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下午，“提香·花神——烏菲齊美術館威尼斯畫派珍藏展”在上海東一美術館開幕。展覽呈現了包括提香，喬爾喬內、丁托列托、委羅內塞及老帕爾馬等威尼斯畫派大家的49幅經典作品。威尼斯畫派是文藝復興后期形成的畫派，有著獨特性和時代意義。

在展覽開幕之際，澎湃藝術采訪了展覽策展人安娜·比謝利亞（ Anna Bisceglia）。除了提香外、她還談及了喬爾喬內、丁托列托等威尼斯畫派大師的藝術風格，以及他們對后世的影響。

展覽現場

展覽現場

意大利威尼斯，由于天然的地理要素使其在16世紀扮演著重要的貿易中心和文化樞紐的角色。自然與藝術的和諧交融使這座潟湖上的城市別有不同，來自全球各地的商人、航海家、藝術家和學者匯聚于此，也為當時的畫家帶來無盡靈感。在文藝復興后期，不同文化相互碰撞，威尼斯畫派應運而生。

展覽入口處的展板，雅各布·德巴爾巴里，《威尼斯全景圖》，1500，科雷爾博物館，威尼斯

在當時，最具代表性的畫家是提香，也是展覽的靈魂人物，他是“威尼斯畫派三杰”之一，亦被譽為“西方油畫之父”，其以最濃烈的情感描繪愛情、欲望、權力和靈性。除了提香外，展覽亦呈現了“三杰”中的另兩位——丁托列托、委羅內塞。兩人都曾師從提香，前者是提香最杰出的學生與繼承者，他的作品繼承提香傳統又有創新，在敘事傳情方面效仿米開朗基羅，突出強烈的運動，且色彩富麗奇幻，在威尼斯畫派中獨樹一幟；而后者則在運色上獲得啟發后，又深受壁畫影響，在裝飾性繪畫上取得巨大成功，對于后來十七世紀巴洛克繪畫產生重要影響。另外，威尼斯畫派還有其他代表人物，如喬爾喬內、老帕爾馬等，他們都對后世的繪畫產生了重要影響……

以下為《澎湃新聞·藝術評論》專訪此次展覽策展人安娜·比謝利亞（Anna Bisceglia）的實錄。

策展人安娜·比謝利亞（Anna Bisceglia）

對話｜策展人安娜·比謝利亞

澎湃新聞：提香是威尼斯畫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此次東一美術館特展的主角。早年，提香與比他大十一歲的喬爾喬內（威尼斯畫派另一位重要人物，此次展覽亦有展出作品）一起作畫。提香欽佩喬爾喬內，并模仿他的風格，以至于有人認為很難辨認作品的作者。可否說說此次展覽是如何呈現提香與喬爾喬內的繪畫，及兩者的關系的？

安娜·比謝利亞：展覽中有一幅喬爾喬內的畫作《摩西的考驗》（Moses Undergoing Trial by Fire）， 大約創作于1502至1503年。該畫作與提香創作于大約1545 年的《圣母子、圣約翰和亞歷山大的圣凱瑟琳》（The Virgin and Child with St. John the Baptist and S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進行對比展出，以展示提香從喬爾喬內那學到的東西。

喬爾喬內被譽為風景畫的發明者，在將自然環境作為人物群像的背景的同時，他廣泛地研究了不同光線下的自然環境，并利用這些自然來反映人物的情感、情緒。喬爾喬內對色彩的運用也很有心得。他在有限的色調中巧妙地探索色彩變化。提香也是從這一點出發。提香本人對于風景的視角更加戲劇化，但同時又非常自然。當然，喬爾喬內和提香還有許多共同之處，如色彩的使用和所謂的 “色調繪畫（pittura tonale）”，即不使用素描和明暗對比，而是只使用色彩來作畫。

提香與工作室 《圣母子與亞歷山大的圣凱瑟琳和圣約翰》，1545年

喬爾喬內 《摩西的考驗》，1502-1503年

澎湃新聞：可否談一談此次展覽主角——提香，他對于當時畫壇的影響是怎么樣的？

安娜·比謝利亞：提香對當時的藝術界產生了巨大影響。他的特殊技法以色彩和光線的運用為基礎，而非素描和明暗對比。這種技法來自喬瓦尼·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和剛才提到的喬爾喬內。但毫無疑問，提香的影響力是巨大的，其畫作在歐洲暢銷，并傳遍了整個歐洲大陸。此外，對當時的藝術界產生影響的還有提香的戲劇感和講述故事的能力。在提香筆下，即使是宗教故事或神話故事，它也仿佛成為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如同是發生在此時此地的事情。這使得他的繪畫獲得了成功，受到了人們的青睞。

