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越來越多的高校學子走入真實生活，去尋訪祖國的角角落落。他們或是去偏遠縣鄉支教，或是去考察河流生態，或是去拜訪非遺傳承人……他們把青春書寫在祖國大地上。

當理想與現實碰撞，當知識與力行結合，他們體會到了怎樣的青春滋味？又對社會與未來產生哪些新的想法？2024年9月，澎湃新聞推出“青春華章·青春正澎湃”特別策劃，記錄年輕的模樣、成長的腳步。

8月中旬，坐在前往安徽省阜陽市潁上縣的高鐵上，我的思緒飄回了3個月前的春天。

今年5月中旬，我帶隊前往浙江湖州的一所小學進行了為期9天的支教。那是我第一次參與支教，初時自然是無比忐忑緊張的，焦慮著是否有足夠的能力為孩子們帶去他們所向往的“來自高校的知識和見識”，擔心著我們的到來究竟能給孩子們和當地學校帶來多少影響。但是當支教的過程緩緩推進，一切的擔憂和彷徨逐漸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欣慰。

每次下課后總有許多小朋友圍著我問各種問題，離別時他們也紛紛找我們送禮物要簽名。當小朋友拽著我的衣角相約明年再見時，我想，我們大約是實實在在地為他們帶去了一些影響，那時的我也自認為這便是我們支教的意義所在。

再次坐在高鐵上，支教星火即將蔓延至安徽省阜陽市的一所縣域小學，腦海中又不禁開始期待這次為期兩周的支教是否也會如湖州支教那般順利，或是有更多驚喜收獲。

初到小學時，我便被學校的廣闊和氣派震撼到了。整潔的校園環境、高科技的教學設施、琳瑯滿目的獎杯與榮譽……學校的基礎設施和教學條件顯然比我們預期中的好得多。更加優渥的食宿條件和支教環境，也讓我產生了“這次支教想必會輕松一些”的想法。

8月，初到小學時，我們被學校整潔的教學環境，齊備的基礎設施，優渥的物質條件所震驚。  本文圖片均為 受訪者 供圖

然而，現實很快證明，我的上述想法簡單了——相較于其他支教地的孩子，他們更易獲取信息，物質生活也更富足，這些反而使得對于他們的教育難度更大。

一開始期待的下課后被小朋友們團團圍住、被問各種知識的情形并沒有出現，他們對我們的好奇也遠不如最初設想的那樣。取而代之的是一場又一場無序的“狂歡”。像是藝術課后排隊洗手、體育課后排隊領飲料這樣簡單的事情，竟也能引發一場場“小混亂”。我們對他們而言，似乎也不過只是新來了一批老師，在暑假期間給他們上些不一樣的基礎課程罷了。

但是他們真正需要的是這些學科知識嗎？我們準備的這些基礎學科拓展課程，真的是他們所向往、所喜愛的嗎？如果只是如此，這次支教真的會有足夠的意義嗎？在支教第三天的深夜，我們陷入了迷茫。

在上特色藝術課時通過展示各類紙飛機，來向同學們介紹空氣動力學在生活中的運用。在放學回賓館后和同學們一起學做紙戰斗機的折法，因為課后答應一位小朋友要折一架戰斗機給他。

一個月后的今天回想起來，我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天深夜，大家圍坐在一起，討論著支教的意義時，那片長久的沉默。

因為父母長期外出打工，或是工作繁忙，導致了很大一批孩子成為了留守兒童，陪伴與精神支持長期缺失。沒有足夠的辨證思維，孩子們又逐漸被這個時代的文化快餐之潮深深卷入。短視頻成為了他們“走”出縣城看世界的唯一途徑，導致了他們的一言一行中都透露著低質量短視頻中所傳達的價值觀——泛娛樂化，如同一場摒棄思考的狂歡。甚至，他們已經構建以短視頻為根基的社交模態，用“?！本幙椘鹆巳粘＝浑H。一詞一句都能引發所有人的“共鳴”，看似熱鬧非凡，實則始終圍繞在那幾個毫無內涵的“?！敝車?，令人感到無奈、絕望。

