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東北人，唯獨東北沒有人。

表面上，許多人說過不下去了就跑去鶴崗買房，但實際上，東北年輕人成批往外走，有些房子打骨折也沒人要，甚至遍布海南的東北人都比老家的有存在感。

常被提起的東北經濟復興和文藝復興，潛臺詞也都是：東北輝煌過，但沒落了。

可就在最近，東北的形勢似乎有了些不同。不僅“爾濱”一炮而紅，遼寧、吉林還時隔多年實現了人口凈流入，人們又齊刷刷地回到東三省。

這些人究竟是從哪來的？東北真的要開始復興了嗎？

東北人口，開始凈流入了

2024 年初，吉林省統計局發布了 2023 年全省人口變動情況抽樣調查匯總數據，年末全省常住人口為 2339.41 萬人，比 2022 年減少了 8.28 萬人 [1]。

同一年，吉林省的出生率再次不及死亡率，人口自然減少 12.62 萬人。這兩個人口變化量會存在差異，原因便在于人口的流動 [1]。

一個地區人口的增量是自然增長和機械增長加總后的結果。自然增長指的是出生人數減去死亡人數。機械增長則指流入人口減去流出人口，若為正數，則代表人口凈流入，反之為人口凈流出。

所以，從吉林省統計局發布的數據來看，2023 年吉林人口跨省凈流入了 4.34 萬人 [1]。

別小看這幾萬人，這是自 2011 年以來，吉林省近 13 年首次出現人口凈流入。在過去，吉林一年人口動輒凈流出三四十萬，雖然 2021 年來流出規模下降，但也在 15 萬以上 [2]。

不只吉林，2023 年，遼寧人口也歷史性地止跌回升，凈流入了 8.6 萬人 [3]。而 2022 年時，遼寧的凈流出人口還在 11 萬人以上 [4]。

對比其他省份，黑龍江暫未公布 2023 年的具體人口數據，而山東、河北、重慶等地的人口，都還在大規模凈流出。

不過，人口流入不意味著東北的人口危機已經不存在了。

在吉林，只有長春、吉林、延邊、梅河口四個城市在 2023 年實現人口凈流入 [1]。其中，全省最大的兩個城市吸納了最多的人口，長春市凈流入 6.75 萬人，吉林市凈流入 3.5 萬人，而周邊小城市的人還是在源源不斷地離開 [1]。

遼寧同樣如此，大連、沈陽這兩座大城市的人口吸引力與其他省內城市相比也是斷層的。

另一方面，人口凈流入不代表東北人口在增長。

2023 年，雖然下降趨勢較前三年有所減緩，但吉林、遼寧的總人口仍在不斷負增長。

這是因為比起全國，東北早早地就已經面臨人口老齡化、生育率低下的問題。

按照國際通行劃分標準，當一個國家或地區 65 歲及以上人口占比超過 7% 時，意味著進入老齡化；達到 14%，為深度老齡化 [5]。

而 2020 年全國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顯示，東三省 36 個城市已全部進入深度老齡化階段 [6]。

東北人最愛去的地方，不是海南

那么，這樣深度老去的東北，為什么在 2023 年會奇跡般地出現人口凈流入呢？

要解答這個問題，就要了解東北人都往哪去、從哪來。

首先要改變大家對東北的一個認知。其實看全國的人口流出大省，黑龍江、吉林、遼寧根本排不上號。

七普數據顯示，全國住在外省、戶籍卻在老家的人里，最常見的分別是河南、安徽和四川人，三省在外漂泊的人數都在千萬以上 [6]。

這些地方都有些共同特征：人口眾多但本地經濟發展一般，許多人不得不到一線城市或東南部的經濟發達省份工作。

也正是這種大規模的人口流動，把川菜等美食帶到了全國各地。

再看東北的情況。2020 年，住在外省但戶籍為黑龍江的人只有 393 萬，不到河南的四分之一。住在外省但戶籍為吉林和遼寧的人，分別只有 241 萬和 187 萬，三省相加，也不及四川一個省的外流人口多 [6]。

所以，相比之下，東三省的人口外流情況沒有許多人想象得那么嚴重。人們覺得哪哪都是東北人，部分原因可能是東三省常被視作一個整體，而且東北人的口音和性格過于有存在感。

那東北人離開家鄉后都去哪呢？

不算出國出境，我們加總了七普數據中，現住地在外省，而戶口登記地在東三省的人數，發現在山東和華北地區，東北人是最多的 [6]。

其次是廣東、上海等南方發達地區，也能見到不少東北人的身影。

至于“東北第四省”海南，雖然遠稱不上是東北人最愛去的地方，但也有約十萬未更換戶口的常住東北人 [6]。

加上海南全省面積只有吉林省的約五分之一，東北人還常候鳥式地來三亞、海口等城市旅游、養老，海南隨處可見東北人也就不奇怪了。

東北人口向外流出的同時，東三省內部的人口也在頻繁流動，但是很不均衡。七普數據顯示，吉林和遼寧省中，戶口不在本省的常住人口，約四分之一都是黑龍江人 [6]。

遷移到遼寧的人中，戶口在黑龍江和吉林的人有 132 萬，高于其他所有省份總和 [6]。

可以說，流入遼寧、吉林的人，主要還是東北人，是東北內部的自循環。

人們想象的東北，不是一個東北

了解了東北的人口流向后，吉林、遼寧的人口會有凈流入也就好解釋了。

一來是因為東北部分地區經濟快速發展，對區域內其他地方產生了人口吸引力。

雖然大家總把東北混為一談，認為東北經濟衰落、人口老齡化，但其實同樣是東北，內部差異很大。2023 年，黑龍江經濟增速全國墊底，無論是產業結構，還是人口老齡化情況，都是東三省里最嚴重的。

