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9年1月，印象派大家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觀看了巴黎新建的費爾南多馬戲團的表演。在那里，他被明星雜技演員拉拉小姐的靈巧和技術精湛所折服，并為其創作了著名畫作《拉拉小姐在費爾南多馬戲團》。

6月，英國國家美術館在“發現”系列推出展覽“發現德加與拉拉小姐”（Discover Degas & Miss La La），呈現德加創作的這件作品，及相關的草圖、素描。這是一場關于法國印象派，以及女性和現代性的巧妙組合。

英國國家美術館正慶祝其二百周年。其中會包含一場老派的馬戲表演嗎？這里面會有跳舞的狗、小丑和大象嗎？然而，迎接公眾的是關于法國印象派，以及黑人女性和現代性的巧妙組合。

走進美術館展廳，你本以為會看到油畫，但迎面而來的卻是馬戲團和音樂廳的演出海報，令展廳充滿了維多利亞時代的蓬勃生機和超現實的想象力。其中包括兩只長著人臉的“蝴蝶”在冬之馬戲團里的表演，而在阿爾瑪橋競技場里，則可以看到《賓虛》(Ben-Hur)式的戰車比賽。在人們的印象中，19世紀晚期的巴黎充滿了康康舞、香頌、苦艾酒和鏡面酒吧。但現在，英國國家美術館的展覽則揭示了馬戲對巴黎同樣至關重要。

德加《拉拉小姐在費爾南多馬戲團》

其中，最有名的是費爾南多馬戲團（Cirque Fernando）。印象派大家埃德加·德加（Degas）在這里看到了雜技演員拉拉小姐（Miss La La），并受到啟發，畫下了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杰作。畫中，這位年輕女子在空曠的空間里，她的腳遠離地面，她在橙色、綠色和金色的高空襯托下，用牙齒咬著繩子蕩來蕩去。這個馬戲團不是在帳篷里，而是在蒙馬特附近的一個永久性圓頂禮堂，直到1974年才被拆除。在19 世紀晚期，這里油漆鮮亮，裝飾華麗，是一個充滿可能性的煤氣燈世界。人們可以在這里擺脫社會束縛，進入新奇和自由的世界，至少這是德加的畫作《費爾南多馬戲團的拉拉小姐》給人的印象，畫中英勇的空中飛人用牙齒將自己從日常世界中托起。

德加《拉拉小姐在費爾南多馬戲團》（局部）

德加和女性是一個轟動的主題。那么，德加和黑人女性呢？或許人們從未想過畫中的拉拉小姐的膚色。部分原因是德加經常在肉色上做文章，當人物出現在陰影或舞臺燈光中時，他就會讓她們的臉呈現出灰色、藍色或綠色。

在展覽中，你可以看到拉拉小姐的種族身份從一開始就在一系列馬戲團海報中得到了強調。其中一些則帶有粗暴的種族主義色彩。然而，它們也暗示著矛盾。她是明星，她的名字在燈光和壯觀的插圖中熠熠生輝。我們看到她表演了最極端的特技，甚至比德加畫中描繪的還要瘋狂：她倒掛在空中飛人上，牙齒上則是用鏈條拴著一門大炮，她用牙齒來發射大炮。

大炮特技出現在貝爾蓋爾歌舞劇院的海報上，海報上的她盡顯黑人風采。在一張英國音樂廳的海報中，她和搭檔凱拉是“黑白蝴蝶”，拉拉小姐是白底黑字的剪影，她的搭檔則是黑底白字。

貝爾蓋爾歌舞劇院的拉拉小姐廣告海報

埃米爾·萊維 ，《阿爾瑪橋競技場，凱拉和奧爾加的奇妙體操表演》

一些照片揭示了大炮表演背后的真實女性。她真名為安娜·阿爾貝汀·奧爾加·布朗（Anna Albertine Olga Brown），她于1858年出生在波羅的海附近的一個普魯士村莊，母親來自一個德國農村家庭，父親是一名非裔美國木材商人，可能是作為水手來到波羅的海地區的。也許正是普魯士學校對體操的重視，這才培養出了未來的這位“拉拉小姐”。她九歲離家，開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并在德累斯頓和維也納演出，令觀眾大開眼界。然后，她來到了被瓦爾特·本雅明稱之為“19世紀首都”的巴黎。

奧爾加、凱拉·拉·布蘭奇、波皮希爾和小卡拉

1878年冬天，拉拉小姐成了巴黎的話題人物。她在費爾南多馬戲團的表演被所有人都看到了。德加夜復一夜地加入人群，他用一幅轟動一時的畫作記錄下這位明星的光輝形象。這幅畫作將在1879年4月舉辦的第四屆印象派畫展上亮相。而當時，畫作的顏料還未干透。

怪異的復古海報和褪色的照片是逝去時光的遺跡，而德加的畫作卻令觀者身臨其境，置身于觀眾席中，目不轉睛地仰望著拉拉小姐的危險壯舉。出乎意料的視角、空曠的空間和略顯陰森的色彩，讓這幅畫有一種身臨其境的直接感。

德加的筆記本，記錄了其在參觀費爾南多馬戲團時捕捉的表演及場景

創作如此瞬間的作品是需要耐心的。在筆記本上，德加從觀眾的角度快速地描繪了拉拉小姐，并同樣專注于她所處的環境，包括柱子、大梁和高聳的屋頂。德加不只是給人留下印象，他不是那種所謂的印象派畫家，而是仔細地畫出每一個細節，并孜孜不倦地記錄下色彩。

那么，要如何準確地描繪出拉拉小姐呢？對德加來說，現場速寫是不夠的。相反，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架起了空中飛人，并說服她前來擺姿勢。這肯定會成為巴黎前衛藝術的傳奇場景之一：空中飛人在畫室里耐心地耷拉著牙齒，而神秘的印象派大師正在為她作畫。最終，畫作的效果令人著迷。

德加，《拉拉小姐在費爾南多馬戲團》草圖

一幅畫作是用粉彩濃墨重彩地描繪出來的，他用流利的藍色線條勾勒出空間，有力地捕捉到了她仰起的臉龐上的專注度，而她卻不知不覺地用牙齒咬住了繩子。

在四個月內完成的最終的大畫作肯定會大受歡迎。但是，當印象派畫展在那年春天開幕時，這幅畫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反倒是更為乏味的雷諾阿畫作《費爾南德馬戲團的雜技演員》（Acrobats at the Cirque Fernande）獲得了好評。在此次展覽中，觀眾也可以看到這幅畫：兩個面色蒼白的年輕表演者擺出溫文爾雅的姿勢，其中一人手里拿著橘子。

雷諾阿《費爾南德馬戲團的雜技演員》

德加領先于他所處的時代。在他筆下的馬戲團杰作中，最出彩的現代手法是移除觀眾，將拉拉小姐解放為空曠空間中的一個人物，這與他的素描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其素描中他將拉拉小姐表現為擁擠場地中一個較小的存在。他的最終作品將她獨立出來，成為現代新世界的英雄。在這里一切皆有可能，沒有人會腳踏實地，因為地面已經消失了。

展覽將展至9月1日。

（本文編譯自《衛報》，作者喬納森·瓊斯系藝術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