澎湃新聞：有人說提香是第一個賣畫的畫家，也有人夸贊提香在繪畫中使用真人作為模型是當時的壯舉，還有人對于提香的評價是“精明”的。您是如何看待這些評論的？

安娜·比謝利亞：與當時的大多數藝術家一樣，提香非常了解自己的技藝，并善于利用這些技藝來盡可能多地賺錢，并以此在當時的社會中獲得更高的地位。當然，提香并不是第一位使用真人作為模特的藝術家。關于這些信息，我們有幸從他生前寫的信中了解到這些信息。

提香《自畫像》（非此次展品）

提香·韋切利奧《花神》 ，1515-1520年

澎湃新聞：展覽將如何通過約50件藝術作品來講述威尼斯畫派的？

安娜·比謝利亞：展覽分六個部分，呈現了十六世紀威尼斯畫派中主要涉及的題材與類別。觀眾不僅可以看到提香和他同時代最著名的藝術家，如丁托列托（Tintoretto）、委羅內塞（ Veronese）、老帕爾馬（Palma the Elder）和巴薩諾（ Bassano）家族的畫作，還可以看到一些鮮為人知的藝術家作品，如弗朗切斯科·貝卡魯齊（ Francesco Beccaruzzi）、博尼法喬·委羅內塞（Bonifacio Veronese）、亞歷山德羅·馬甘扎（ Alessandro Maganza）和喬瓦尼·巴蒂斯塔·澤洛蒂（Giovanni Battista Zelotti）等人，他們來自維琴察（Vicenza）、維羅納（ Verona）和特雷維索（ Treviso）等威尼托內陸地區，這也充分展示了提香對同時代藝術家影響的輻射范圍，以及其獨創創新繪畫方法的影響力。

丁托列托《維納斯、丘比特與伏爾甘》，1550-1555年

老帕爾馬《朱迪斯》，1525-1528年

烏菲齊美術館保存了大量提香和威尼斯大師的杰作，其中大部分來自德拉羅維雷家族烏爾比諾公爵（ Della Rovere family, Dukes of Urbino）的收藏。這也要歸功于維托利亞（Vittoria），她是這個輝煌家族的最后一位繼承人。德拉羅維雷家族曾在1521年至1625年統治過烏爾比諾公國。該家族的最后一位公爵弗朗切斯科·瑪麗亞二世（Francesco Maria the Second）死于1631年，當時該公國已經并入教皇國。1631年，維特多利亞·德拉·羅維爾（Vittoria della Rovere）嫁給了大公費迪南多·德·美第奇（ Grand Duke Ferdinando de’ Medici），她將烏爾比諾公爵宮中的許多重量級的藝術收藏作為嫁妝帶到了佛羅倫薩，其中包括提香舉世聞名的杰作《烏爾比諾的維納斯》（Venus of Urbino）。如今，這件作品是烏菲齊美術館內雕像與繪畫館（Galleria delle Statue e delle Pitture）中關于十六世紀威尼斯繪畫的主角。

雅各布·巴薩諾《農夫一家（撒種的比喻）》1567-1568年

美第奇家族的其他成員，還有紅衣主教萊奧波爾多（Cardinal Leopoldo）（1610-1675 年）和托斯卡納親王費迪南多三世（ Grand Prince Ferdinando）（1663-1713 年），他們分別是科西莫三世大公（Grand Duke Cosimo III）的伯父和兒子，也都是威尼斯藝術的狂熱收藏者。由于這些美第奇家族成員的非凡品位，烏菲齊美術館（包括烏菲齊美術館和皮蒂宮，以及帕拉蒂納美術館）成為威尼斯畫派的寶庫。這些作品很好地詮釋了十六世紀威尼斯藝術的重要性。

澎湃新聞：展覽中最值得觀看的作品有哪些？

安娜·比謝利亞： 展覽呈現了提香早期的作品，如《花神》（ Flora）和《托馬索·莫斯蒂肖像》（Portrait of Tommaso Mosti），以及他后期的作品，如《皇帝查理五世肖像》（ Portrait of Emperor Charles V）、《圣母子、圣約翰和亞歷山大的圣凱瑟琳》，以及晚期作品《慈悲圣母》（Madonna of Mercy）。

提香·韋切利奧《慈悲圣母》，1573年

西瑪·達·科內利亞諾（Cima da Conegliano）《沙漠中的圣杰羅姆》

此外，展覽中還有兩幅重要作品：一件是我剛才提到的人物喬爾喬內的作品《摩西的考驗》，另一件是西瑪·達·科內利亞諾（Cima da Conegliano）的《沙漠中的圣杰羅姆》（St. Jerome in the Desert）。這兩件作品是了解威尼斯和歐洲藝術中景觀發展的重要藝術品。

除此之外，我還想說說巴薩諾家族的作品。巴薩諾家族在為不同層次的委托人制作作品方面堪稱一絕。保羅·委羅內塞的《基督受洗》（ The Baptism of Christ）是其代表作。另外，丁托列托的畫作亦同樣重要。丁托列托及其工作室為威尼斯圣馬可大會堂（ Scuola Grande di San Marco）制作了一幅縮小版的《圣馬可解救奴隸的奇跡》（Miracle of the slave）。

