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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拳擊少女:無法“熱辣滾燙”的人生丨鏡相

2024-03-13 17:59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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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欄目首發獨家非虛構作品,如需轉載,請至“湃客工坊”微信后臺聯系

作者丨楊海濱

編輯丨柳逸

圖源:電影《百元之戀》

昂親拉毛在亂了方寸的腳步中,被對手一拳打破額頭,汗水滑進破爛的肉里,和滲出的鮮血混成一串血水珠。但她還是努力提防朝她飛來的拳頭,在血肉模糊的視線中,腦袋左側再次被擊中,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到場邊的繩前。幸好沒被擊倒,她很快調整好步伐,回到臺中繼續跳躍著腳步,準備進行反擊。

就在她的來回跳躍中,頭上的汗珠繼續如溪水般,流進不斷滲出鮮血的傷口,混成一股血水流進眼眶。視野紅彤彤,如無邊無際燃燒著的森林。套著拳套的手無法擦掉血水,她只能不停地眨著眼,想看清并阻擋飛來的拳頭,欲發起反攻。

但血水如瀑布,模糊了她的全部視線,對手立刻發現了她的破綻,又一次發起密集的進攻。她挨了一拳,踉蹌著往后退,對手抬腿飛來狠狠一腳,結結實實踢在她的腰部,她倒在地上。

須臾后,裁判員舉起她倆的手,宣布對手勝利。她沒能體面地堅持完這個儀式,疼痛中,像爆了的氣球瞬間癱癟。

醫院的CT顯示:她的兩根肋骨被打斷。

這一幕發生在2022年秋天,武漢洪山體育館。她明白,這里成了她職業拳擊生涯的最后一戰。命運像在開玩笑,十七歲那年,也是在這個賽場,她第一次上場,被打得落花流水。

時針慢慢撥開八年的距離,她又重回原點。如奔駛的卡車猛然掉進深淵,她的夢想戛然而止,她不得不接受失敗。

出高原記:“不是打架,是搏擊!”

2014年夏,她第一次代表青海隊來到武漢洪山體育館參加拳擊賽,第一次看到賽臺四周黑鴉鴉坐滿了人。聚光燈照在賽臺中央,輪到她出場時,觀眾喧囂如潮水的呼叫令她窒息,不由怯了幾分。張翎教練拍著她的肩膀讓她放松,第無數遍朝她吼:“你時刻記住我要勝利!我要擊倒對手!我永遠不會被打敗!”

兩年前在寒冷的青海省果洛高原,她在花石峽寄宿小學接觸到搏擊的第一天,張教練就灌輸給她這樣的理念,她也把它當成了箴言。她從慌亂的哆嗦中恢復了感覺,從容地走上賽場。但畢竟是第一次上陣,她敵不過對手的兇悍,在懵懂中敗下陣來。

圖源:電影《百元之戀》

她沮喪地回到多巴訓練基地,張翎教練針對她的心理、體力和戰術又訓練了一年。每天流的汗夠晚上她洗臉用,胳臂無數次地脫臼,手指打斷過三次。又一年后,她在石家莊體育館的女子賽中獲全國第八名。

她想,我要拿全國第一,給父母和果洛藏人一個交代。2018年,她在鄭州全國比賽中獲第六名,漸入佳境的感覺讓她洋洋得意。但體育競賽從來就是高原上變幻無常的云,后來的比賽都沒超越以前的成績。

2022年肋骨斷裂后,醫生告訴她,以后再也不能從事搏擊運動了,否則肋骨再被踢會影響內臟,有生命危險。她將電話打到張翎教練那,對像父親一般的張教練哭泣。她就是在十六歲被他發掘出來的。

十歲那年,有天花石峽公社書記到冬給措納湖檢查牲畜成活率,看到她和大姐正在波光粼粼的湖岸上騎馬,唱著阿媽教的高亢嘹亮的格薩爾歌曲放牛。書記上前問她:“你幾歲了?上學了嗎?”她說:“我十歲了,家里的牛羊太多,我要和姐姐一起放牧,阿爸不讓我上學。”

