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誕辰100年,金庸為什么打不過爽文了?
消失的江湖
作者丨陳丹
封面來源丨豆瓣
《今古傳奇·武俠版》前主編李宗明小時候,村里只有幾戶人家有電視,只要有金庸的武俠劇在播,小孩們都會帶著板凳一起來看。那個圍坐看劇的情景,承載著他這一代人的美好回憶。
后來,李宗明進入《今古傳奇·武俠版》編輯部,還做了幾個武俠相關的公眾號,身在“江湖”二十多年。但這幾年,他幾乎每天都能感受到武俠的凋零和金庸世界的逐漸沉寂。
2024年是金庸誕辰100年。金庸IP還值得改編嗎?這個難題切切實實地擺在了從業(yè)者的面前。
《金庸武俠世界:鐵血丹心》劇照 圖源:劇官微
改編自《射雕英雄傳》的武俠劇《金庸武俠世界:鐵血丹心》今年6月上線(以下簡稱“鐵血丹心”),口碑、熱度均不及預期。網易豪擲10億的游戲《射雕》,上線25天后iOS端流水2745萬元(點點數據),評分只有2.5分。截至7月29日,由徐克執(zhí)導、肖戰(zhàn)主演的電影《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想看人數僅有13.79萬,且40歲以上人群占比高達25.4%(貓眼數據)。
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鬢邊見白發(fā)。在中文世界風靡數十載的金庸,真的過時了嗎?
改編金庸,吃力不討好
《鐵血丹心》的折戟再次證明,改編金庸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部劇改編自金庸最負盛名的IP《射雕英雄傳》,由拍出過《三體》《紅色》等高分口碑劇的楊磊執(zhí)導,還請到了周一圍、高偉光、明道、何潤東等知名演員飾演東邪西毒和南帝北丐。
除了《鐵血丹心》,《金庸武俠世界》還包括《東邪西毒》《南帝北丐》《華山論劍》《九陰真經》四個單元,分別由徐兵、鄧科、曹盾、臧溪川執(zhí)導。5位電視劇圈一線導演,幾乎每一位都有高口碑代表作。
周一圍飾演的黃藥師 圖源:劇官微
爆款劇《慶余年第二季》收官當日,騰訊視頻特意在首頁推出固屏,為《鐵血丹心》預熱。
然而,這部野心勃勃的金庸誕辰百年獻禮之作遭到了冷遇。
在豆瓣上,《鐵血丹心》的評分只有6.3。在騰訊站內,《鐵血丹心》最高熱度為24237,距離熱度3萬的爆款俱樂部門檻還有很長的距離。
《鐵血丹心》的失利,讓尚未播出的幾個單元也蒙上了陰影。6月底,《鐵血丹心》超點大結局,但另外幾個單元遲遲沒有定檔的消息。“金庸武俠世界停播”的話題,還登上了微博熱搜。
盤點最近10年的金庸劇,豆瓣評分在6分上下的已屬“佳作”,近幾年翻拍的《鹿鼎記》《笑傲江湖》《天龍八部》,都在2~3分徘徊。唯一的例外是2017年版《射雕英雄傳》,豆瓣評分沖到了8分,在愛奇藝前臺的播放量也超過了47億。
金庸劇的接連失利,勢必讓平臺和制作方未來更慎重地衡量金庸IP、乃至武俠IP的影視化價值。編劇祝明在微博透露,“觀眾不喜歡武俠,所以導致金庸劇也播不好”這句話,已經被平臺方拿出來告訴若干制片公司。
這多少讓人感到意外。
在香港電影和TVB興盛的時代,武俠片、武俠劇是最熱門的題材之一,金庸IP更是誰演誰火的香餑餑。TVB時代,金庸劇捧出了劉德華、梁朝偉、古天樂等巨星。2006年播出的張紀中版《神雕俠侶》,競爭楊過和小龍女這兩個角色的有黃曉明、聶遠、周迅、劉亦菲、蔣勤勤等,都是當紅的小生花旦。
即使改不好的金庸劇,也能享受一波“黑紅”——雖然被罵,但收視率和播放量依舊高企。以至于曾有這樣的說法流傳:“每一個導演都有一個武俠夢”,“作為一個中國導演,最終要以一部武俠片來檢驗”。
但現在,相比其他高人氣的網文IP,金庸劇已經很難再吸引行業(yè)的頂尖資源,主角大多是新人演員,大制作也越來越少。
制作再有誠意,花再大力氣營銷,金庸劇也很難再成為話題的中心。
江湖魔法消失
在“僅有”1600多人的《鐵血丹心》豆瓣小組,討論最激烈的一個話題是:改編金庸IP,還有意義嗎?
