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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150年|“巴黎1874”:與“沙龍展”并置的時刻

菲利普·肯尼科特/文;黃松/編譯
2024-09-18 07:45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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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是如何誕生的?要了解這一法國藝術運動的起源,不得不回溯到1874年巴黎舉辦的一場革命性展覽。

今年是首屆印象派展覽舉辦150周年(歷史上先后共舉行八場印象派展覽,并以1886年的展覽作結),法國舉行了一連串慶?;顒樱渲校幠W畲蟮氖?月底在巴黎奧賽博物館開幕的展覽“巴黎1874:制造印象主義”。近日,這一展覽移師美國華盛頓國家美術館——“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Paris 1874: The Impressionist Moment)再次把公眾帶回1874年充滿活力的巴黎藝術圈,遇見時代中的藝術家。看他們如何反抗藝術規范,并了解由此引發的新藝術風格和社會變革。

“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展覽現場,從左至右依次為貝爾特·莫里索的《搖籃》和《藝術家的母親與妹妹》、莫奈的《午餐》、查爾斯·埃米爾·奧古斯特·卡羅勒斯-杜蘭的《藝術家的女兒瑪麗-安娜·卡羅勒斯-杜蘭》以及朱爾斯-埃米爾·圣丹的《洗衣女》。

參觀“巴黎 1874:印象派時刻”的觀眾一進門就會看到兩幅截然不同的作品。并排的是讓-萊昂·杰羅姆(Jean-Léon Gér?me)的一幅大型、細致、充滿情感的油畫,畫中充滿了細節、戲劇性和著裝考究的歷史人物;另一幅是克勞德·莫奈一幅較小、更樸素的作品,畫的是港口的場景,畫中船只、桅桿和煙囪被霧氣彌漫,一輪鮮紅的太陽將水面和天空染成彩色。

華盛頓國家美術館舉辦的展覽“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中,兩幅關鍵作品并列展出:讓-萊昂·杰羅姆的《灰衣主教》和克勞德·莫奈的《印象·日出》。

杰羅姆于1873年創作的《灰衣主教》是藝術家的代表作,它長期陳列于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相比之下,莫奈于1872年創作的《印象·日出》是藝術史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它啟發了“印象派”這一名稱的誕生。

讓-萊昂·杰羅姆,《灰衣主教》,1873年

這種對比為展覽奠定了基調,展覽聚焦于西方藝術史上一個至關重要的時刻——1874年,由一群不滿現狀、偶爾特立獨行的藝術家組成的“無名氏畫家、雕塑家及雕刻家協會”(Société Anonyme des artistes peintres, sculpteurs, graveurs, etc)組織了一個小規模、鮮為人知的展覽,它更被人熟悉的名字是“落選沙龍展”。在這場展覽中,31位藝術家展示了他們的作品,其中包括印象派歷史上七位重要人物,而莫奈的《印象·日出》也是展出作品之一。

克勞德·莫奈《印象日出》,1872年

展覽的第一個展廳墻上的文字揭示了展覽的主題:“兩個展覽的故事”。除了由“無名氏社團”組織的小型、為期一個月的展覽外,還有規模更大且更為正式的1874年官方沙龍展,這是一場可以追溯到17世紀的年度美術展覽。1874年的沙龍展出了2000多位藝術家、約3700件作品,展覽地點位于壯麗的宮殿,距離“無名氏協會”展覽舉辦地(攝影師納達爾位于巴黎嘉布遣大道35號的工作室)約一英里。而印象派展覽則僅展出了215件作品,售出四件,吸引約3500名參觀者,相比之下,這只是官方沙龍展50多萬觀眾的一小部分。

當時,這場印象派展覽幾乎無人關注,但回顧歷史,經過一個半世紀的神話化,它被視為一個革命性的時刻,標志著以杰羅姆等藝術家為代表的舊時學派藝術風格開始讓位于一系列不斷涌現的先鋒藝術運動,這些運動力求擺脫官方認可風格的束縛,追求自由表達世界的新方式。