書記扭頭問她阿爸:“你應該把她送到花石峽小學上學。”阿爸說:“照顧牛羊比上學重要。”書記說:“再有錢也不等于有文化,尤其在咱們這樣的偏遠牧業點,適齡兒童一定要上學,政府免學費。”半年后書記再次來到冬給措納湖下帳,見昂親拉毛還是在騎馬放牛,便在臨走時硬把她帶到花石峽寄宿小學。她成了超齡小學生。

上五年級的某天,她從電視里看到一檔現場直播節目,倆女生在賽臺上兇狠搏擊,打得面頰鮮血淋淋的,她深受震憾。她在看那畫面時腦里閃現出母親坐在湖岸上唱著格薩爾史詩騎著駿馬,在草原上與惡魔搏擊的畫面。這畫面一下喚醒她心底的英雄主義,她想著要當格薩爾那樣的女英雄,首先需要搏擊的能力,這搏擊正好能實現她的夢想,盡管她這時還沒分清傳說與現實的區別。

此后,她常到老師辦公室要求看搏擊節目。老師說這節目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得等轉播。她于是便在操場上自己模仿、練習起搏擊動作。

有天放學,她像往常一樣在寒冷的操場上,學著從電視節目里看到的搏擊運動員的動作比劃,恰被來支教的張翎看到。張翎好奇地走到她跟前,問:“這動作你是從哪學來的?”她說:“電視里。”

“你喜歡搏擊?”

“他們打架打得太酷了。”

張老師糾正:“不是打架,是搏擊!是體育競技!”

她又說:“我想學打架,練一身本領回冬給措納湖,像格薩爾一樣保護我們的牧人和牛羊。我也想到內地去打架!我可以打敗她們的。”她眼睛里充滿了向往,將視線轉向天空。張翎則再次糾正:“不是打架,是搏擊運動。概念不要搞錯了。”

這個純真的藏族女孩給張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這時剛從青海搏擊隊退役,被朋友邀來花石峽這所牧區小學支教,當體育老師。張翎覺得她是自己想在草原上物色的人選,就在每天放學后指導她學搏擊動作,并讓她堅持練習其中的幾個動作十天,想考驗一下她有無恒心。

她不知道這是考驗,只想著老師愿意教,她就要好好練習。在這所地處海拔4500米、四季無夏的寄宿小學,無論是滴水成冰的早晨還是濃密的雪天,她都會在操場上訓練。這種堅持和一般女孩的三分鐘熱度不同,讓張翎看到了她所具備的成為搏擊運動員的意志。在隨后的訓練中,他更是看到她的搏擊天賦,預備把她帶到多巴基地訓練。

校長知道了張翎老師想把她帶回多巴基地接受系統訓練的想法后,告誡他:“帶她成為專業運動員我很同意,但必須得到她父母的同意才能離開學校。”張老師像父親一樣把他的羽絨服給她穿上,讓她坐在他借來的校長的破摩托車后座,到冬給措納湖岸她家找她阿爸家訪。

她阿爸說:“我們藏族人不喜歡打架,你為啥要帶她去學打架?再說打架時有可能被對手打死。她不能去。”他見張老師滿臉困惑,又說:“我家有一千頭牦牛八百只羊,有的是錢,就是缺放牛的人,她要留下和她姐姐們一起放牛。”

站在一邊的昂親拉毛說:“我生下來就放了十年的牛,不想再放了,我要到西寧打比賽,實現我的理想。”她父親用藏式特有的感嘆詞說:“啊嚓嚓!你一個依姆(藏語小姑娘)還有理想?難道吃手抓不比理想重要?”張翎又給坐在湖邊一邊看湖水一邊紡牛毛繩的阿媽做思想工作。阿媽對他說:“我們藏族女孩沒有每天去打架的。”然后又對她說:“以前我教你唱格薩爾,你也學得很好,我一直想送你去州上繼續學習,就是不想讓你去西寧學打架。”

新學期開學后,昂親拉毛到果洛州首府大武民族中學上初一,可只上了一個月便回了花石峽,到鎮政府大院找也是藏人的書記說:“請您替我轉告我阿爸,我要跟張老師去多巴體育訓練基地練搏擊。”她看著書記有些意外的神情,強調說:“我就想離開草原到內地打比賽,拿全國冠軍讓你們自豪!”然后,她不辭而別,就這樣來到了遠在草原之外的多巴訓練基地。

“熱辣滾燙”,之后呢?