而同樣在東北，2023 年吉林省 GDP 增速是 6.3%，位居全國第七位，創下近三十年來最好位次 [7]。遼寧省經濟表現也不差，去年 GDP 總量突破三萬億元，GDP 增速 5.3%，是近十年來首次超過全國增速 [8]。

這兩個地方的經濟表現得益于部分政策傾斜和產業發展。

例如吉林的王牌產業——汽車制造業，近些年迎來了新能源車的風口。長春的奧迪一汽新能源汽車等項目紛紛預備投產，2023 年全省新能源汽車產量大增 43.6% [7]。而沈陽則在 2023 年接連迎來寶馬全新動力電池、億緯鋰能新能源電池等重大項目的開工 [9][10]。

雖然黑龍江冰雪游大熱，但隔壁的遼寧、吉林的旅游市場更火爆，2023 年接待國內外游客人次分別達 5.1 億和 3.1 億，均超過黑龍江 [11][12][13]。

于是，這樣的吉林和遼寧也就更容易吸引外地人，尤其是文化與氣候相近、家鄉經濟相對落后的黑龍江人。

二來是一線城市、發達省份對東北人的吸引力沒那么強了，更多人開始愿意回到東北。

這首先得益于東北的拉力。

這幾年來，遼寧、吉林在人才吸引政策上下了“血本”，也獲得了一定效果。2023 年，遼寧共引進海內外優秀博士和高級職稱人才 4387 名，同比增長 77% [14]。吉林的高級職稱人才、高端人才則連續兩年進大于出 [15]。

一些東北高校的畢業生留在本省就業的比例也有提升。比如東北大學2023 屆有 24.9% 的應屆畢業生選擇留遼，2019 年還僅有 18.9% [16][17]。老牌 985 吉林大學，2023 年也有約三分之一的畢業生留在東三省就業 [18]。

其次是其他地區的推力。

一線城市的高房價讓年輕人可望而不可即，在東北買房則容易得多。中國房價行情平臺顯示的今年二月全國房價排行中，房價最低的十個城市，六個都來自東北。東北房價最高的大連，每平米為 1.34 萬元，在全國城市中排行第 40 [19]。

這樣的逆向流動不只在東北發生。過去幾年，一些中西部省份也出現了人口回流，人口增長最多的城市還不再是北上廣深，而是成都、武漢、長沙等地輪流登頂。

或許，吉林、遼寧的人口凈流入還只是東北悄然轉型的開始。許多年輕人遲早也會對大城市祛魅，在兩點一線間，發現都市的燈紅酒綠與自己無關，平平淡淡的小城才是那個“精神故鄉”。

參考資料

[1] 趙石樂. (2024). 吉林新觀察丨近十三年首現凈流入 吉林省人口形勢向好. 新華社.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s://jl.news.cn/20240205/91752be0aaaf44f8877469cdcccc4aed/c.html.

[2] 吉林省統計局. (2024). 吉林省 2023 年統計年鑒.

[3] 遼寧省統計局. (2023). 2022 年遼寧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4] 遼寧省統計局. (2024). 2023年我省人口凈流入8.6萬人，2012年以來人口凈流出局面得到扭轉. 遼寧省統計局官方網站.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s://tjj.ln.gov.cn/tjj/tjsj/sjfb/sqzx/2024020719241354188/index.shtml.

[5] 國家統計局. (2023). 人口老齡化及其衡量標準是什么. 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s://www.stats.gov.cn/zs/tjws/tjbz/202301/t20230101_1903949.html.

[6] 國家統計局. (2021). 中國人口普查年鑒-2020.

[7] 吉林省人民政府. (2024). 2024 年吉林省政府工作報告.

[8] 王炳坤, & 武江民. (2024). 5.3%：遼寧年度經濟增速10年來首次跑贏全國. 新華社.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ln.news.cn/20240119/edf3c8866c404f81a07c048d893e85a9/c.html.

[9] 楊青. (2023). 投資100億元的華晨寶馬第六代動力電池項目全面動工. 新華社沈陽站.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www.news.cn/2023-05/18/c_1129625770.htm.

[10] 趙桂華, & 王景巍. (2023). 沈陽“百億級”新能源項目開工 填補動力電池產業空白. 中國新聞網.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cj/2023/03-20/9975182.shtml.

[11] 遼寧省人民政府. (2024). 2023 年全省經濟運行情況系列新聞發布會（第六場）.

[12] 吉林省人民政府. (2024). 吉林省2023年經濟運行情況新聞發布會.

[13] 黑龍江省人民政府. (2024). 黑龍江省2023年經濟運行情況新聞發布會.

[14] 遼寧省人民政府. (2024). 2024 年遼寧省人民政府工作報告.

[15] 高龍安. (2024). 吉林多舉措促人才回歸，高端人才連續兩年進大于出. 中國新聞網. Retrieved on March 21st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cj/2024/02-05/10159555.shtml.

[16] 東北大學. (2023). 東北大學 2023 屆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

[17] 東北大學. (2019). 東北大學 2019 屆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

[18] 吉林大學. (20232). 吉林大學 2023 屆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

[19] 中國房價行情平臺. (2024). 2024 年 2 月全國房價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