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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王俊凱演出了一代人的無奈與凄涼
插圖 | 鑒片工場 電影劇照
當一個從小被父母遺棄,在流浪中長大的孩子,遇到一個被父母遺棄不久、想去流浪的孩子,將會碰撞出怎樣的故事?
坐在電影院里,本以為,這是兩個“邊緣人”的故事,與我無關。
然而,他們與我相關——當看到大孩子馬亮(王俊凱 飾)明知會被警察抓捕,依然把小孩子軒軒(關子勰 飾)送到了學校,在緊張的追捕中,在逼仄的人群中,馬亮狂奔,一直跑到了江邊,跑進藍天、蘆葦與波濤之間……
我確實感覺到自己也在奔跑,整整跑了半生,才知脫離秩序之難,融入秩序更難。可脫離與融入,并不是我選擇的結果——沒有人能選擇,我們來到人間,便被告知:要么做,要么滾。沒有解釋,也沒有為什么;等后果到來時,一切已結束。
《野孩子》聚焦于“社會困境兒童群體”,卻觸痛了我的內心。
《野孩子》劇照
生而為人,我們都沒有選擇
《野孩子》的故事不復雜,王俊凱扮演的“野孩子”馬亮靠偷竊,在街上混生活,偶遇萬分機靈的小孩軒軒,便讓他幫自己銷贓。軒軒和撿廢品的爺爺一起生活,受盡虐待。他一直想念著媽媽,媽媽說桂花香了的時候,就會來接他。但媽媽一直沒來,軒軒渴望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而他能看到的好世界,就是王俊凱。
王俊凱想擺脫軒軒,但每次都因一份不忍之心,半途而廢。因為,王俊凱童年時也曾被父母拋棄——父母進城打工,把他扔在農村,由老人帶大。他依然記得,年幼的自己追逐著長途車,一遍遍呼喊,希望父母帶上他,卻無濟于事。
王俊凱不想讓自己的生命遺憾,也落在萍水相逢的軒軒的頭上。
王俊凱混生活的地界,有個“黑老大”,王俊凱本想一走高飛,但逃出爺爺魔爪的軒軒和他同住,軒軒怕媽媽回來找不到自己,不愿離開。王俊凱迫成了“黑老大”的馬仔,一邊承受著良心的責備,一邊期盼軒軒能健康成長,不再去當賊。
然而,軒軒卻養成了偷竊的習慣。
王俊凱幾經折磨,終于明白,只有讓軒軒回到學校,回到正常秩序中,才可能永遠避免和自己一樣的人生悲劇。可王俊凱沒有身份,無法給軒軒辦上學手續。當學校打來電話,表示可以上軒軒上學時,他知道,警察在布局抓捕他。
犧牲自己,成全軒軒;還是帶著軒軒,一走了之,永遠去做“檻外人”?王俊凱選擇了前者,當他把新衣服給軒軒穿上,軒軒敏感地意識到,王俊凱要甩了自己,因為當年媽媽甩掉自己時,也給他買了新衣服。
不是王俊凱不想甩掉軒軒,而是義不容情,生而為人,我們其實都沒有太多選擇可言,命運將一切都悄悄標注了價格,曾經的自由與快樂,曾經的逍遙與狂野,最終總要通過一種方式埋單——王俊凱只是獨自承擔了下來。
《野孩子》劇照
每個95后,都能從王俊凱的表演中看到自己
想了好幾種可能,如果換別的演員來演“野孩子”馬亮,結果會如何?但想來想去,依然覺得王俊凱最合適。
從《斷·橋》,到《麻雀》,再到《野孩子》,王俊凱的表演越來越細膩,也越來越有個性,其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呈現出95后青年的獨特風貌——既在場,又不在場;既認真,又迷茫;既真誠,又虛偽;既單純,又多慮……他們比任何一代人都更復雜。
以《野孩子》中的馬亮為例,雖是濫仔,卻相對斯文,作惡同時,又充滿猶疑。王俊凱初期厭惡軒軒的糾纏,但除了甩脫,或將其扔出門外,并無太多過激動作,他幾乎不解釋自己的行為,也很少說服。在他看來,告訴對方邊界,便已足夠。
對于老一代人來說,呈現自己行為的邏輯性,至關重要。
對于年輕一代來說,他們從小生活在海量信息中,已無法合理將自己講成一個故事,他們可能5分鐘前剛剛暴怒,5分鐘后又暖如春風。讓他們煩惱過的人如此之多,甚至永遠無法全部拉黑屏蔽,這讓他們越來越相信,生活并無永遠,它只是一個個瞬間。決定自己瞬間應對的,是捉摸不定的心情,以及對邊界的設定。
馬亮不會告訴軒軒,自己的底線在哪里,也不會說他期待怎樣的生活,乃至他的生活計劃,他的夢想……當這些都呈現為虛無縹緲,隨時有又隨時無的狀態中,則王俊凱便把馬亮演活了——馬亮不是英雄,他并不是對所有人都負責,他甚至不太能想明白自己,他的眼神總是充滿迷茫……
有兩個細節是標準的王俊凱式的。
當馬亮偷偷存錢,被“黑老大”沒收,王俊凱幾乎是本色表演,他憤怒地說:我存的是我應得的錢,跟你有什么關系?神情中的無辜、憤怒,非95后很難體會。