從武漢回到基地后,師兄林檎知道她傷勢嚴重,有空就來陪她。林檎還告訴她,凡在全國性比賽進入前十的運動員,報考體育學院都有分數照顧,少數民族在文化考試上也有相應的照顧,還說:“你不是在2016和2018年全國女子賽兩次拿第六,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復習文化課。我陪你一塊復習去考試。”

第一次考試是他倆一起到北京考北京體育大學,這是林檎心儀的學校。她對考這樣的好大學沒信心,但還是去了,結果沒被錄取。接著她一人坐火車到鄭州報考鄭州大學體育學院,還是因文化課沒過線再次落選。

在職業運動員生涯即將終結,想上大學找出路也沒實現的眼下,她迷惘得如同果洛高原上面對廣袤山川沒了方向感的白唇鹿。林檎看出她的困境,問她是不是想念果洛了。一提到果洛,她內心就飛揚起來。

也許藏族人吃苦耐勞的品質天生就流淌在她的血液中。在十個人組成的女隊里,就她一個藏族女孩。入隊后,她每天黎明隨隊友在體育場,或沿著山腳下的鄉村公路,跑三十公里,然后是長時間枯燥的體能訓練。這訓練能讓人發瘋,即使如此,在隊友完成訓練任務休息時,她又主動求張教練給她開小灶加碼,直到渾身發抖、難以持續才停止。

張教練常找來多名男隊員陪練,磨煉她的意志和抗擊力,她自己也主動找到比她大兩歲,打法也最兇猛,被她稱為師兄的林檎,請他和自己對打。林檎是男隊最好的拳擊手,不想陪她練,她磨了他幾天,說:“多巴鎮上所有的飯店你隨意點,我請你吃飯。”他斜視著她說:“你不知道隊里規定不能在外吃飯嗎?”第二天她把一把隨身攜帶的精制藏刀——這是藏人的心愛之物——送給他,還在微信里轉了一千元錢,希望他陪她對打。

圖源:電影《百元之戀》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在某次互擊中,林檎如雪豹般敏捷的拳頭鋪天蓋地朝她打來,讓她在躲避不及中被打飛一顆牙齒,倒在地上痛哭。林檎和另一個隊員抬著她就往衛生室跑。不久,林檎陪她到青海省人民醫院安裝了一顆假牙,倆人繼續對打,她的成績就這樣慢慢上升起來。

一個月后,那時是高原的八月,昂親拉毛的阿爸阿媽來多巴看她。他們按藏族人的習慣,晚上就在基地外、山坡下的楊樹林中扎起帳篷。他們不習慣賓館軟塌塌的床,更習慣睡堅硬的大地。第二天她邀林檎一起去見她阿爸阿媽,她阿爸用藏語問她:“他是誰?”她說:“我男朋友。”他阿爸說:“他愿意跟你回冬給措納湖放羊嗎?”

林檎聽不懂藏話,在昂親拉毛的翻譯后驚得目瞪口呆:“我是你男朋友?啥時候的事?”昂親拉毛用撒嬌的口吻說:“我求你當我男朋友行嗎?我家有八百多只羊和一千頭牦牛,價值一千多萬,將來等你打不動了,我們一起回到冬給措納湖邊的草原上放羊,看一眼望不到邊的蔚藍湖水……”

在養傷的那段時間,昂親拉毛每天躺在基地宿舍,曬著強烈的紫外線陽光,翻看手機里的短視頻,無意中看到網紅搏擊博主王美麗和全國各地搏擊愛好者相約在城市街道、農村地頭、車站廣場或蒙古草原對打、切磋的視頻。幾年前,王美麗隨河北隊來多巴訓練時,曾同她一起吃住,早是閨蜜。有時她會被對方打得披頭散發,更多的時候,她展現出一個現代女俠的豪爽。