甚至，我們相信這非這所小學的個例、也非這個縣城的個例。當今又有多少孩子生活在這樣的環境當中，面臨著同樣的挑戰和困境呢？我想，這一代的孩子們手中握著的不僅是他們的人生，亦是民族未來的希望。我們幾人，面對這個小切口里如此深層的挑戰，能做什么？支教在這場洪流中，又能夠起到什么作用呢？

忽然一瞬間，我想起了3個月前在湖州支教的時候，與校長夫婦聊天時他們分享的那句感慨：“如果要一直帶著想改變一個孩子一生的情懷去教書，可能是堅持不了多久的。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去接受自己能帶來的影響是很有限的。”

誠然，靠我們的力量或許確實不足以改變什么，但是星星之火猶可燎原，我們也同樣堅信著，即使微不足道，我們仍可以有所作為，用支教的星火點燃教育的星空。既然陪伴與精神支持的缺失是他們的問題所在，也是秩序與基本禮儀缺失的背后原因，那么我們便對癥下藥，因材施教。不僅是知識的傳遞，我們更應當傳遞情感的關懷與心靈的撫慰。為孩子們帶去真正對他們有意義、有作用的內容，這才是真正被需要的支教。

一念至此，我們開始緊急討論，將后續的所有課程安排全部推翻重來，把原先大量的基礎學科知識拓展改為了心理健康、自我成長等主題教育。我們開始引導他們如何正視自己的人生，如何對待與他人的社會關系，如何靠自己的努力奔向夢想的彼岸。

在青少年青春期心理健康的課上，講到了青春期對于生理方面的影響與變化時，設計了扳手腕的互動小游戲，讓同學們在輕松歡快的氣氛中直觀感受生長發育的作用。

同時，我也結合了自己的成長經驗與湖州支教的經歷，為孩子們準備了“青少年青春期心理健康”和“人生拍賣會”這些趣味性與教育意義兼備的特色課程。我們同樣在課間的時候與孩子們一起聊天、談心，在只言片語中引導著他們對于網絡信息等沖擊的辨證思考，勾起他們對于紙質書籍的向往，與他們一起暢想未來、勾畫希望的藍圖。我們也在第一周支教結束后與校長們及時溝通討論，對發掘出的孩子們身上的問題進行思考，共同構思如何在他們未來的生活中構建對于網絡信息等快餐文化的正確態度，努力引導孩子們樹立正確的三觀，培養健康的興趣愛好。

調整課程內容后，為同學們設計了“人生拍賣會”的心靈成長類課程，同學們的課堂積極性也明顯提高了。

令我們尤為欣慰的是，經過一周的緊張籌備與不懈努力，我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孩子們的變化。他們開始在課堂上積極舉手發言，在課后也會主動跑來參與討論，或者只是單純地與我們分享一天的喜悅。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開始珍惜彼此之間的情感交流，用寬容和理解的態度去對待身邊的同學，而不再是一有沖突就吵架、打鬧了。這一切的變化，都讓我們深感欣喜、自豪。最后一天的趣味運動會，更是將這份喜悅推向了高潮。孩子們在操場上奔跑、跳躍、合作，為了團隊的榮譽而奮力拼搏。那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教育的力量——它不僅能夠傳授知識，更能夠塑造靈魂，引領孩子們走向更加光明的未來。

支教進行到最后，令我驚喜的是，同五月時一樣，這所小學的孩子們也不約而同地來找我們要簽名留念，同時也給我們送上了真摯的祝福，表達了離別的不舍。時間似乎又走了一個輪回，讓我與3個月前的圓滿再次重逢。只是這一次，支教的意義已然不再那么簡單的只是為他們帶去見聞與知識了。

“教育是一場向美而行的遇見?！敝Ы痰穆猛局?，被治愈的同樣還有我們自己。另外，我也更加確信，一片樹葉落在湖心，即使微不足道，依然可以動蕩起整片湖面；點點支教星火亮起來的一瞬間，即使只照在了幾所校園，也總有一天足以點燃整個教育界的星空。

支教的列車再次拉響長笛，愿我們一半奔前程，一半歸故里。

（澎湃新聞記者鄒佳雯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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