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但有區別”的兩端角色在巴黎奧運反轉。

汗水淚水激蕩的2024巴黎奧運落幕。獎牌的歸宿塵埃落定，而本屆奧運的可持續影響還留待紙上書：巴黎奧組委聲明，本屆奧運會的碳排放目標是控制在2012倫敦奧運會（330萬噸）及2016里約奧運會（360萬噸）平均排放量的一半。這意味著巴黎奧運會的最終排放量或將首次降至200萬噸以下，甚至比因疫情而不含觀眾交通排放的東京奧運會更低。

要實現碳排放如此大幅度的縮減，每個環節都需要精打細算。其中最為人知也最遭熱議的兩大舉措，便是在奧運村內沿用2020東京奧運會使用的同款紙板床，以及取消奧運村宿舍樓內的空調安裝。

奧運村宿舍內部圖

奧運村紙板床床架揭秘

但顯然，并不是來自所有國家的運動員都在為環保名義的“簡陋”忍耐。

一、迄今為止在可持續發展議題上最具雄心的奧運會

2014年，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在摩洛哥通過了奧林匹克2020議程（Olympic Agenda 2020），旨在鞏固奧林匹克的價值，從更實際的層面解決當下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所遇到的挑戰。該議程建立在三大支柱之上，可持續性（sustainability）便是其中之一。

Olympic Agenda 2020

作為第一屆徹底落實該議程的奧運會，2024巴黎奧運會致力于將自身打造為全球性綠色體育賽事的全新標桿。巴黎奧組委直接對碳排放計算方式進行改革。往屆奧運碳排放采用賽后計算模式，最終結果是實際碳排放與碳抵消（carbon offset）中和的數值。雖然應用廣泛，但碳抵消的執行過程存在“鉆空子”的可能。以植樹造林為例，樹木真正起效存在時間上的滯后性和成果上的不確定性，短期評估的效果并不準確。而這種后期彌補的方式，容易讓能源使用者產生推卸責任的依賴，而非行動上的改變。

因此，巴黎奧運會決心以嚴格的賽前碳排放預算推動源頭減排。“源頭”的范圍，覆蓋了從奧運村到比賽場館、從選手到觀眾的每一環。根據預算，本次巴黎奧運會的最終碳排放量應在158萬噸左右。

奧運村所用建筑材料94%來自回收資源

巴黎奧運會所使用的全部體育場館中，95%為現存建筑，無需再造；奧運村所用的建筑材料中，94%來自回收資源；使用的紙板床全部由法國本土生產，使用完畢后，將在法國得到100%的循環利用；宿舍內不設空調，而是使用水循環冷卻系統，并通過大量植樹，來保證室內外至少6攝氏度溫差。

巴黎奧運對提供的食物也進行了“篩選”——植物基食物比重較上屆增加50%，優先采用法國本土當季食材。除了對自身嚴格要求以外，巴黎奧組委也直接對參賽選手作出倡議：較往屆減少了37%的運動員接駁車次，還成功說服比利時、荷蘭、德國、瑞士及英國五支代表團乘坐火車前往巴黎參賽，避免碳排放中占比最高的差旅因素。

奧運村內提供食物素食與生冷食物比重增高

可這些大張旗鼓的決心，在現實的執行當中，并不受到歡迎。  

二、現實很骨感？

7月27日，巴黎奧運會開幕僅第二天，6名韓國游泳運動員因前往游泳比賽場地拉德芳斯體育館的距離太遠、時間太久而搬離奧運村。同日，美國網球新星可可·高芙（Coco Gauff）在TikTok上分享視頻，標題為“10個女孩，2個衛生間”，展示出她所在奧運村宿舍居住環境的擁擠，并在評論中確認其他5名美國女子網球隊員在當天離開了奧運村另尋酒店居住。

可可·高芙的TikTok封面圖

比起一走了之的“灑脫逍遙”，更多國家的代表團選擇自行改裝奧運村宿舍。其中需求最大的，就是加裝可移動式空調。

巴黎奧運開幕后的第一周，巴黎出現了連續多天的35度的極端高溫。讓奧運村內的選手苦不堪言。以顏值讓迷妹瘋狂的意大利100米仰泳金牌得主托馬斯·切恐（Thomas Ceccon）抱怨，“奧運村里沒有空調，太熱了”。

托馬斯·切恐被發現在公園內午睡

在奧運村內，除由寫字樓改裝而成的宿舍繼續使用原有中央空調外，新裝宿舍樓均使用水循環降溫，即在大樓地底鋪設循環水管，讓來自塞納河的冷水帶走大樓內的熱量，實現樓內氣溫降低。巴黎奧組委承諾，通過該套裝置，奧運村宿舍內的溫度會保持在23-26攝氏度，“對運動員來說將非常舒適”，巴黎市長安妮·伊達爾戈（Anne Hidalgo）如此保證。