保羅·委羅內塞《基督受洗》，約1575年

丁托列托《圣馬可解救奴隸的奇跡》

展覽呈現的威尼斯畫派是有關于威尼斯社會的描繪。如《花神》是關于對女性的描繪，是關乎愛情的主題。此外，肖像畫也是展覽的重點，因為肖像是表現當時人類生活的一種方式。你可以從肖像中讀懂一切，這里包括了貴族的肖像，年輕人展望未來的肖像，以及女性的肖像等。總之，你可以在這里找到一切事物，這也表達了威尼斯藝術是將生活視為一個整體。這也是我對于這個展覽的看法。

澎湃新聞：關于威尼斯畫派，藝術史中有一段這樣的故事：佛羅倫薩的米開朗基羅來到提香的工作室，在看了提香的新作后，當面稱贊了他，但在回去的路上，卻反唇相譏，他對好友、傳記作家喬治·瓦薩里說，這些威尼斯藝術家沒有學會畫畫，真是太可惜了。

幾個世紀以來，佛羅倫薩的“設計”和威尼斯的“色彩”之間的爭論不斷。那么，在你看來，威尼斯畫家只關注顏色嗎？威尼斯畫家對造型（設計）方面有什么貢獻？展覽中，哪些藝術作品反映了威尼斯畫家對造型的控制及其獨特性？

安娜·比謝利亞：喬治·瓦薩里（Giorgio Vasari）寫的關于提香的生平中提到了你所說的這個情節。瓦薩里說，當提香在羅馬為法爾內塞（ Farnese）家族（即教皇家族）工作時，米開朗基羅拜訪了他，并稱贊了他的精湛技藝和對色彩的運用，但指責他缺乏素描功底。

事實上，我們不知道米開朗基羅是否真的說過這些話，但我們需要考慮到喬治·瓦薩里將米開朗基羅描述為藝術之父，而且他們在“繪畫制作”方面存在著差異。繪畫對托斯卡納地區的藝術家來說非常重要，他們都將大量時間用于繪畫訓練。威尼斯的畫家也經常畫畫，以研究構圖，又或是鍛煉技藝。威尼斯的畫家提香、丁托列托和帕爾馬的素描作品至今仍保存在最著名的收藏館中。另外，真實存在的是，在提香畫室長大的丁托列托非常崇拜米開朗基羅，他用極好的紙張臨摹了米開朗基羅的一些素描人體。因此，我們可以得知米開朗基羅在當時是如何受到重視的。

丁托列托《對于米開朗基羅的“白天”雕像的重塑模型的臨摹》藏盧浮宮（非此次展品）

威尼斯畫家對繪畫藝術的貢獻可以從展覽的一幅作品中看出，那就是老帕爾馬（Palma the Elder）為一位婦女和她的丈夫繪制的雙人肖像。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制作”這幅畫的第一階段。因為這是一幅“非完成”（未完成）的畫作，畫中的底色仍然清晰可見。

展覽中的每一件作品都反映了藝術家對其作品的控制能力。但在我看來，提香的《花神》是最好的例子。

展覽現場，老帕爾馬《女子肖像與男子肖像》中的女子肖像

展覽現場，老帕爾馬《女子肖像與男子肖像》中的男子肖像

澎湃新聞：在你看來，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畫派，以及文藝復興晚期的16世紀威尼斯畫派（威尼斯畫派鼎盛時期）對歐洲的藝術發展起到了什么樣的作用？

安娜·比謝利亞：大致來說，威尼斯藝術家如提香、喬爾喬內和丁托列托，都以精通色彩和大氣效果而著稱。另外，他們還擅長描繪形體，對構圖有著精深的理解。威尼斯畫派在造型和設計方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方法。

在造型方法上，威尼斯畫派的一個關鍵因素是這一畫派的藝術家強調使用色彩和光線來表達三維空間和體積。威尼斯藝術家經常使用豐富鮮艷的色調來營造深度感，并探索光線在不同表面上的效果。色彩的使用與細膩的筆觸相結合，使得威尼斯畫派的畫家能夠塑造人物形象，并創造出令人信服的空間感。

提香《烏爾比諾的維納斯》（非此次展品）

丁托列托，威尼斯圣喬治馬焦雷大教堂《最后的晚餐》，1592-1594年，（非此次展品）

在造型上，提香尤其擅長描繪人體形態，他對解剖學有著敏銳的理解，并以自然主義的手法塑造人物形象。他的畫作，如《烏爾比諾的維納斯》（ Venus of Urbino）和《酒神和阿里亞德涅》（Bacchus and Ariadne）都展示了提香描繪的體積感，及在自然造型下捕捉人體形態的能力。此外，丁托列托的動態構圖和對光影的戲劇性運用也展示了威尼斯畫派的獨特處理方法。丁托列托在為圣喬治馬焦雷教堂(Basilica di San Giorgio Maggiore)創作的《最后的晚餐》（ The Last Supper）是其創新設計和空間處理的顯著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