展覽現場

今年早些時候該展在巴黎奧賽博物館首次展出,其最大優點在于對那段歷史的懷疑。該展覽在巴黎,由西爾維·帕特里(Sylvie Patry)和安妮?羅賓斯(Anne Robbins)策劃,華盛頓的策展人為瑪麗·莫頓(Mary Morton)和金伯利·A.瓊斯(Kimberly A. Jones)。展覽清晰地建立了沙龍與“無名氏社團”之間的二分對立,然后逐漸讓這種對立分解,呈現出更復雜、有趣的藝術史,不再局限于標簽、“主義”和對風格的模糊歸屬。到最后,觀眾會理解,1874年確實發生了某些至關重要且充滿活力的事情,它凝聚了某種能量,明確了新的藝術趨勢。

亨利·方丹·拉圖爾,《靜物與軀干和鮮花》,1874年

然而,這并不是一場由年輕天才發起的革命,也不是我們通常想象的那樣,捍衛創新和發現,反對遲鈍僵化的體制。相反,這是一場漸進的范式轉變。這場有得有失的變革,由市場和資本驅動,并籠罩在戰爭與社會動蕩的陰影下。策展人展示了足夠的證據——大約125件繪畫、雕塑和紙上作品——甚至讓那些特立獨行的觀眾有理由偏愛舊的風格,即使他們在公眾場合不愿承認這一點。

參觀華盛頓國家美術館展覽“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的觀眾們

事實上,要在兩個并不容易定義的事物之間建立比較并非易事。所謂第一次印象派展覽(從1874年到1886年共舉辦了八次)包括了靜物畫和狩獵場景,這些作品是希望獲得沙龍認可的;而官方沙龍展中也有像安托萬·吉美爾(Antoine Guillemet)1874年作品《十二月的貝爾西》(Bercy in December)這樣宏偉而陰郁的畫作,會讓大多數人覺得它完全符合印象派的風格。

安托萬·吉美爾,《十二月的貝爾西》,1874年

主要印象派藝術家們是一個雜亂自由的群體,其中一些人富裕,如德加、亨利·魯阿爾和貝爾特·莫里索,另一些像卡米耶·畢沙羅那樣,常常為生計而奔波,與貧困斗爭,畢沙羅是唯一參加了所有八次展覽的印象派畫家;有些藝術家專注于描繪日常生活場景,另一些則致力于戶外寫生,但他們之間更多是社會關系和態度的紐帶,而不是風格的一致性或對某個宣言的忠誠。

左為法國畫家布拉克蒙(Félix Bracquemond),右為19世紀中后期法國蝕刻藝術家馬克西姆·拉蘭內(Maxime Lalanne)的作品

馬克西姆·拉蘭內 《約翰·康斯特布爾,威茅斯灣》,1873年,紙上蝕刻版畫

當下的展覽幫助我們重新認識印象派早期所受到的批評。在評論家路易斯·勒魯瓦 (Louis Leroy) 于1874年用“印象派”一詞描述“無名氏社團”展出的作品之前,這個詞曾以各種不同的用法流傳。當代觀眾也可能對印象派的視覺創新感到不滿,莫奈的《日出印象》看起來草率、未完成,船桅和煙囪模糊不清,水面漣漪的表達只是幾道深灰色的痕跡,幾抹紅色勉強暗示了升起太陽的反光。

與杰羅姆相比,莫奈的作品顯得懶散且內容空洞。杰羅姆的作品宛如舞臺布景,穿著歷史裝束的演員和群眾拾級而上,向一位神秘的加爾默羅會修士行禮,這位修士是17世紀紅衣主教黎塞留的強大顧問,即所謂的“灰衣主教”。畫面充滿了歷史細節、事件暗示、社會評論,甚至可能包含對法國當時政治狀況的隱喻——在大革命后,保守派政府掌控權力,給予天主教會廣泛的社會干涉空間。相比之下,莫奈的作品留下了明確的“印象”,也許比杰羅姆精心構思的歷史場景更具沖擊力,但在當時的許多觀眾眼中,它可能顯得僅僅是裝飾性的。

展覽現場,莫奈的作品《勒阿弗爾港漁船》

經典范式轉變的一個關鍵要素是舊秩序在面對新挑戰時重新煥發出的活力與努力。沙龍展畫家們是歷史畫、經典引用和文學想象的高手,在宗教題材的展廳中(展覽中最引人注目的展廳之一)可以看到老派畫家竭盡所能展現出的創造力。埃德瓦爾·丹唐(édouard Dantan)1874年作品《雕刻木質基督的修士》(Monk Sculpting a Wooden Christ)展示了一個帶著友好微笑、眼神精明而質疑的修士正在雕刻基督像。但畫面中只展示了基督身體的下半部分,初看之下,你可能會認為他不是在創作藝術,而是在解剖尸體。丹唐筆下的修士或許正在做兩件事:既在進行宗教藝術創作,又隱喻著這一傳統已經徹底衰敗。

