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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浦江畔 “對話透納”:是透納大展,也是他的當代回響
19世紀英國畫家透納(William Turner)被譽為“光之畫家”,以“朦朧”“氤氳”的繪畫風格聞名,并為日后印象派繪畫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礎。然而,透納的風格是如何形成和變化的?又如何在當代藝術中構成回響?
9月30日,“對話透納:崇高的回響”(Dialogues with Turner: Evoking the Sublime)在上海浦東美術館開幕,這是浦東美術館與英國泰特美術館的又一次合作。澎湃藝術在現場看到,展覽跨越時空,將透納的經典之作與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并置,在古今交匯中重新詮釋“崇高”的美學概念。
展覽入口,透納作品《月光,米爾班克習作》上投射著凱蒂·帕特森的裝置《全食》。
據傳,透納在展示作品前,會讓客人先在暗室中停留片刻,以清除既有視覺記憶,增強對畫作中光與色彩的感知力。受此啟發,在正式進入展覽篇章之前,觀眾也會首先來到“一間暗室”,并在黑暗中不由自主被透納畫中明亮的滿月吸引。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月光,米爾班克習作》
走近畫面,能看到藝術家以厚重的乳白色描繪明月的筆觸。再看,月亮邊明亮的小點,是木星。現代天文學家能夠根據木星的位置,精確確定透納繪制這幅《月光,米爾班克習作》的日期——1796年8月19日。
透納《月光,米爾班克習作》(局部)
與之對應的是兩百余年后,凱蒂·帕特森(Katie Paterson)的裝置《全食》,藝術家創造了一個讓人聯想到月亮的旋轉球體,上面覆蓋了上萬塊鏡面瓷磚,每塊瓷磚上都印有日食圖像。球體旋轉之時,日食仿佛投射于觀者的身體,帶來獨特的體驗。
展覽現場,凱蒂·帕特森的作品《全食》
此次展覽由泰特國際合作高級項目策展人伊麗莎白·布魯克(Elizabeth Brooke)擔任策展人,對于這組對話,她解釋說:“透納非常仔細地研究天空,注重精確的天文描繪。他對月亮和夜空的興趣極為濃厚,創作了大量與月光相關的色彩研究。而帕特森表現的日食,與透納的作品有著一種特殊的關聯。”
“序曲 一間暗室”中呈現的透納描繪月光的水彩作品
“序曲 一間暗室”所呈現的線索,正是展覽想要表達的:透納的藝術旅程,以及透納與當代藝術家的對話。展覽以約80件透納的油畫與水彩作品,全面展示其生涯中各個重要時期的藝術發展及創作風格變化;與此同時,羅斯科(Mark Rothko)、理查德·朗(Richard Long)、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沃爾夫岡·提爾曼斯(Wolfgang Tillmans)等十余位現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在展覽中巧妙穿插,構成與透納的對話,為“崇高”(sublime)這一18世紀的概念提供了21世紀的詮釋。
透納作品與當代藝術家作品關于海的對話
“透納是最能表現‘崇高’的畫家之一”
“崇高”這一概念最初是由18世紀哲學家埃德蒙·伯克提出。該概念包含著觀賞風景的藝術表現時所能感受到的敬畏、恐懼和震撼。他將“崇高”廣泛地應用于文學、詩歌和藝術領域。
“展覽所采用的定義是由維多利亞時代英國最重要的藝術評論家約翰·拉斯金提出,他理解的‘崇高’不僅僅與恐懼有關,還可以是任何提升心靈的事物,涉及更廣的范圍。透納被廣泛認為是最能有效表現‘崇高’的畫家之一,他也是最早是突破純粹再現的畫家之一。”布魯克對澎湃新聞說。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坎伯蘭康尼斯頓荒山的清晨》
展覽以八個單元,全景式地展現了透納的藝術生涯,將他的旅行經歷與創作題材緊密結合。從早期的英國風景畫,到瑞士阿爾卑斯山壯麗光影的表現,再到威尼斯這座“崇高之城”的詩意描繪,揭示了透納藝術風格的演變,以及他對光影與氛圍的獨到理解,“崇高”的概念也始終縈繞其中。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洶涌的大海與殘骸》
