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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女主播之困:邊界難守,行業難做
直播間里,她們賣萌、撒嬌,想盡一切辦法拴住粉絲的心;直播間外,她們渴望平靜生活,不想與“大哥”產生情感牽扯,但又不得不去經營關系。矛盾像一個死結,界限只有自己能把握。女主播們試圖解開,但常常收到的是污言穢語,是要大尺度照片,是死纏亂打地求愛……
01
朵兒在直播間哭過一次。起源是兩位“大哥”無休止地爭吵,最后雙雙離去。對于入行不久的小主播來說,“大哥”意味著禮物、榜單、薪酬、KPI以及未來自己“站起來”的可能。
只有一位“大哥”時,什么都以他為中心。朵兒給他唱歌,和他打情罵俏。第二個“大哥”進入,平衡就會被打破。“愛被分成兩半,其中一個肯定不爽。”朵兒剛開始沒有經驗,兩人爭吵時,她總是默默地看,不敢不插足。
“你想他們兩個都留下,你幫哪邊都不是。”慢慢的,朵兒學會給每個“老大”講自己的難處,請求他們能和平共處,共同支持自己。
與朵兒一樣,佳琳也常常因為“大哥”難過。有一次,她無意進入同事的直播間,發現對方正試圖“挖走”守護自己的“大哥”,并講了很多公司其他主播壞話。
佳琳很生氣,找到同事理論,對方不好意思地道歉了,保證以后不再“挖人”。后來,公司出了明文規定,主播之間不允許相互搶“大哥”。但是關注小主播的“大哥”太少了,她們還是偶爾會私下用些手段。
在YY平臺,粉絲等級森嚴,分為勛爵、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國王,不同爵位擁有不同的座駕和喊話特效。佳琳把這些地位高,出手闊綽的粉絲稱為“大哥”,對應將那些只看不消費的粉絲稱為“屌絲”。
“大哥”不僅要重視,還要處好關系。佳琳說,“大哥”打賞有三種情況:一是單純欣賞,與其它娛樂消費方式一樣;二是在眾多“屌絲”面前刷存在感,獲得尊敬;三是想認識主播,見個面,甚至還有更壞的想法。
但這也沒辦法。公司要求她們每天在平臺直播6小時,設置有7個時間段,從早上9點開始,每3個小時輪換一次,直到凌晨2點。小主播想要獲得一席之地,必須在有限的時長中,想盡辦法吸引粉絲。
◇七天傳媒有限公司直播間里的女主播02
凌晨1點,深夜檔的朵兒有些疲倦,走出直播間,到大廳抽煙。她個子不高,粉色毛衣,淡淡的妝容在中分長發間,顯出超越年齡的成熟。
朵兒今年19歲,之前因為做銷售覺得累,轉行做了直播。她所在的七天傳媒有限公司有100多位女主播,她們普遍20歲左右,入行前,從事幼師、護士、車模、學生、主持人等職業,通過應聘,與公司簽約。
簽約后,公司會進行7天培訓,如何用直播軟件,如何與粉絲溝通,以及直播間的注意事項。隨后,她們獨自上崗,用自己的長相、聲音、才藝吸引粉絲,刷禮物。前3個月,她們有底薪保障,之后就靠粉絲打賞。打賞給主播的錢平臺要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公司還要分去四成。
“別人刷很多錢,你不理睬肯定不行。”朵兒說,直播行業有不成文規定,只要粉絲刷禮物達到自己設定的標準,就可以加主播私人微信。她將標準設置的較低,刷幾組“1314”就行,剛開始微信誰都給,后來她只會主動給那些“資質好”,人還不錯的粉絲。
朵兒說,表白求愛都是好,最怕粉絲在直播間里叫老婆,私下就發污言穢語,甚至要求發大尺度的照片。有一次,她收到一條短信“約你出去,要多少錢。”她直接給對方回復了一個字“滾”。
煙燃盡,她回到5平米左右的直播間,繼續與粉絲談笑。很多個夜晚,面對屏幕后面的眾多粉絲,她仍然會感到孤獨。她將奧黛麗·赫本的照片擺在身后,有時回頭看看,渾身會溫暖許多。
這些直播間分布在一層樓,長長的走廊兩邊,依次排列著粉色系、純白系、卡通系的10多個小房間。門上設有號牌和玻璃窗,透過窗戶能看到直播間的一切。
接近凌晨2點,周圍的直播間,亮燈的已經不多。
◇七天傳媒有限公司女主播朵兒03
在看朵兒和佳琳直播的間隙,我也逛了逛YY平臺的其它直播間。一個直播間,直播時間快結束了,但是任務還沒完,女主播從椅子上站來了,絲襪、包臀裙、抹胸占據了半個屏幕,粉絲立刻有了熱情。
她斜依在桌子上,不時有雙手將抹胸向上提,口中不斷對新進直播間的粉絲重復,“哥哥,哥哥,求求你了。再刷一組禮物就完成任務了。”
另外一個直播間里,女主播和粉絲在討論泡溫泉的話題。女主播突然問大家,“你們泡溫泉是穿泳衣還是褲衩。”
“什么都不穿。”粉絲在屏幕起哄。
“不穿滑滑的?你都沒摸過我,怎么知道我滑滑的。”女主播回復。瞬間,一連串更加撩撥的語言,涌上屏幕。
“直播間的粉絲什么人都有。”朵兒早已經練就了特異功能,對粉絲的騷擾自動屏蔽。
但是,除了那些意圖不軌的粉絲,一般粉絲還是不錯的。“每天給你點外賣,送花,生日送蛋糕。”佳琳說,除了禮物,問候也不斷,“吃飯了沒?在干嗎?為什么沒直播?想我了沒?就像男朋友一樣。”
佳琳并不想要這么多“男朋友”,甚至覺得這些“管太多”的粉絲特別煩。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們公司的女主播普遍都沒有男朋友。