埃德瓦爾·丹唐,《雕刻木質基督的修士》,1874年

卡爾·馬克思在談論19世紀的法國政治時曾說:“所有死去的傳統像夢魘一樣壓在活人的腦海中?!睙o名氏社團的成員很可能感受到了這種夢魘。1870年夏天,法國向德國宣戰,六個月后戰敗。主持了巴黎現代化改造的拿破侖三世被普魯士俘虜。巴黎公社被國民軍隊鎮壓,成千上萬的人被屠殺、俘虜、流放或處決,一些巴黎最宏偉的建筑在此期間被摧毀。

奧古斯特·蘭松,《死線!》,1873年

人們很容易理解那些不愿與那段歷史,或與導致如此多苦難的無能、魯莽的政治有任何牽連的藝術家們的心情。因此,“印象派時刻”既是對新可能性的開啟,也是對舊價值觀的拒絕。在本次展出的印象派作品中,歷史或社會評論并不多見。當然,任何藝術作品在某種層面上都是政治和時代性的,例如通過風景畫可以看到快速工業化的社會對生態影響,通過肖像畫則可以從穿著和舉止中解讀出社會階層的線索。

扎卡里·阿斯特魯克,《在藝術家工作室里睡著的女人》,1871年,水彩畫

展覽有一個展廳聚焦巴黎女性,展示了三幅描繪時尚女性的畫作,其中兩幅來自沙龍,另一幅則由雷諾阿創作、屬于“落選沙龍展”。在這幾幅畫中,埃內斯特·杜埃(Ernest Duez)的《輝煌》(Splendor)給人留下了最深的印象,畫中是一位強大、自信、看似尖刻的高級妓女牽著一只小狗,那條精致的鏈子似乎象征著她可能掌控的所有男人。相比之下,雷諾阿的畫作描繪的是一個身著藍色衣裙的空洞女人,她似乎漂浮在一個無形的虛空中,輕如她的思緒。

雷諾阿,《劇院包廂》,1874年

此次展出的作品均標明其是否曾出現在沙龍或落選沙龍展中。一些最出色的作品——包括朱塞佩·德·尼蒂斯 (Giuseppe de Nittis) 的幾幅畫作(去年菲利普斯收藏館為其舉辦了一場精彩的展覽)——出自那些在印象派和沙龍之間搖擺不定的藝術家。最后兩個展廳主要展出風景畫,展示了兩個展覽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作品。雖然“巴黎1874”,并非對同年兩場展覽的比較,但兩者不相上下。

展覽現場,卡米耶·卡巴約-拉薩爾(Camille Cabaillot-Lassalle)《1874 年沙龍》,1874年

離開之前,觀眾應該走一段小路前往東樓圖書館,那里有一個小型展覽,展示了與主展有關的版畫和照片。《世界插圖報》上的一幅插圖展示了1874年沙龍展預展的場景——墻上掛滿了藝術品,時尚的賓客擠在一起仔細觀賞。同時,工人們在梯子上給畫作涂上最后一層清漆——因此預展被稱為“vernissage”(法語中的清漆預展)。

路易斯·保羅·皮埃爾·杜蒙,《1874年沙龍:工業宮繪畫開幕》,1874年出版,木版畫

在藝術作品之外,當時市場即將發生變化。新資金涌現,新的藝術市場正在興起,大批暴發戶巴黎人、游客和閑散的美國人即將意識到,無論他們喜歡什么,要想跟上潮流,他們應該購買不同類型的藝術品。雖然,在1874年的第一屆印象派展覽上,并沒有多少人發現它,但一個品牌誕生了,它將成為藝術史上最成功、定義不明確,但最受尊敬的品牌之一,而且在任何類型的商品中都是如此。

展覽現場,雷諾阿《舞者》

注:本文編譯自《華盛頓郵報》原標題為《“印象派時刻”是一場精彩、令人振奮、不容錯過的藝術展》作者菲利普·肯尼科特(Philip Kennicott)是普利策獎得主。展覽將持續至2025年1月19日。

    責任編輯:顧維華
    圖片編輯:張穎
    校對:丁曉
    澎湃新聞報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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