在“始于英國風景”單元《卡納芬城堡》(1798年,松木板上油畫)展現了自然崇高力量的藝術表達;“進入山間”單元將觀眾的視野帶向更廣闊的歐洲大陸,展出了透納1802年首次來到阿爾卑斯山時的畫作。“對我而言,這是崇高概念的完美例子。”布魯克評論《石灰針巖,位于沙特勒斯的吉耶莫爾峽谷;回望圣洛朗迪蓬》時說,“在現實中從這個角度看阿爾卑斯山,會讓人恐懼,但在美術館,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欣賞它,感受力量和宏偉,同時也能領略它的美。”
“進入山間”單元,兩件透納描繪阿爾卑斯山的作品
油畫作品之外,水彩畫更能直觀感受透納對色彩的大膽運用和對光的直接表現,橙色、粉色、綠色、紫色、黃色被運用在《洛桑:日落》、《泰萊斯古堡》等作品中。這些顏色并不是真實的環境色彩,但透納通過光線反射,讓觀者以一種夸張的方式理解景觀,并想象自己身處雪景之中。同時,畫中點景式的小橋和人類存在的痕跡,讓人體會到大自然的壯麗以及人類的渺小。
透納兩件水彩作品
水彩中,最為矚目的作品是《藍色的瑞吉山,日出》,透納捕捉到了黎明時分太陽開始驅散黑夜時的雄偉山景,他以冷暖色調的微妙調和,再現了這一清晨時分的靜謐與奇妙,而金星和它湖面的倒影,也在畫面中呈現。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藍色的瑞吉山,日出》
《藍色的瑞吉山,日出》位于“海與天空”單元,天和海是透納最常涉獵的題材,充滿了詩意與隱喻。尤其對于海洋的描繪占據了他創作數量的一半以上,展覽中“海上風暴”“透納晚期:自然的崇高” 均由天空與大海的主題生發。面對原作,當看到鯨魚(《為幽冥號捕鯨船歡呼,又是一條大魚!》中,從船的桅桿側面可以看到鯨魚的頭和下巴)、海豚(《波濤洶涌的大海與海豚》中,一群海豚在畫面右側露出背鰭)隱約在朦朧氤氳中浮現的驚喜、當看到風卷海浪的揮灑用筆的感動,這都是看網絡圖片無法比擬的。
透納,《波濤洶涌的大海與海豚》(局部),約1835-1840年,布面油畫
《為幽冥號捕鯨船歡呼,又是一條大魚!》(局部)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為幽冥號捕鯨船歡呼,又是一條大魚!》
在展覽中,一張小而不起眼的場景描繪《懷特島,海與天空習作》被策展人特別提及:“這是已知第一幅完成的海景畫,而不是未完成的速寫。這是透納在海上畫的,在另一幅作品中,透納還描繪了他從舷窗中看到的景象。對于一位藝術家來說,能夠在船上創作并完成作品,在1827年是極為罕見的。”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懷特島,海與天空習作》,1827年,布面油畫
在展覽中與之相對的作品《東考斯海角的船運》最初是在同一塊畫布上繪制的,后來被剪開。這兩幅畫以及一面展墻均以地平線為主題,展示了透納對天空和海洋的獨特詮釋。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東考斯海角的船運》,1827年,布面油畫
而兩幅曾在一塊畫布上繪制的大海,在展覽中被柏林藝術家、攝影師沃爾夫岡·提爾曼斯(Wolfgang Tillmans)的作品《我們所處的狀態,A》隔開,這件巨大的作品通過高清全畫幅技術捕捉大西洋的廣袤景象,探討海洋作為天然邊界的分離與連接的概念,提爾曼斯以此作品引導觀眾反思當下的政治局勢,類似于透納通過海景表達對奴隸制和捕鯨業等社會議題的關注。盡管兩位藝術家身處不同時代,他們都通過自然景觀促使觀眾思考人類的處境,彰顯了藝術在不同歷史背景下的共鳴與延續。
展覽現場,透納兩幅曾在同一畫布上的作品與沃爾夫岡·提爾曼斯《我們所處的狀態,A》
所以,透納作品只是此次展覽的一部分,在各個單元中,當代藝術家始終以各種形式和觀念與透納就“崇高”的主題對話。
“對話”中,看透納的當代回響
雖然,與透納對話的藝術家名單早在進入展覽前已經知曉,但如何對話、與哪件作品對話卻如同一個個謎題,需要走過一個個單元才被一一揭曉。
展覽現場,一位觀眾在《你的雙重燈塔投射》中
在對話的當代藝術家中,埃利亞松在中國頗具知名度,其裝置作品總能給觀者帶來多感官體驗。此次展覽中《你的雙重燈塔投射》獨占了一個展廳,通過兩個獨立的圓柱形空間讓觀眾沉浸于不斷變化的彩色光線中。這種強調個體感知的主觀體驗,與19世紀透納對光與色彩的探討形成了呼應。
展覽現場,埃利亞松的 《冰川融化系列》(右)與透納阿爾卑斯冰海相關作品對話。