有人認為,《鐵血丹心》的失利,是因為消費人群變化,金庸的故事在當下已經不再有市場。也有人認為,大師的IP仍然是經典,歸根究底是改得不好。
83版《射雕英雄傳》海報 圖源:豆瓣
但不得不承認,金庸劇、武俠劇興盛的土壤正在消失。
上世紀50年代開始在香港報紙上連載的金庸武俠小說,是當時最火的話題之一,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談論金庸,幾乎談到任何話題都可以引用金庸小說里的人和事。1980年后,金庸小說進入內地,并通過一系列影視化劇集,影響力迅速擴大。
做過20多年武俠小說編輯的李宗明兒時生活在農村,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神雕俠侶》第一冊,“驚為天人”。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等金庸小說中的人物和他們的語言,曾是80后人際交往的黑話。
李宗明告訴雪豹財經社,當時可供選擇的文娛產品不多。金庸小說中的“江湖”兩個字仿佛有一種魔法,能瞬間帶他們進入一個幻想的武俠世界。
但現在,這種魔法正在消失。
到了90后和00后的讀者群中,這種集體默契已不復存在。在年輕人的成長經歷中,外國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大量涌入,游戲、動漫、短視頻占據了更多時間。所謂“江湖”的想象共同體消失了。
隨著武俠片在屏幕上的落寞,創(chuàng)作者在項目鍛煉中積累經驗的機會也在變少,“手感”變得生疏。觀眾是否還喜歡武俠片?觀眾喜歡什么樣的武俠片?他們同樣感到迷茫。
與此同時,在眾多影視劇的改編和后來者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俠”的內涵也并沒有進一步的發(fā)展。
金庸通過15部作品,細細建構了“俠”的精神內核,既有郭靖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也有張無忌的“放下與原諒”。但在李宗明看來,在現在的武俠劇中,已經很難看到主創(chuàng)對“俠”的內核的構建。脫離了哲學根基和思考,所謂的武俠劇變成了復仇劇、愛情劇,甚至是爽劇。層層視聽語言包裹之下,內里卻是空的。
徐皓峰執(zhí)導的《師父》 圖源:豆瓣
就像作家徐皓峰在影評集《刀與星辰》中所寫,是時代民眾對武俠有心理需要,方成就了金庸。
“類型片的基礎不是視聽炫技或明星派對,而是大眾心理。焦慮令人看電影,有恐慌,有救贖,才能建立類型。”
在他看來,武俠片的恐慌是禮崩樂壞,但救贖是什么,卻是當代創(chuàng)作者的課題。武俠片想要繼續(xù)生存,必須寫出切合大眾情緒的故事。
一個俠客消亡的故事
快意恩仇的金庸武俠小說,在很多90后、00后讀者的心中已然不夠爽。
在寫武俠小說前,金庸曾擔任過長城電影公司的編劇,對影視語言和大眾流行作品有很深的了解。同時,他又接受了完整的“士大夫”教育,古典文化根基深厚,能夠在小說中旁征博引,武功秘籍、人物設定都與傳統(tǒng)文化密切相關。
在寫作中,金庸也更多地采用了古典小說的敘事方式。譬如,在《射雕英雄傳》中,故事首先在牛家村展開,細致鋪陳了父輩的家國情仇,主人公郭靖和黃蓉在幾章后才相逢。以至于牛家村被書迷戲稱為“宇宙中心”。
但在現在讀者的閱讀習慣中,直給的“爽”變得更加重要,快速展開情節(jié)和制造更激烈的矛盾成為吸引流量的通用套路。只要給人物和小說打上“霸總”“嬌妻”“復仇”這樣的標簽,讀者就能迅速進入故事。
換句話說,金庸小說中“雅”的部分,已成為其大眾化的障礙。
在《鐵血丹心》中,為了照顧現代觀眾的觀影習慣,第一幕便讓江南七怪在草原找到了郭靖,第一集郭靖和黃蓉便在江南相遇,“宇宙中心”牛家村的故事都在回憶中展開。但這樣改編,既沒有取悅當下的年輕觀眾,又招致原著粉的批評,被認為是用短視頻解說的方式拍劇。
這也是當下金庸改編劇普遍面臨的困境。
近幾年,很多金庸劇會往輕量化方向改編,放大愛情元素,甚至索性拍成偶像劇。但這種追求“爽”和“輕”的改編方式,并沒有讓原著變年輕。
還有人試圖將金庸作品的一些人物單獨拎出來講故事,就像一些以《西游記》中的孫悟空、哪吒為主角的影視作品。但金庸IP的讀者基礎和厚度能否支撐這樣的改編,又是一個問題。
在李宗明看來,這些都是金庸IP從流行逐漸沉淀為經典過程中,不得不面臨的陣痛。
金庸31歲開始寫武俠,48歲封筆。在他的封筆之作《鹿鼎記》中,最后一位大俠陳近南溺亡于江上。他死得并不體面,稀里糊涂地死于宵小之手,他作為俠客的一生和反清復明的事業(yè),在《鹿鼎記》中也頗具諷刺意義。
在自媒體創(chuàng)作者六神磊磊看來,金庸封筆,是因為他自己都不相信“俠義”這個東西了。《鹿鼎記》的故事,也是一個俠客消亡的故事。他還發(fā)現,自己每次開簽售會,來的讀者都變老一點,“再過30年大家可能要推著輪椅來了”。
2022年12月,曾涌現出鳳歌、小椴、滄月、步非煙等一批大陸新武俠作家的《今古傳奇·武俠版》正式停刊。它被稱為“江湖上最后一本武俠雜志”。
李宗明告訴雪豹財經社,雜志在停刊前10年已經維持得很艱難,能容納武俠小說的平臺變得很少,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整體上處于停滯狀態(tài)。
但他仍然沒有失去信心。畢竟,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大師排名榜上,金庸位列第四。
在他看來,金庸小說的影視化仍有空間,只是在改編過程中不能只借鑒其敘事結構和文本,更需要還原作品中的文化細節(jié)和傳統(tǒng),還要彌合作品中的不合邏輯之處,找到適應當下的俠文化內核。
“就像四大名著一樣,必須要將其放在經典劇的位置上考究制作。”這才是對當下創(chuàng)作者能力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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