此外,當“黑老大”逼馬亮埋葬同伴尸體時,馬亮終于崩潰了,當場說:“我不干了。”他知道“黑老大”會偷襲他,但他用不設防,來表達自己沮喪、放棄的心情,這也是95后標準的反應方式,被王俊凱準確拿捏。
王俊凱在《野孩子》的表演可用兩個詞來概括:準確、真實。
《野孩子》劇照
敢與世界平行,也是一種英雄主義
除了自然主義的呈現之外,馬亮還有一點感動著我,就是他身上隱藏的英雄主義。
95后很少是“振臂一呼”式的英雄,畢竟時代場景改變了,戰爭年代重“粗豪”,和平年代重細膩,表演者偷沒偷懶,要看他對后者的把握。
在《野孩子》中,王俊凱呈現出“猶豫—包容—獻身”的性格組合。與普通的“野孩子”不同,王俊凱呈現的馬亮是一個猶豫者,他對自己所作所為高度懷疑,他始終希望回歸正常,他夢想著“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在“黑老大”的陰影下,他嚴禁軒軒參與,他愿意忍受節儉的生活,只為了逃離。
因為充滿懷疑,馬亮的心未脫敏,未因看多了暴力、背叛、欺騙,而覺得那些都是“必要的惡”,不因為自己受益,便覺得這些可以持續。
王俊凱用表演,很好地呈現了這種游離狀態——馬亮總是無精打采,小心地與同伙拉開距離。但“不在乎”的背后也有很在乎的一面,當同伴出于私怨,在做案時背叛他,他會狠狠予以回擊——王俊凱抓住了馬亮的性格弱點,最狠別人出賣他、拋棄他,他童年時的恐怖經歷并沒過去,而是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
正是因為對拋棄的恐懼,所以馬亮在憤怒時,告訴軒軒,他已被媽媽拋棄了。其實,軒軒早已想到這一點,只是他太小,不愿意接受真相,他需要謊言來支撐自己活下去。有了這層鋪墊,就能理解,為何王俊凱明知警方已經布網,他還要往網里鉆。只有如此,才能一勞永逸地治愈自己內心的恐懼,并給軒軒一個明確的未來。
王俊凱闡釋的是一個95后的英雄,沒有剪影,沒有講演稿,甚至外人不太能理解他的行為邏輯,但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付出了犧牲,那就足夠了。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中堅持著,因為他有勇氣與世界并行。
《野孩子》劇照
生活不再是線性的,而是爆炸式展開
由此也帶來一個問題,絕大多數現代觀眾接受的審美教育來自理性主義,它強調“三一律”,即:戲劇創作在時間、地點和情節三者之間保持一致性,即一出戲所敘述的故事發生在一天(一晝夜)之內,地點在一個場景,情節服從于一個主題。
比較極致的表達,就是契訶夫所說的:如果舞臺男主角的墻上掛著一把獵槍,那么他今后就必須死在這把獵槍下。
理性主義試圖將生活理解為一個“發生—發展—高潮—結尾”緊密相連的故事,可問題在于,絕大多數人生無法講成故事,回想我們每個人的一生,其實都沒有太多邏輯,我們大多數的人生選擇,是在偶然情況下做出的。
在我看來,人生經常是片段,卻很少是故事。
可我們把片段串聯成一部電影,必然會引來各種指責,認為情節“不合理”、講述“不夠概括”……這就給寫實性、追求真實的影片的推廣,帶來一定困擾。記得在《斷·橋》中,充滿仇恨的女主角馬思純情緒失控,而扮演流浪兒的王俊凱試圖阻攔她,二人在糾纏中,突然意識到,彼此相依為命,他們同樣被世界背叛,同樣深感無力……然而,并不是所有觀眾都能接受這個橋段。
對于95后來說,生活不再是線性的,而是爆炸式展開,它由一個個片段,一次次激情,一個個失控的瞬間構成,這些不合邏輯的點串聯起人生,它們是珍珠,是生命中最可寶貴的部分,而不是串聯珍珠的線索。
對抗日常生活的“偽合理性”“偽邏輯性”,將一個個相遇的瞬間點燃,這才有真實性可言。喜歡《野孩子》中,王俊凱木訥,甚至平靜到有些冰冷的日常表現,它們的下面其實是一片海洋在翻騰,它們隨時可能沖出堤壩。
在克制與發泄間苦苦煎熬,說實話,真想不出誰能比王俊凱把握的更好——這個把握,一下就和天天坐在格子間中的我的內心聯通了起來——是的,這也是我的日常,是我曾遭遇的種種折磨,我只不過是每天暗示上下班的“野孩子”而已,我也有太多不能掙脫的,太多渴望掙脫的,所以我也渴望被一次自我犧牲而感動,因為那里有我們一代人共同的無奈與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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