昂親拉毛想應該去找她一起做視頻普及這項運動,也為退役后的生活探找出路。

她倆一起去了黃南藏區,由于這些地方海拔很高,即使像王美麗這樣身體素質好的人,在澤庫縣多禾茂鄉挑戰一位藏族大力士時,不到一分鐘也被對方打得屁滾尿流,還輸給對方一千元錢。

王美麗不甘心這結局,翌日按約到另一村子,當她和一個年輕男子搏擊時,被幾位藏族老阿媽攔住,用藏語要她“滾蛋”,還罵道,“一個姑娘干什么不好非要打架,把孩子們都帶壞了。”王美麗問她老阿媽說的是什么意思,她翻譯了一遍后王美麗說:“看來藏區人民并不歡迎這項運動。”然后她困惑地又說:“我到內蒙古去打,牧人打不過我就送我一只駱駝!她們為什么擔心搏擊會把孩子帶壞?”

王美麗離開西寧時對昂親拉毛說:“希望你在青海能為我們的事業堅持下去。”此后,她叫林檎代替王美麗,在湟源縣做了一期普及活動,因沒有公司支持,更沒專業拍攝團隊,便擱置下來。

昂親拉毛覺得,十歲不當牧女,去上寄宿小學,是她人生的一次破局,可那之后的困局仍一個跟著一個。眼下的困局是如何尋找出路。也許是人的本性,在身體和精神受傷的第一時間,她想到可以回到愿意包容自己的故鄉,修身養性。可一想到老家,她又不知自己是以一個失敗者還是成功者的身份回去,再說,當初要拿全國冠軍讓父母家人驕傲的豪言壯語還未兌現。

還是林檎發現了她躊躇的原因,建議她“既然我倆早晚要結婚,那你就先到我老家山東曹縣,到我父母在縣城里開的飯店當老板,等我退役后再一起經營飯店。”在回草原還是留在城市的彷徨中,她最終下了決心,聽從了林檎的建議。

她來到山東曹縣,在準公婆經營的一家中型魯菜飯店里,以未來兒媳的身份負責管理。事實上飯店并不需要她管理,林檎只是想讓她早點融入這個家庭,為今后的生活打基礎,但隨之而來的生活讓她再次陷進困境。

以往她到內地打比賽都是十天半個月,甚至更短,屬出差,然后就回青海,這次回內地卻是長住,這對一個從小生長在高原上的藏族姑娘來說很不習慣。首先面臨著夏天炎熱的難關,即使房間全都安裝空調,仍擋不住滾滾熱浪,每天都像從河里撈出來一般,濕淋淋的。以面食為主的北方飲食習慣,更讓她懷念起酥油糌粑、大塊的牦牛肉、豆腐般堅硬的酸奶。即使準婆婆讓廚師為她專門燉了肉菜,也索然無味,寢食難安。

到了年底,看到準公婆年終算賬,一年辛辛苦苦也就掙了數萬元,她又想起自己家千頭牦牛和千只羊群的價值。而且,在草原上唱著格薩爾英雄業績歌曲,就能把牛羊養大,這讓她再次想起烙在骨里的冬給措納湖畔的微風和白云。其實這想法早如兔子,在她懷里欲撞破眼下的困局,她忽然明白,原來故鄉的冬給措納湖一直都是她心靈所屬之地,高高在上,呼喚著她的回歸。

重返冬給措納湖

昂親拉毛從西寧坐班車回到花石峽。來接她的只有大姐一人,她問:“阿爸怎么沒來?”大姐說:“去年中了風,半身不遂不能來接,阿媽的膝蓋壞了,不能走路。”她這才知道,父母為了不耽誤她訓練,沒把生病的事告訴她,這讓她一時慚愧不已。

