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劣的環境，刮不完的沙塵，每天呼嘯的大風，如果我是紅衣俠客，那么我一定翻身上馬，手揚馬鞭，意氣風發大喊‘駕’，然后逐塵而去，白馬照銀鞍，颯沓如流星。”

這不是游客所寫的西北游記，而是出自一個畢業不久的選調生公開發布在網絡上的文章，題為《山花尋海樹，不如就春風》。

這份記錄也并非以浪漫為基調，相反，作者說自己“睜開眼睛，就是無盡的加班，不適應的飲食和氣候，時刻思念的家人和朋友”。

至此還是尋常，然而文章作者，選調生顧某，因對選調工作所在地甘肅嘉峪關不滿，將其描述為“落后的戈壁灘小縣城”，自己則“被禁錮，動彈不得”“覺得自己像黑奴”，引起輿論嘩然。

嘉峪關市委組織部此前的公示顯示，顧某碩士畢業于武漢大學德語語言文學專業，被擬錄用至市直部門單位工作，有一年的選調生試用期。今年四月，顧某已申請取消錄用資格，并得到批準。5 月 30 日，武漢大學學生就業指導與服務中心工作人員接受采訪時表示，顧某的個人選擇不能代表武漢大學在基層和艱苦地區工作的選調生群體。

體制內的基層工作，強調扎根百姓、履行公共服務，往往穩定和艱苦并存。但一心求上岸的大學生，可能并不太了解自己是否適合這份工作。有媒體評論指出，這起事件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了公招“所招非人”的問題。我們不禁關心：到底誰有機會成為選調生？成為選調生是為了什么？

“鐵飯碗”中的“香餑餑”，有多好？

在考公成為如今大學生中最主流、最“正確”選擇的當下，考上選調生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去向。

選調生顧名思義，即“選與調”，是各省黨委組織部門有計劃地從高等院校選調品學兼優的應屆大學本科及以上畢業生到基層工作，作為黨政領導干部后備人選進行重點培養的群體簡稱。選調生錄用后為公務員編制，但人事權歸省委組織部管轄，其調動范圍包括全省各級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和人民社團。

晉升快，通常被認為是選調生相比普通公務員的一大優勢。職級認定相對明晰，晉升年限較短。選調生進入崗位后，只要順利通過試用期即可轉正。在基層工作滿 2 至 3 年，年度考核合格后即可定級為副科級甚至更高。

而普通公務員則至少需要七年的時間才能達到副科級，達到年限也不意味著就能成功晉升，還需要結合工作需要、德才表現、職責輕重、工作實績等因素綜合考量。

但即便機會更大，選調生的晉升也不是一定有保障。

從各省市發布的公告來看，雖然選調生在通過試用期后即可定級，到基層工作兩到三年后即可升級，但之后的發展并沒有清晰的職級認定。部分省市在公告中明確指出選調生在鄉鎮一級單位工作年限不得低于五年，人員提拔還需綜合考慮。

我們從 2013 年第四期中組部《黨建研究內參》中發現，截至 2012 年底，河南省共選調 4863 人，只有 500 多人走上縣處級以上領導崗位；江蘇省選調的 5000 余人中，縣處級以上干部僅 500 多人；貴州省選調的 8000 人中，僅有 100 多人擔任縣處級以上領導職務。

基層就像一個金字塔，隨著大量選調生的涌入，僧多粥少，站在塔尖的是少數，多數仍扎根在塔基。

工作辛苦、薪資懸殊，選調生也有困境

薪資待遇是許多選調生面臨的第一重困境。

在中國大陸，公務員工資通常包括基本工資、津貼、補貼和獎金。從現行結構來看，根據 2014 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實施情況的專題調研，基本工資占公務員收入比重僅三分之一左右，津補貼占大頭；決定機制方面，基本工資的決定依據為領導職務、職級與級別，津補貼主要受地區附加津貼左右，反映地區經濟、物價水平等差異。

中央財政僅能通過艱苦邊遠地區津貼“托底”欠發達地區，而無法對發達地區“限高”，這就造成強財力地區公務員和社會平均工資的比值明顯高于弱財力地區。

選調生的工資一般與當地公務員持平，整體并不高。對于剛剛步入體制內，尤其是處于經濟發展較落后地區的畢業生們來說，收入較低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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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即便是“鐵飯碗”，同樣少不了高壓、落差、性別阻礙、融入困難等現實難題。

“自從去年底當了鄉鎮(街道)的副科干部以后，我就再也沒有時間休息了。工作和生活基本分不開，必須 24 小時待命。比如天下大雨，你會擔心洪水澇災，要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或者發生極端事件，比如跳樓死了人，你也要隨時待命。”985 大學碩士畢業、2018 至 2020 年曾在鄉鎮工作的王欣（化名）表示。

