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法國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呈現了展覽“百貨商店的誕生：時尚、設計、玩具、廣告，1852-1925”，通過裝飾藝術、產品設計、海報等物件，講述了百貨商店的興起與演變。

在藝術評論家奧利弗·維恩賴特看來，這一展覽描繪了百貨商店這一即將消失概念的黃金時代。同時也促使我們設想一種新的城市公共空間：不一定是圍繞消費的，而是轉變為閱讀、放松、學習、創作和交流的場所。

在巴黎著名的La Samaritaine百貨商店的頂層，一個人工海灘上排列著一排空蕩蕩的香檳品牌躺椅，它們面朝一面墻面般大小的數字屏幕，上面顯示著太陽隱入波光粼粼的海平面。樓下的“美容燈吧”（beauty light bar）中，未來感十足的面具閃爍著紅色的LED燈。主辦方聲稱這些燈光能夠刺激自然膠原蛋白的生成，恢復松弛肌膚的光澤。在附近，一個身臨其境的奧運會零售體驗區正等待著顧客，推廣著擬人化法國革命帽的毛絨吉祥物。

巴黎的La Samaritaine百貨商店。攝影：Jared Chulski

在這個現代購物的圣殿中，唯一缺失的就是顧客。La Samaritaine百貨商店最初于1870年開業，是一個“應有盡有”的商場，從內衣到割草機，無所不包。2001年，它被奢侈品巨頭LVMH收購，并在四年后開始了一項頗具爭議的翻新工程，用時16年，耗資7.5億歐元。該項目由普利茲克獎得主，日本建筑師妹島和世和西澤立衛負責。現在，這家百貨商店還包括一家五星級酒店，客房起價約為每晚2000歐元。

然而，自從三年前重新開業以來，這家百貨商店似乎難以吸引購物者。偶爾有游客來拍攝這座建筑著名的新藝術運動風格中庭，但很少有人停下來購買任何東西。La Samaritaine并非孤例：全球范圍內的百貨商店都面臨著越來越少的人流量，許多不得不關閉并轉型為聯合辦公空間、圖書館、公寓和辦公樓。

受到歌劇院的啟發... Crespin 和 Dufayel 百貨商店。攝影：Les Arts Décoratifs/Christophe Dellière

與法國首都“grands magasins”（大型百貨商店）鼎盛時期相比，如今的購物景象則顯得蒼涼不已。這些商店輝煌的歷史如今在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Decorative Arts, Paris,）展出，展館距離La Samaritaine空蕩蕩的樓層不遠。這是一場懷舊的零售盛宴，與巴黎當前對1924年主辦奧運會的懷舊情緒相呼應。

展覽“百貨商店的誕生：時尚、設計、玩具、廣告，1852-1925”慶祝了這一建筑類型和文化現象的誕生。這一現象改變了我們所知的城市生活，是否也能為今天陷入困境的商店找到一些啟示，幫助它們從歷史中找到新生的契機？

雖然沒有數字日落或假沙灘，但世界上最早的百貨商店也是令人驚嘆的奇觀。展覽中超大的石版畫描繪了這些消費殿堂的宏偉內部。這些建筑首先出現在1850年代，是拿破侖三世第二帝國的經濟增長所推動出的產物。建筑的拱形玻璃天花板上懸掛著鍍金吊燈，層層陽臺之間是蜿蜒的樓梯，由豐腴的愛神和豐滿的女像柱支撐著。

巴黎第18區Dufayel百貨商店的樓梯，1905年

這些商業大教堂坐落在巴黎新鋪設的大道上的關鍵位置，而大道則是豪斯曼男爵（Baron Haussmann）重建巴黎的一部分。例如，Crespin-Dufayel百貨商店占地超過兩英畝半，雇傭了15,000名員工。受歌劇院的啟發，這些商店的內部被設計成戲劇性的舞臺布景，為新興的中產階級提供了一個展現自我的場所，工業家、銀行家和商人的上升社會精英們蜂擁而至，在這里展示自己。

