨賺得盆滿缽滿,對租金高低也不在意,隨著行業監管監管日趨完善,競爭更加激烈,隨隨便便就能掙上幾百萬的神話已經不復存在,商家考慮降低運營成本,包括控制直播間場地的費用,也會影響直播基地的出租率。
低價直播間消失的同時,一個更規范的直播時代正在開啟。
“直播電商發展已經到了成熟期,當初的試驗如今已趨向飽和,和兩年前相比,現在的商家數量更多,規則也變化頻繁,平臺的競爭更多元而激烈。”雄歌告訴記者,“現在想要做好一個賬號,可不是拍拍視頻,抄襲人設就能走紅,要做好一個賽道,必須投入心血和時間,打鐵還需自身硬。”
薪資之變:“暴富神話”不再
“最忙碌的時候要連播20多天,每天播上十多個小時。”入行4年多的主播趙宏告訴記者,持續高強度工作讓他患上了輕度的睡眠障礙,神經始終保持興奮,每天到凌晨3點才能入眠。
“最累的時候,播著播著,眼皮就耷拉下來,但嘴還在動,到了報價格的時候,一下子驚醒,突然想起自己還在直播。”
薇婭和李佳琦的神話曾經激勵無數年輕人奔赴直播行業,但是如今類似的神話已經不復存在。
趙宏坦言,自己所在的公司有嚴格的賽馬機制,如果20天內無法達到預期的銷售目標就會被淘汰,“主播行業的門檻不高,沒有學歷要求,只要能說會道,肯吃苦,誰都能做,源源不斷地有新人進入這個行業,隨便一個崗位都能收到100多封簡歷。”
主播在直播休息室內等待下一次上播
如今的直播行業競爭更加激烈,對專業能力要求也更高,“新人主播入行變得更難,底薪大概只有5000元,做得好一些的主播,到手能拿到3-4萬元。”作為公司頭部主播,入行4年多來,留在身邊的同事僅剩他一人,每月收入大約是3萬元,和人們想象中的年薪百萬差距頗為遙遠。
“可能在外界的想象中,會擔心直播行業現在是不是不行了,過了藍海時期,我覺得并不是這樣,只不過在往更加專業的方向發展,變成深海。”趙宏說,“善于游泳的人,在這股浪潮中會持續馳騁,但如果沒有自己的專業能力和豐富積淀,就會被淹沒。”
不過,即便成為頭部主播,趙宏依然被流量和考核指標困擾著:在公司內部每天都有帶貨銷售額排名,無論多么資深的主播,一旦數據下滑,都會感到焦慮,“很多人頂不住壓力就離開了,經歷過大浪的淘洗,才能看到石頭是否始終矗立在沙灘上,這是一份很嚴苛的工作。”
艾媒咨詢數據顯示,2023年一季度,全國帶貨主播的月薪從3000元至30000元不等,多數主播的月薪在6000元至8000元。整體來看,主播薪資水平較上年同期下滑約30%。除了主播外,運營、直播中控等直播間“配角”的工資也出現20%的下滑。
流量之變:直播帶貨跨過“草莽時代”
隨著“美誠月餅”“假茅臺”“糟頭肉”等直播間售假新聞頻頻爆出,外界好奇的是,直播行業的流量是否走到了盡頭。
對此,多家頭部直播間表示,公司整體的GMV(交易總額)還在增長。“交個朋友”負責人表示,上半年總收入突破6.2億元,相同比增長43.8%。凈利潤同比增長93.8%,達到8381萬元,GMV同比上漲超18%。
抖音電商數據顯示:過去一年,抖音電商達人帶貨總銷售額同比增長43%,總直播時長同比增長40%;新增帶貨達人528萬人,同比增長74%。
不過,在上述直播公司看來,行業整體增速放緩、競爭愈發激烈是不爭的事實。
2024財年,東方甄選公司總營收達70.72億元,同比增長56.8%。其持續經營業務的凈溢利為2.49億元,較上年同期大幅減少69%。遙望科技半年報顯示,上半年總營收29.78億元,同比增長31.56%,凈虧損2.19億元,去年凈虧損則超10億元。
“實際上,每個行業都會遇到自己的瓶頸期,流量獲取變難是事實,關鍵看如何轉型和布局。”遙望科技負責人表示,加碼電商直播的同時,公司還布局了影視綜藝、短劇、演出、即時零售等新業務。財報顯示,遙望科技在今年上半年直播電商業務實現總GMV93億元,同比增長約50%。
“今年的直播,就一個字:卷。”另一頭部直播間“辛選”負責人告訴記者,近年來直播電商行業已經趨于穩定,更接近淘寶、京東等傳統電商,不再處于快速增長的軌道,已經邁過了“草莽時代”:未來的存量市場中,比拼的是規范和專業能力,不再是“雜牌”“草根”橫行,而是有更多高質量商家,行業也變得更加規范。
“直播帶貨在2020年真正風起之后,一直都是網紅主播驅動,特別是超頭驅動。目前的狀態,不是放緩,而是轉型過程中的陣痛。”內容產業分析師張書樂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此前,作為一種渠道,超頭用流量換品牌低價,形成一種看似“全網最低價”的錯覺,但由于主流品牌逐步從過去單一網店模式走向網店+店播模式,讓超頭主播的議價權不再,也帶動了整個直播電商從網紅帶貨走向口碑帶貨。
“當下,直播帶貨已經從性價比走向質價比,回歸口碑營銷本質,不一定最便宜,但要更合適,不再單純追求低價。超頭部主播們已經開始不適應新趨勢。”張書樂認為。
他表示,此前的月餅、紅薯粉事故,恰恰呈現出了一個趨勢,即品牌電商越來越疏遠網紅主播,網紅主播在優品選擇日益稀缺下開始向貼牌、白牌甚至冒牌上急功近利,這進一步加快了“全網最低價”破產后的網紅口碑破產,對產業或品類沒有垂直深耕的泛娛樂網紅,將逐步自動或被驅逐離場。
“直播經濟已經進入下半場。”上海財經大學數字經濟系講席教授崔麗麗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如果說上半場是創新萌發、狂飆突進的草莽時代,如今的直播行業已經進入更追求品質和規范的精細化運營時代。如今的直播間,雖然增速下降,但是正在向對消費市場更友好、消費者更青睞的方向轉型,過程中不免經歷調整和陣痛。
“雖然一些直播基地沒有剛建成時那么火熱、繁忙,但我們可以觀察到,行業頭部依然是消費者在雙11期間的首要選擇,這也證明了直播行業依然有很大需求。”在她看來,未來的直播行業,核心在于提供有價值、吸引人的內容,持續創新,提升質量,滿足消費者多樣化的需求。作為引領直播行業的頭部城市,上海和杭州都應該基于本地優勢,打造具有特色的品質直播名片,以直播帶動產業生態鏈發展,直播經濟行穩致遠,生態鏈的任何一方都不能“掉鏈子”。
據《上海市推動直播經濟高質量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4—2026年)》,上海要形成10個全國領先、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頭部直播平臺,培育一批規模大、帶動作用強、國內有影響力的多渠道網絡服務機構(簡稱MCN機構)。
(文內涉及行業人物均為化名)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