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林徽因誕辰120周年。最近，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向林徽因追授了建筑學學位，而她的墓碑上刻的正是“建筑師林徽因”。本期視頻，我們請華東師范大學的許紀霖教授來談談作為建筑師的林徽因，以及建筑師之外的林徽因。

縈繞在林徽因身上的光環有很多，提及她，您第一時間在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她的什么形象？

林徽因給我第一個印象是，她是一個沙龍的女主人。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以林徽因為中心，北平有一個以知識分子、文人作家為主的太太沙龍，這個太太沙龍，當時也好，現在也好，一時成為美談，也有不少爭議。

沙龍這種社會文化現象，它和近代的啟蒙、文藝復興是有關系的。在歐洲17、 18世紀的時候，文藝復興還有啟蒙怎么起來的，是和沙龍分不開的。在中世紀，談論文化也好、文學也好，都是貴族的事，是有等級的，輪不上一般平民。但是等到文藝復興、啟蒙起來以后，出現了一個新的潮流，在巴黎，在其他（地方）比如說奧地利的維也納，就有一些非常美麗漂亮的貴族夫人，在家里辦沙龍，談的都是和文學、藝術有關的事，后來又評論時政。不僅是貴族，還有很多像盧梭這樣的平民知識分子也進入沙龍。在那里可以相互交流文學藝術，還有對政治的看法。

這樣一種沙龍它有個特點，一定需要有一個既美麗又智慧的、有品味的女主人。這樣一種風氣，林徽因在上個世紀30年代，就把它帶到了北平的文化界和知識界。這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對今天來說很稀缺了。所以，林徽因與其說是一個建筑師、是一個作家、是一個女詩人，還不如說她是民國時期的文藝沙龍的女主人。

作為建筑師的林徽因，人們可能了解不多。能否為我們舉例介紹一下她取得的成績？

林徽因的墓碑上刻的是“建筑師林徽因”，事實上建筑師林徽因是當時梁思成給她定的位，這樣一個設計，未必符合林徽因的原意。當然林徽因是民國時期最一流的建筑師，和梁思成是齊名的。但是我們不能把林徽因僅僅定義在建筑師上，這把林徽因縮小了，因為林徽因屬于中國五四這代知識分子，五四這代知識分子有個特點，他們都是通才博雅之學，你很難用某一個什么家來定義。用今天的話說，林徽因就是一個斜杠青年。雖然好像她的正式職業是建筑師，但是她對文學、詩歌、藝術，都有很高的趣味、很高的品位，而且能夠在這些一流的作家、詩人、大哲學家、社會學家里面高談闊論，這就是林徽因的厲害、林徽因的魅力。也就是說，林徽因無所不知，而且都有自己的見解。我們喜歡林徽因，不僅僅是她在建筑上的成就，而是她的詩歌的成就、文學的趣味，乃至于她的那種高雅的情操。林徽因，可能是在云端上的這樣一個女神級的人物。

建筑師林徽因墓

1955年，林徽因因肺病去世，她的墓碑上只刻了七個字：建筑師林徽因墓。您如何看，她用職業定義了自己的一生？

講到林徽因，當然她第一個身份是建筑師，她在東北大學、中國營造社、清華大學，都是擔任建筑師的工作，和梁思成在一起。當然，林徽因在建筑方面的成就非常高，只是很多成就被梁思成蓋住了，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林徽因也沒有梁思成。何況林徽因也有自己獨特的貢獻，比如說設計國徽，也被稱為“國徽之母”，包括對景泰蘭的研究，這些都是林徽因有才華的一面。建筑師不僅是一個工匠，本身也是藝術，所以林徽因在這部分，她有非常充分的才華。

現在，很多人將林徽因視為高知獨立女性的典范，您認為，她最閃耀的價值觀是什么？這一價值觀體現了她的哪些先鋒精神？

現在好多職業女性幾乎被工作、生活壓垮了，本來在結婚之前，似乎還有一些文藝情調，等到結婚，特別是生了孩子以后，幾乎已經是沒有任何精力。林徽因實際上和我們今天的幾乎所有職業女性一樣，你所擁有的這些苦惱焦慮，林徽因都有。作為一個家庭主婦，要做飯、要帶孩子，特別到了抗戰期間，還要逃難，都差點因為高燒、因為生肺病，死在路上。包括在李莊，林徽因當時又窮又生病，那種憔悴，這是我們今天一般的女性無法想像的。但是林徽因為什么能夠挺過來？我覺得很重要一點（是），熱愛生活、熱愛藝術。雖然生活有萬般的艱難，但是她內心始終燃燒著一團火，這個火就是對文學、藝術、建筑、設計的炙熱的追求，這是她真正感到幸福快樂的地方。等到她投入到這些她內心所真正喜歡的時候，她的一切其他疲勞、那種痛苦瞬間就消失了。

每一個職業女性怎么來克服自己生活和工作當中的各種焦慮都有各自的具體辦法，如果說要給你帶來最大的情緒價值、快樂和幸福的話，你得有熱愛的、喜歡的，你才能像林徽因一樣變得堅強、快樂。

圍繞著林徽因的感情，有很多爭議，但她始終專注做真實自己，她的應對態度和行為，對當下的人有何啟示？

林徽因是充滿情感的人，她是需要有情感、有愛情來支撐自己生活的一個女性。

林徽因對待感情是很真誠的，而且坦蕩。梁思成、林徽因和金岳霖的三角戀，放到今天，恐怕很容易演出狗血劇，但是這三個人把這樣一種感情上的糾葛，處理得不僅非常大度，成為美談，而且很美麗。他們三位后來成為終生的好朋友，林徽因先走，金岳霖還是一直忘不了她，有一天突然把朋友找來請客吃飯，大家覺得很無厘頭，然后金岳霖說，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等到梁思成病重，要去世的時候，他再三叮囑他的兒子梁崇儉說，你們一定要照顧好金（岳霖）爸爸。在昆明的郊區，有梁思成、林徽因一生當中唯一一個為自己設計的房子，除了梁思成林徽因一家以外，旁邊竟然還有一個金岳霖的房子，專門為金岳霖設計的。他們三個幾乎像形影不離一樣在一起生活、交流。林徽因在精神情操上也是在云端的。

左起：周培源、梁思成、陳岱蓀、林徽因、梁再冰、金岳霖，1938年攝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