這種新型商店的成功關鍵在于它被設計成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為新貴階層提供了一個享受一天的高貴環境。它們是自由和快樂的避風港，女性們可以在這里放松和社交，而不必受到丈夫的約束。這是一種獨立的世界，在埃米爾·左拉（émile Zola）于1883年寫的小說《女人的天堂》（The Ladies' Paradise）中得到了生動的展現。人們被視為客人，而非顧客，他們沒有購買的義務。在當時，這是一項革命性的創新。在這些奢華的背景下，商店老板們開始磨練新興的商品展示藝術，以令人陶醉的方式并置商品，正如一條說明所說，“激發一種不可抗拒的占有欲”。

Le Bon Marché，巴黎第一家百貨公司。Aristide Boucicaut 是一位女帽商的兒子，他于1852 年前往巴黎做布料商人，并很快意識到，一種為買家提供更多選擇的新型機構是有市場的。

百貨商店的海報設計，1888年? Les Arts Décoratifs / Jean Tholance

這種舞臺技藝奏效了。顧客們蜂擁而至，購買了大量商品。對于新資產階級來說，重塑特定生活方式的形象至關重要，而百貨商店則提供了一站式服務，讓人們可以買到從連衣裙到餐桌、茶具和燈罩的全套貴族用品。展覽中的一個部分專門展示了時尚的民主化，記錄了成衣風格的出現，這得益于紡織業的機械化，當時整套服裝和配飾首次批量生產并作為套裝銷售。展出的廣告海報宣傳了“巴黎女性”——時尚、獨立女性的終極化身，一個物化的幻想投影，她們引領潮流，鞏固了巴黎作為品味之都的地位。

一張海報，宣傳著à la Place de Clichy百貨商店新系列的發布。攝影：Les Arts Décoratifs/Christophe Dellière

展覽揭示了銷售技巧如何日益精進，包括發明“特價銷售展覽”來刺激淡季的購買。年度日歷開始圍繞每月的促銷期展開，通過報紙上的廣告活動加以推動，1月的促銷期專注于床上用品，4月專注于西裝，8月專注于返校用品，12月則是玩具。這種方式有助于清理庫存，管理大批量生產的商品流通，并在顧客中產生緊迫感，鼓勵他們跟上最新潮流。這也是快時尚的黎明——展覽中展示的是匆忙生產的飾品、扇子、領帶和帽子，它們仿佛是從古董版Asos中挑選出來的。

展覽展出的一本早期郵購目錄案例。攝影：? Les Arts Décoratifs

“不能親自到店里購物？這可不是不花錢的借口！”瞧瞧郵購目錄的誕生吧。博物館的一項展覽專門展示了19世紀末期的早期目錄，這些目錄包含了從雨傘、手杖到網球拍和自行車等各種現代消費者必需品的精美插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展覽中還展示了來自Le Bon Marché的泳裝和配套帽子的雙頁廣告。此外，你可能會驚訝地發現，旨在鼓勵持續購買的 “訂閱商務”——亞馬遜“訂閱并保存”的早期雛形，早在1850年代就已經存在了。

這場五光十色的商品和物質主義的展覽雖然充滿娛樂性和啟發性，但整體效果可能讓人感到有些不適。這是無節制消費主義的時代的開始，營銷方法在這里得到了精煉，銷售技巧得到了磨練，全球對獲取更多物品的癡迷也源自于此。展覽中有一個板塊名為“兒童作為新目標市場”，追溯了直接對兒童進行廣告的歷史，令人不安。與此同時，如果有關于填埋場的出現、剝削性供應鏈網絡以及快時尚和家具產業的碳足跡的展示，將為整個展覽提供有益的補充。

垃圾填埋場

如果百貨商店的時代即將結束，我們是否真的會感到惋惜？或者，這是否會促使我們設想一種新的城市公共空間：一些壯觀而充實的場所，但不一定是圍繞或追求產品的消費？就像近年來歐洲各地新建的大型圖書館一樣，過去幾個世紀的多層消費殿堂是否可以轉變為閱讀、放松、學習、創作和交流的場所，成為現代城市的新客廳？

展覽“百貨商店的誕生：時尚、設計、玩具、廣告，1852-1925”將持續至10月13日。

（本文編譯自《衛報》，作者Oliver Wainwright系藝術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