本科畢業于 985 大學商學院的蘇昕（化名）在 2017 年 6 月選調至南方某省 A 市發改局，之后按照選調生政策到基層鄉鎮服務兩年的期間，承擔了許多扶貧和檢查工作，“手里積累了五花八門的日常性任務，到最后時限急得雞飛狗跳”。

除了工作上的繁忙和迷茫，蘇昕也苦于在鄉鎮同事中缺少聊得來的朋友。確認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事業和生活后，蘇昕選擇了辭職。

清北畢業生也想上岸的選調生，有多難？

現實困難也沒有阻擋大學生們的熱情，選調生仍然是考公的上選，而選調生考試對大學生們的篩選，則是優中選優。

選調生主要有中央選調生、定向選調生和普通選調生三種類型。中央選調生僅在極少數的國內高校進行選調，由中央部委組織，不公開招錄。2024 年中央部委公布的選調高校名單中，有 32 所 985 高校、2 所 211 高校具備推薦中央選調生的資格，其中北京獨攬 9 所。

定向選調生和普通選調生又從何處選呢？

定向選調生僅針對部分高校或專業進行選拔，大多數定向選調生只能由 985、211 或雙一流院校的應屆畢業生報考，且多數崗位要求畢業生在校學習期間擔任過學生干部、獲得獎學金或其他表彰獎勵。而普通選調生并不限制報考者畢業的院校或專業，一般國內普通全日制本科及以上院校的應屆畢業生均可報考。

在選擇報考定向選擇的地域范圍上，名校畢業生具有巨大優勢，各地所招收的定向選調生集中于“雙一流”大學和部分高校的“雙一流”建設學科。全國 30 個省、市、自治區均面向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部分頂尖學校招錄。除此之外，其他許多高校也能獲得 20 個以上地區的選調資格。

和公務員考試類似，不同專業在選調生考試中能報考的崗位數有較大差異。我們搜集 2020 年至 2022 年三年間北京市定向選調生招錄簡章后發現，北京市定向選調生招錄的專業要求中，法學、文學、管理學、經濟學專業背景的應屆畢業生最受歡迎，人文社科專業相較于工科、醫學、農學專業，在選調生招錄中擁有更大的優勢。

此外，在北京市 2020 至 2022 年三年間招錄的 611 個崗位中，六成以上的崗位要求政治面貌為中共黨員，并且僅限中共黨員報考的崗位數占比從 58% 上升至 68%。學歷上，近七成的崗位要求碩士研究生及以上學歷，本科應屆畢業生能夠報考的崗位僅占比 30% 左右。

僅有 77 個崗位無其他特殊條件的限制，一流大學、一流學科、世界排名前 100、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干部、良好的文字功底、工作強度大適合男性等表述，常常出現在各大崗位的其他條件要求中。

要六便士，還是要月光？

如今，越來越多的名校畢業生希望通過選調生這個選擇，在充滿壓力和風險的就業風口上，抓住一份“當下的穩定”。也有不少擁有真才實學的選調生，帶著理想情懷想要扎根基層。

作為一種有方向性意義的就業選擇，選調生也被社會和部分就業者賦予了更深層的情感解讀。在“體制內”“公務員”等體面的標簽之外，選調生要直面的是人民最根本的利益，是樸素的生活環境，是紛繁復雜、事無巨細的基層工作，是許多場必須要打贏的鄉村硬仗，是飽滿理想與骨感現實的巨大落差。

又到一年畢業季，新一屆的選調生又將整理行裝準備出發，走向他們的崗位，如何對待六便士和月亮，也將考驗著他們。

電影《大學》截圖，以清華大學為拍攝對象，講述了四位清華人不同的人生境遇與選擇

中央民族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作者｜母嘉怡、陳俊睿、歐夏佚、黃慧瑩、李煬、陳思

指導教師｜毛湛文、趙睿、齊翊帆

編輯｜張鈴媛

封圖來源｜《縣委大院》豆瓣劇照

【參考資料】

[1]國盛證券：《宏觀點評：目前就業壓力究竟有多大？》

[2]海通證券：《再談就業：壓力在何處？》

[3]海通證券：《海通宏觀分析框架：我國就業：統計和趨勢分析》

[4]華創證券：《公務員“薪”里話》

[5]李燕,朱春奎.心理契約視角下選調生職業倦怠影響因素與干預策略研究[J].學習論壇,2019(06):54-62.

[6]澎湃新聞：《這事兒｜選調生不滿嘉峪關，官方確認其已離職》

[7]清華大學：《2021年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

[8]人民數據：《青年就業與職業規劃報告（2021）》

[9]汪衛平,牛新春,鄭雅君.為什么要去做定向選調生？——基于某“雙一流”建設高校畢業生的質性研究[J].中國高教研究,2020(08):78-84.

[10]張超.基于多源流理論視角的定向選調生政策變遷研究——以S省為例[J].西部學刊,2022(13):14-17.

[11]智聯招聘：《大學生就業困難群體研究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