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中，賈寶玉不愛讀書，是很多讀者對他的第一印象。賈寶玉真的不愛讀書嗎？本期視頻，我們繼續邀請上海師范大學光啟語文研究院教授、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詹丹老師解讀《紅樓夢》。

賈寶玉給人留下的印象是不喜歡讀書，但是他跟陌生人見面，話題又是從讀書聊起的。第三回他跟林黛玉見面，首先問的是妹妹讀什么書，也許這可能是個公共話題或者他是為了套近乎，再或者呢，他是本來就不喜歡讀書，所以也希望他所一見鐘情的人也能夠不讀書，以此來找到共同語言。這樣的描寫也是很有味道的。

《紅樓夢》中，作者多次寫賈寶玉不喜歡讀書，功課不好。他是真的不愛讀書嗎？

賈寶玉到底喜歡不喜歡讀書，不可以一概而論。賈寶玉確實給人留下不喜歡讀書的印象，該讀的書不讀，該做的功課不做。有一次，他的父親賈政外地出差回來，他心急忙慌的，還叫了身邊許多人來為他做功課，以便應付過去。但日常生活當中，他好像又顯得很有學問的樣子。第十七回大觀園落成的時候，賈政特意叫上他來題匾額，題對聯，賈寶玉也題得比較出色，最后被采用了不少。后來他們入住大觀園，晴雯生病了，請來胡庸醫給她診治開方子，方子經賈寶玉審核，認為其中錯了兩味藥，換醫生重新來診治。最后晴雯去世的時候，賈寶玉寫了情真意切的《芙蓉女兒誄》，其中用了許多典故，也用得非常貼切。由此可以鑒出，賈寶玉確實是有學問的人。

《紅樓夢》劇照

賈寶玉選擇必讀書有哪些標準？他最喜歡讀的是什么書？他無聊的時候會看什么書？

對賈寶玉這樣的性情中人來說，他讀書并沒有什么標準，他的愛好就是標準，那些表現真性情的書，他最喜歡看。《紅樓夢》里面也寫到了這一點，他喜歡看《西廂記》，喜歡聽《牡丹亭》的曲詞，薛寶釵生日的時候，他喜歡聽薛寶釵給他介紹的“寄生草”的曲詞等等，因為這些作品都是表現人的真性情的。賈寶玉也有無聊的時候，《紅樓夢》里面有一個例子是他跟林黛玉發生口角，彼此不理睬，生悶氣，然后他變得很無聊，這個時候他看莊子的書。他不但看莊子的書，還續寫了一段文字，讓自己變得消極麻痹，甚至憤世嫉俗。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抵抗周邊的人，避免進一步被傷害的。

很多讀者對賈寶玉的叛逆和文藝有深度共情，您如何看他們的這一心理態度？

賈寶玉的叛逆和文藝，是他做人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他叛逆是不愿意像當時社會的許多男性一樣，走一條科舉之路來博取功名富貴，他拒絕走這條路，還模仿韓非子的“五蠹”，稱走這條路的人是“祿蠹”。（這）倒不是因為他不知稼穡之艱，不愿意承擔一個男子應該承擔的責任，而是因為走這條路的人大多數都失去了做人的真性情，變得虛偽起來，也缺乏對人的真摯的同情心。所以他愛好文藝，跟女孩子交往，從中獲得真情的滋養，也得到了做人的許多快樂。

當代的讀者對賈寶玉有深度的同情，也許未必像賈寶玉那樣，要走一條拒絕功名富貴之路，而是走這條路的人，人際交往的真情與擺脫了人際社會關系糾纏的自由身，成為一種稀缺資源。這樣叛逆和文藝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拒絕融入社會，乃至是拒絕長大的一種表征。

《紅樓夢》劇照

我認為叛逆和文藝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自身虛弱的一種征兆。因為一旦你走上叛逆之路，你就在體制之外，你的言語就沒有力量，人微言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而文藝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是自身無力的一種征兆。《紅樓夢》里面當賈寶玉無力保護晴雯，被逐出大觀園，他也沒有辦法來拯救晴雯夭折的生命的時候，他只能用他的同一只手來寫一篇情真意切的《芙蓉女兒誄》。盡管寫得那么感人，但是這不正是他無力的征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