但比起視覺奇觀,他更為讓人心生震撼的是與透納阿爾卑斯山水彩的對話。一直以來埃利亞松十分關注氣候變化對世界的巨大影響,1999年,作為他記錄冰島自然現象的持續性項目的一部分,這位丹麥裔冰島籍藝術家從空中拍攝了冰島許多壯觀的冰川,他將這形容為一次“令人敬畏”的經歷。20年后,他再次回到這些冰川進行拍攝,盡管他預計到會有一些變化,但冰川消退的程度依舊讓他感到震驚;有些冰川甚至很難再找到。透納在法國和瑞士面對冰川時,同樣敬畏于它的巨大力量,并用速寫記錄了下來——這些景象如今都正受到威脅,法國阿爾卑斯山的“冰海”冰川自透納時代以來已經消退了兩千米。埃利亞松的 《冰川融化系列》以30組(兩張為一組)直觀地記錄了人類行為對自然風景造成的后果。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從冰海向上望塔庫爾針峰》
英國大地藝術運動的核心人物理查德·朗(Richard Long)的作品與透納的威爾士風景對話,兩位藝術家都以英國風景為創作起點,并曾踏上相似的自然探索之路。不同的是,透納通過浪漫的風景畫沉思自然,而朗則以極簡的形式和與景觀直接互動的方式探索人與自然的關系。
理查德·朗與透納威爾士風景對話
展覽最后一個單元“透納晚期:自然的崇高”幾乎完全專注于對朦朧效果的表現。“透納在遺囑中將他的作品捐贈給國家美術館,其中一些作品曾被列入待銷毀的名單,因為他不認為它們值得保存。然而,如今這些作品卻成為了他最著名的一部分。”布魯克說。
展覽“透納晚期:自然的崇高”單元,透納的作品愈發朦朧
展覽最后一組作品是透納《三幅海景畫》(約1827)與羅斯科《無題》(1969)的對話,它們似乎都在黑暗中透出光來。羅斯科曾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看到過透納的展覽,他十分喜愛透納的作品,泰特美術館那些著名的透納遺贈對他決定將九幅“西格拉姆壁畫”捐贈給泰特起到了重要影響。
馬克·羅斯科《無題》
在此次展覽中的《無題》屬于羅斯科“棕色和灰色”系列,畫面中兩個不同深淺的棕色矩形,其中較淺的矩形采用畫筆水平掃刷描繪,深色的用縱向筆觸以較深的色調繪制。對應到透納的《三幅海景畫》有著同樣的色調和構成,只是透納作品初看抽象,實際上描繪的是天空與海,畫布下半的一幅較為顯而易見,而上部的兩幅共用了一片天空。
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三幅海景畫》
美國藝術評論家羅伯特·羅森布魯姆(1927-2006)將透納一幅疏朗的海景畫作《夜晚的星》(約1830年,藏于倫敦國家美術館)與羅斯科的畫作進行了比較,指出后者運用的水平色域“將我們帶入了超越理性的崇高之境”。
展覽結尾,透納《三幅海景畫》(約1827)與羅斯科《無題》(1969)
走出展覽,一次次透納與現當代藝術家山海之間關于“崇高”的對話讓人回味,展示了透納在當今藝術世界中的持續影響力,也展示了藝術的力量和永恒性。
“展覽不僅向可能不太熟悉透納的觀眾介紹了他的作品,還通過對話的方式,試圖吸引所有人,讓不同的人能夠以自己的方式與這些作品產生聯結,激發想象力。”布魯克說。
展覽現場,透納《藍色的瑞吉山,日出》與當代藝術家天空和云相關作品的對話
除了三樓展廳外,浦東美術館一樓還專門打造沉浸式空間,特別呈現泰特美術館為浦東美術館定制的透納紀錄片。
浦東美術館一樓展廳播放的泰特美術館為浦東美術館定制的透納紀錄片。
此外,浦東美術館自開館以來規模最大的裝置展“艾爾·阿納祖:紅月之后”展覽也同期開幕,非洲當代藝術家艾爾·阿納祖將以編織金屬重塑煥新浦東美術館的中央展廳與公共區域,為浦美觀眾帶來一票多展的獨特多元藝術體驗。
“對話透納:崇高的回響”展覽現場
“我們不僅有幸走進19世紀英國國寶級藝術家透納的光影世界,還將目光投向了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之一——艾爾·阿納祖的宏大裝置。這兩場展覽不僅展示了藝術跨越時代的連續性,也彰顯了浦東美術館作為國際文化交流平臺的重要地位,為觀眾提供了一個領略經典與創新相互碰撞的獨特空間。”陸家嘴集團副總經理、浦東美術館董事長李旻坤在開幕儀式上說。
注:“對話透納:崇高的回響”將持續至2025年5月10日。展覽期間,將推出一系列藝術教育與推廣活動,包括藝術工作坊、公眾導覽和學術講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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