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3日，央視財經頻道再次聚焦火車票網購平臺同程旅游、藝龍旅行、驢媽媽旅游存在默認搭售，導致消費者誤選額外收費項目的問題。

據《法制晚報》報道，2018年11月21日，由騰訊、攜程投資的同程藝龍（同程旅游集團旗下同程網絡與藝龍旅行網在2017年12月共同成立的公司）銷售機票時默認搭售航空意外險一案，已在蘇州工業園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央視的這次報道這無疑給2018年11月30日在香港上市的同程藝龍再次敲響了警鐘。

各在線旅游企業長期存在通過默認勾選來搭售增值服務的行為，受到廣大消費者詬病。但是工商執法機關從未公開依據原《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二條禁止搭售的條款，嚴格查處過這些在線旅游企業的搭售行為。以至于一些互聯網企業更加有恃無恐，將搭售作為“補血”增收的手段。甚至有一些搭售的保險服務本身存在違規條款，例如2017年底上海保監局就通過監管函曝光，攜程網存在未按照規定對保險產品承保公司、代理銷售公司信息作準確披露，對所售保險產品的合同條款、批備編號信息披露不明確等問題。

同樣，一直以來，各級人大也均沒有對工商執法部門未能及時查處這些違法搭售行為進行問責。2017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修訂《反不正當競爭法》時并沒有對互聯網企業的搭售行為做出進一步細化規范，反而建議刪除禁止搭售的條款。這再度引發許多媒體對互聯網企業各類搭售行為的集中報道，和學者的廣泛擔憂（例如筆者：《強制搭售該不該禁》，澎湃新聞，2017年10月26日發布）。但是，立法者最終還是在2018年1月1日生效的新《反不正當競爭法》中刪掉了禁止搭售的條款。

2017年11月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在人民大會堂就新《反不正當競爭法》舉行新聞發布會。時任工商總局反壟斷與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局局長楊紅燦在回答媒體有關搭售條款的問題時表示，在經濟活動中，不違反法律規定的“搭售”行為是允許的，即尊重企業自主經營權。“但是有一個前提，不能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2013年公布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搭售行為已經做了相關規定：“我認為搭售的問題，在新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很好地解決了。”他補充說：“一些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如果進行搭售，涉嫌違反反壟斷法，也可適用反壟斷法進行規制。”

但是，就在2018年2月1日，《中國質量報》在一則題為《春運到來 你訂票被“套路”了嗎？》的報道中再次曝光同程旅游、藝龍旅行、馬蜂窩等依然存在飛機票“默認搭售”現象。央廣網在2018年10月1日也再次報道稱：“訂酒店搭售旅游消費券、因故取消險等默認搭售現象仍然尚未根除，有的甚至‘改頭換面’，變得更加隱蔽，讓消費者防不勝防。”

由此可見，一年過去了，光靠《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這柄“桃木劍”根本嚇不退在線旅游機構通過各種套路進行搭售的行為。而且2018年11月蘇州工業園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的同程藝龍搭售案事發在2017年。這也足以證明，普通消費者靠民事訴訟來維權，周期長、成本高、難度大，往往得不償失，嚴重影響消費者通過訴訟維權的積極性，對互聯網企業通過默認勾選等套路違背消費者意愿進行搭售的行為根本起不到遏制效果。更何況，許多消費者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被“搭售”了。

相比之下，適用《反壟斷法》起訴互聯網企業的搭售行為就更難了。事實上，在《反壟斷法》生效的過去十年里，普通消費者依據《反壟斷法》通過民事訴訟來維權的案例并不少，但是勝訴的只有陜西咸陽市工商部門干部吳小秦與陜西廣電網絡傳媒（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捆綁交易糾紛案。而且該案是經過三級法院四年多的審理才還了原告一個公道，使原告最終獲得15元人民幣的返款。

在行政執法方面，過去十年里歐美國家先后對谷歌、臉書（Facebook）、繽客（Booking.com，全球酒店預訂網站）、亞馬遜等互聯網巨頭展開反壟斷執法，接連開出天價罰單，但是我國反壟斷執法機構還沒有直接適用《反壟斷法》查處過任何一家中國互聯網企業。

2015年底，京東舉報阿里巴巴在“雙11”促銷期間要求商家“二選一”涉嫌違反《反壟斷法》，由工商總局委托當時的浙江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現浙江省市場監督管理局）調查，至今既未公開立案，也未公布調查進度。商務部反壟斷局在2015年接到去哪兒網舉報攜程戰略性收購藝龍37.6%股份（總價約4億美元）違反《反壟斷法》，但是伴隨去哪兒網被百度出售給攜程后，無論是對攜程收購藝龍，還是對攜程收購去哪兒網的反壟斷調查都不了了之。2016年8月1日滴滴收購優步中國至今，我國反壟斷執法機構也還沒有能對該項并購案公布調查結果。

相比之下，無論是新加坡、越南都已在半年內對優步（Uber）與東南亞網約車服務企業Grab今年在東南亞市場的整合做出禁止實施并購的審查決定。

可見，我國反壟斷執法對互聯網巨頭企業的調查面臨著比調查中國電信、中國聯通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和中國南車、中國北車合并案還要大的困難，以至于十年都裹足不前。

而對普通消費者或者中小企業而言，依據《反壟斷法》起訴互聯網巨頭企業就更加難如登天。無論是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對奇虎訴騰訊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的二審判決[最高人民法院（2013）民三終字第4號]，還是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再審深圳律師徐書青因訴騰訊微信平臺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拒絕表情包入駐案[（2017）最高法民申4955號]，均認可了廣東高院對騰訊不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判決。

在這兩個案件中，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庭對認定市場支配地位提出了非常高的舉證責任，但是在信息嚴重不對稱的條件下，法院并未依據《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的規定，在原告明顯“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的證據”的情況下，依職權開展調查取證。這無疑會嚴重打擊中小企業和廣大普通消費者適用《反壟斷法》對互聯網巨頭進行起訴維權的動力。

2018年8月31日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的《電子商務法》將于2019年1月1日生效。從明年開始，網絡購票中通過默認勾選進行搭售的行為終于可以有“法”管了！該法第十九條明確規定：“電子商務經營者搭售商品或者服務，應當以顯著方式提請消費者注意，不得將搭售商品或者服務作為默認同意的選項。”根據該法第七十七條，違反該法第十九條規定搭售商品、服務的，“由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責令限期改正，沒收違法所得，可以并處五萬元以上二十萬元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并處二十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的罰款。”

在2017北京大學電子商務法律與發展研究基地年會上，時任國家工商總局反壟斷與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局局長楊紅燦表示，要按照審慎監管、包容式監管的原則來處理電子商務巨頭問題。他還表示：“我們的電子商務現在看似強大，但經不起折騰。”

所以，雖然相比《反壟斷法》對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搭售行為處以上年度銷售額10%以下的罰款，《電子商務法》對搭售行為50萬元封頂的處罰顯得力度很輕，但是如果能在生效后對電商搭售行為形成足夠的威懾力，提高法律適用的確定性，起到保護消費者的作用，也不失為一種進步。

但是，在《電子商務法》生效之前，對在線旅游企業在2018年、2017年甚至更早以前的搭售行為是否就該既往不咎，不做任何處罰呢？除了與互聯網企業對簿公堂，開啟曠日持久的“訴訟消耗戰”，受到這些搭售行為侵害的消費者，又該如何及時高效地獲得賠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