然而，7月2日，巴黎奧運村副主任奧古斯汀（Augustin Tran Van Chau）向法國媒體透露，根據各國代表團提交的訂單數，奧運村內已置備了2500臺移動式空調，供有需要的代表團們有償租用。這標志著奧運村住宿區不使用空調的計劃已全然破碎。

水循環降溫系統內部圖

托馬斯·切恐最終爆冷沒有進入200米仰泳的決賽。他坦言自己的成績并不受到奧運村炎熱的影響，“所有的運動員都在經歷這些”。 而事實并非如此，一些運動員在自己的宿舍里美美地吹上了移動式空調。

三、帶資進村VS無奈接受

誰能負擔直接離開奧運村外宿的成本？誰能擁有移動式空調？這些空調又從哪里來？一系列問題的答案似乎指向了一個更為殘酷的事實：在2024巴黎奧運村，環保只是一部分人的環保——環保帶來的不便，是“窮人”才需要忍受的艱難。

實力雄厚的代表團在得知奧運村內不設空調的消息后，開啟了自給自足的模式，并不受限于巴黎奧組委提供的空調租賃。澳大利亞在可移動式空調上投入超過10萬澳元。澳大利亞首席執行官Matt Carroll在去年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們贊美巴黎奧組委減排的努力，但這是一場高水平的體育賽事，我們不是來野餐的”；“希臘奧委員會主席Spyros Capralos在今年2月表示，希臘將“不遺余力”為運動員們購置或尋找空調贊助；美國奧林匹克與殘奧委員會首席執行官Sarah Hirshland也在6月底確認了所有美國運動員的房間都會配備移動式空調的消息。“在與運動員協商過后，我們確信宿舍是否有空調是影響運動員們競技狀態的關鍵因素。”

在奧運村宿舍中使用可移動式空調的運動員們

據今日美國報道，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丹麥、希臘等國，均選擇通過自帶可移動式空調，為部分或所有運動員的房間提供保障。以上國家與國際奧委會就該決定進行過商討，沒有得到反對意見。

顯然，并不是所有國家都能負擔如此代價，烏干達奧委會成員Donald Rukare談及空調問題時說：“我們口袋的底子沒有這么厚。”

在食物問題上，類似的情況也在發生。據報道，英國運動員反映，在奧運村的餐廳內一度出現雞蛋與雞肉短缺的情況，而大量素食并不能滿足運動員在競賽狀態下所需的能量來源。因此，英方特派一名廚師前往巴黎為運動員們提供食物。

同樣“開小灶”的還有澳大利亞代表團。因擔心在公共場合用餐會提高新冠疫情的感染風險，澳大利亞代表團不僅自帶了核酸檢測儀，還要求運動員們早餐和午餐均在所居宿舍樓內完成。澳方自帶了10000塊堅果能量棒、340公斤大米、3200公斤金槍魚，以及燕麥、咖啡、肉餅等食物。

澳大利亞代表團食物供給

“美國代表團的宿舍真的非常奢華。” 巴黎奧運會中國志愿者，在法留學一年半的許婧怡在志愿者工作期間負責對接埃塞俄比亞的代表團在奧運村的系列需求。“埃塞俄比亞的運動員們問我能不能向組委會要兩張桌子用來做理療桌，但是美國那邊全套（理療）設施什么都有，非常有錢。”

不論本屆奧運的可持續大框架如何反復重申，國家經濟實力左右著不同代表團自帶資源的豐沛程度，即對抗可持續措施限制的大小。

體育實力的建設本身與經濟水平密切相關，而以可持續發展這一全人類共同命運的名義制定供給規則，卻只讓弱勢者別無選擇，被迫以忍耐作出更多犧牲，承擔更多關乎榮耀與夢想的風險，對一場大型國際體育賽事來說，似乎并不仗義，更不公平。

2015年簽訂的《巴黎協定》中，“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這一概念被多次重申，意在支持發達國家承擔起更多守護環境的義務：“還債”的同時，給予仍在成長期的發展中國家更多寬容空間和指導。

巴黎奧運的綠色暢想

十年后的巴黎奧運，站在《巴黎協定》的肩膀上層層謀劃，卻只能無奈目睹承擔有區別責任的兩端角色遺憾反轉。

（作者系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本科生陸之奕、焦俊鵬）

編輯：董嘉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