“不想與粉絲有感情牽扯,也沒有心力去認識和了解一個男孩。”做主播的3年,小青沒有談過戀愛。在她看來,男朋友都比較介意主播與粉絲間曖昧不清的關系,而粉絲也不希望自己粉的女孩已經名花有主,“一直瞞著粉絲會特別累”。
紀錄片《虛你人生》中有一個片段,YY平臺上多次獲得“年度女藝人”的知名女主播沈曼,因為傳出與土豪粉絲的緋聞,立刻受到粉絲的攻擊和謾罵,掉粉無數,甚至獲得“三百曼”的綽號。
“通常主播一旦被征服,粉絲就會失去興趣。”導演吳皓看來,吸引粉絲消費,又只想和對方保持界限內的關系,尺度很難把握。“不和粉絲建立關系,很難獲得持續打賞;建立關系,就避免不了更深入地發展,所以若即若離最好。”
◇紀錄片《虛你人生》海報七天傳媒有限公司負責人黃之洵稱,在直播行業中,很多公司對主播見粉絲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形成心照不宣的“傳統”,只要粉絲刷夠錢,主播就能陪他出去玩幾天。
這一兩年,隨著女主播與男粉絲的糾紛屢上新聞,該公司規定只要得知主播與粉絲私下見面,主播就會被開除。公司負責人黃之洵記得,規定出來不久,有一位女主播就因此被開除了。
“我今晚給你刷30萬,我希望你明天來見我。”有一天該女主播拿著這條粉絲發給她的信息找到黃之洵,希望公司能批準她與粉絲見面。黃之洵沒有答應女主播的請求,但是她還是和粉絲見了面。
此前他們還曾規定,如果粉絲想見女主播,需要交5萬元押金,等女主播安全歸來,公司再將錢退給粉絲。但是因為沒有一個粉絲見主播肯交錢,這個規定不久就不了了之。
平臺設置了游戲規則,但其中所有的壓力都是女主播承受,所有的關系也只能女主播去處理。黃之洵坦言,無論公司規定如何嚴苛,他也不知道主播和粉絲的具體關系,所以最后的界限只有她們自己能把握。
04
凌晨2點,朵兒關掉直播間的燈,走出公司,街頭已經看不見人。她有時會和朋友去吃點宵夜,然后回家,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
朵兒停播時,距離她3公里左右的小青在自己的房間,還要再直播一會。她沒有加入公司,直接和平臺簽約,擁有更自由的時間安排和更多的打賞分成。
在2015年夏天,19歲的小青第一次進行網絡直播。之前,她在一家婚慶公司做化妝師,因為天生對唱歌的熱愛,她利用空閑時間當起了主播。第一次直播和第一次被打賞的細節,她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讓她堅持到現在的直接動力——誘人的薪酬,第一個月700元,第二個月4000,之后就穩定在1萬左右。
她沒有加入公司,先后換了3家平臺,也看清了主播、粉絲、公司和平臺的關系。“沒錢的粉絲尋求慰藉,有錢的粉絲刷存在感,公司和平臺則利用主播和粉絲的關系賺錢。”
直播間里“大哥”來來去去,她看得無比淡然,但是談到最近消失的一位“大哥”阿利,她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阿利在廣州從事布匹批發生意,他跟隨小青輾轉三個平臺,在直播間陪伴了她3年,也追求了她3年。他是小青為數不多的忠實守護,只要生意空閑,就會去直播間,聽她唱歌,和她聊天。
小青統計過,3年里阿利差不多給她刷了40萬的禮物,她們也在廣州和成都總共見過4次。阿利希望小青能成為女朋友,小青卻只愿意將他當作普通朋友。每次與阿利見面,小青都會叫上一位閨蜜,一聊到兩人的感情,她總會岔開話題。
平臺中,粉絲和主播的情感靠禮物維系,而送禮物的方式似乎指向一種更親密的關系。售價最低的是棒棒糖、么么噠等,每個0 .1元,最高的是香水、鉆戒等,每個19.9元。系統設置的可選數量是1,10,30,66,188,520,1314,很顯然,每個數字都傳遞著直白的的曖昧信息:一心一意,十全十美,想你,一切順利,要抱抱,我愛你,以及一生一世。
最近,阿利消失了很久,她想私信問問,但又覺得難以啟齒。“可能是交女朋友了吧。”她推測,“我覺得最完美的關系是普通朋友,雖然很多時候只是一廂情愿。”
現實中,小青的生活很枯燥。雖然坐擁眾多粉絲,微信、微博等社交軟件的信息閃爍不停,但是她基本不出門,也沒有太多真心朋友。
◇女主播小青05
小青發現如今直播越來越難做了。
為了增強才藝,她去報培訓班學習了吉他和鋼琴,為了給粉絲帶來新鮮感,她甚至偶爾穿上漢服表演。她已經想好,等到直播不再火熱,她就回老家開一個化妝店。
朵兒和佳琳對直播行業還充滿幻想,但有時面對直播間屈指可數的粉絲,她們還是覺得難熬。佳琳給自己規劃的時間是一年,“如果能站起來就繼續,起不來就退網。”
黃之洵的公司要等新人工作一年,才能選擇更自由的直播地點和時間。他也不知道直播行業還能走多遠,他現在盤算著讓女主播也去拍點短視頻、微電影,好在未來迅速搶占下一個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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