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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王維,眺望那些詩文書畫的才華與光芒
眺望王維,他是如此自覺地面對自己的心靈,與陶淵明、蘇軾一樣,終其一生開辟各自的成長空間。
他的詩文和藝術夢想在今天——在作家張潔眼前——閃射仿若裴迪詩句中的光景:“縈渟澹不流,金碧如可拾。”
眺 望 王 維
文/張潔(上海)
刊于2024年3月14日《文學報》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因為這首詩,我記住了重陽節,一個吃重陽糕、登高祈福以及敬老的中國傳統節日。因為重陽節,每年這一天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吟誦這首詩,也會在中秋、春節等時刻掛懷遠方的親人時默念“每逢佳節倍思親”,遙想他們“獨在異鄉為異客”。然后有一天,我發現:身居盛唐時期,王維寫下這首廣為流傳、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詩作時才17歲,而他在15歲時已寫下了英雄氣概四溢的《少年行》。
此詩名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當時王維獨自一人旅居在外,以樸素、曉暢而又意韻十足的語句傾倒出對家鄉和親人的深切思念之情。前兩句與后兩句連接中,視線的切換連起異鄉與故鄉,作品的空間感立刻顯得立體、開闊又形象,整首詩呈現出電影的流動畫面。
《少年行》共四首。主人公為少年游俠。抒寫了他們的豪爽、俠骨、驍勇、不計功名,“相逢意氣為君飲”“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少年們的意氣風發振動人心,同樣觸動人心的還有作者酣暢淋漓的筆調。
忍不住,眺望這位遙遠的奇人。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這是王維的《相思》,別名《江上贈李龜年》。當年,名聞遐邇的音樂家李龜年流落他鄉時演唱此詩,在座聽者無不潸然淚下。《渭城曲》即《送元二使安西》,是一首送別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贈予或者送別友人的詩可謂一封封書翰,見字如面,它們不是寫給我的,但我依然在此中感受到書寫者的懇摯,一顆重情誼的心,為之感動并慶幸所相逢的閱讀。
漫游王維的詩歌,深入心扉的是清明、豐富、極簡之深透、趣味、坦誠。他的作品彌散著本真的生活之氣,涌動著天地間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曾奉命出使邊塞,因此有了《使至塞上》中的詩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老將行》中,“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盛年的勇士威震四方,遭棄置后流落民間,“門前學種先生柳”“誓令疏勒出飛泉”,國難當頭之際,已白發蒼蒼仍一心報國:“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他的《戲題盤石》:“可憐盤石臨泉水,復有垂楊拂酒杯。若道春風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來。”在《終南別業》中他寫道:“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輞川一景《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另一景《辛夷塢》中的辛夷花:“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從隨這些言詞,有如身臨其境,我聞到山林的氣息,靜觀花開花落,聽到琴聲;仿佛看到那位老將軍,眼神堅毅,依然目光如炬;仿佛瞧見詩人與林中偶遇的老農談笑甚歡……我也笑逐顏開。
王維用文字描繪的世間之景是一幅幅圖畫,是音符在跳躍在飄游。
他真的也擅長用筆作畫。《袁安臥雪圖》“留”在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中:“予家所藏摩詰畫《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難可與俗人論也。”他的兩幅畫竹圖在北宋時期(宋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被摹刻為石刻線畫,如今收存于陜西省西安碑林博物館里;《輞川圖》為壁畫,現只有歷代臨摹本存世。“摩詰所謂云峰石跡,迥出天機,筆意縱橫,參乎造化者。”明代畫家董其昌于《畫禪室隨筆》中贊嘆,在山水畫論著《畫旨》中又寫:“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將王維視為南宗山水畫之祖(王維,字摩詰,號摩詰居士,曾任尚書右丞,故有王右丞之稱)。
《輞川圖》摹本
他也真的通曉音樂,還彈得一手好琵琶。他與音樂的緣分還有古琴曲:《陽關三疊》取材于他的七言絕句《渭城曲》,歌曲分三大段,即三次疊唱,另取詩中“陽關”一詞而得名,至今仍在演奏及傳唱。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宋代蘇軾的評價深入人心已近千年。明人王鏊說:“摩詰以淳古澹泊之音,寫山林閑適之趣,如輞川諸詩,真一片水墨不著色畫。”
他的詩作融合了才情、文化底蘊、繪畫、音樂等眾多元素,包括自身的生命狀態。
路在腳下,不管有意無意、主動被動,每個人都邁出自己的腳步,陶養自身理念,以此與時光相融。王維亦如此。他年少時父親去世,母親將他與弟弟妹妹拉扯大,他自然地攜起長子長兄之任。猶如今人尋求一條上學、畢業、工作之路,他也走著相仿的路途;也同今人,有時去游歷大川,抑或“屏居”勝地一段時日,修身養性。也如無數人,成長中有苦悶有猶疑有悲傷、向往田園的恬淡,流連忘返于山光水色,又自然而然地回到崗位,友人們“登車上馬,倏忽云散”后也會感“幽獨”而吁嘆。生于塵寰,主導著他的心靈空間的是詩文、佛學、悟道,以及報國之志。
四十出頭時,王維在長安(今西安)藍田縣輞川山谷中購得別業,以便慈母持戒安禪,而他在長安城供事閑暇時也有了“草堂”可歸。“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華子岡,輞水淪漣,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山中與裴秀才迪書》錄下他獨自夜游輞川二十景之一華子岡的情形。他也跟友人們同享這些大自然賦予的勝境,徜徉其間,彈琴賦詩,還與同樣居住輞川的多年道友裴迪以每一景點為題各賦絕句二十首,匯編成一部《輞川集》,除此,他又將二十景創作為畫作《輞川圖》,繪于墻面。乾元元年戊戌(公元758年),王維上表“請施莊為寺”,輞川別業因此成清源寺。三年后王維去世。清源寺消逝于唐末的戰亂。
每個人的路都必由自己走。選擇是個人的事情。蘇軾品賞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何止陶淵明,王維、蘇軾都是,他們自覺地面對自己的心靈,終其一生開辟各自的成長空間。王維的人生合上了。他的詩文和藝術夢想在今天——在我的眼前——閃射著裴迪詩句中描述輞川金屑泉水的光景:“縈渟澹不流,金碧如可拾。”
新媒體編輯:何晶
配圖:攝圖網
原標題:《眺望王維,眺望那些詩文書畫的才華與光芒 | 夜讀·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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