寒暄完,她讓大姐載她到花石峽小學去看看,那是她人生第一個起點。她在校門口踮著腳朝里張望尋人,一個女生看見,從操場走過來問:“阿切(藏語姐姐)你找誰?”她笑著說:“找昂親拉毛。”她這樣說的時候就看見自己十歲那年的往事。

姐姐騎摩托車載她快速行駛在鄉村公路上,那片掛在頭頂的蔚藍的天空之湖,蓋住她的視線,她知道那是高原過于純凈的光線引起的視覺錯覺——也是她在離別的八年中反復出現在夢中的湖。她大喊“停車!”,淚流滿面地蹲在山坡上失聲痛哭,像所有的牧人一樣,反復吟誦起“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問候故鄉。

冬給措納湖,圖源:視覺中國

阿爸已經臥床不起,母親也行走不便,但還是當著三個都已成家的姐姐面說:“只有你還沒成家,所以我就等你回來,給你一百只羊二百頭牦牛,希望你不再離開草原,成個家安心在湖邊放羊過日子。”就這樣,她在瞬間成為擁有三百萬財產的富婆。

隨后幾天,她長時間獨坐在湖岸邊看著湖水發呆,內心安靜得出奇,這是以往沒有過的。她仿佛一下從騷動中跌進十歲前的時光里,不時輕聲吟唱起被她久久遺忘了的童年學會的格薩爾唱段。

有一天,她在住房后的草地上看到有輛生銹的摩托車,便問起阿爸是咋回事,阿爸惆悵地說:“我沒中風前是瑪多縣‘野生動物救護員’,每周二周五騎摩托圍湖巡視,發現受傷的動物和鳥就打電話報給花石峽‘野救隊’的扎西進行救護。”他也是蘭州社科院冰川研究所指定的阿尼瑪卿雪山冰川測量員,每年夏至和立冬這兩天,他就和三位鄰居去測量冰川變化。中風后,他就不能再去了,那輛摩托車也就廢了。

一個月后的周二和周五,在冬給措納湖沿岸,人們會看到一個穿著藏服,用方格圍巾把臉包得嚴嚴實實,眼前架著墨鏡,手臂上套著鮮紅袖標的女子,袖標上用黃色漢字印著“瑪多縣野生動物救護員”。她騎著摩托車如一只矯健的巖羊,在遼闊壯麗的山地上沿湖巡視,到零散的牧人家詢問野生動物的活動情況,叮囑他們遇到受傷的動物就立即給她打電話。

這個人就是昂親拉毛,她自愿接了阿爸“野救隊”的班。

冬給措納湖地處瑪多縣西北的崇山峻嶺中,百里無人煙,環湖一圈有百余公里,沿湖巡視一圈至少需要一至兩天。所以在她每次巡視前,阿媽都會早早給她準備至少三天的糌粑、牦牛肉和一張狼皮褥。如巡視中能遇到牧人的帳篷,她就去借宿,雖然鄰居間最近的距離也有數十公里以上,但彼此都認識,她會被他們熱心款待。可到了冬天騎摩托車巡視時,因草原沒有路,則需披荊斬棘,三天才能巡完,如在天黑前遇不到牧人的帳篷就得拿出狼皮褥,找個低洼處,如鉆進洞中的旱獺,用藏袍裹住頭腳睡一晚,第二天繼續巡視。

冬給措納湖,圖源:視覺中國

某個周五,巡視到湖岸最西端時已是黃昏,她忽見一群天鵝被她驚飛,其中一只掙扎了一下就原地不動。她覺得蹊蹺,下車就見它的翅膀斷了。包扎好后,夜色已降臨,如把它留下,它隨時可能被動物吞噬。她當即給花石峽“野救隊”的扎西打電話,相約雙向到鄉村公路某處移交,然后由扎西送往縣上。

高原的夜晚如刷了墨一般漆黑,開著大燈的摩托車在遼闊的黑暗中,如挖隧道的挖掘機在蠕動。一個不留神,她的車身被數十公分的深溝顛翻,她整個身體被拋到空中又重重摔在地上,她摸著頭上火辣辣的包呻吟許久,才忍痛爬起。她看了看那只裝在袋里的天鵝,幸好沒受二次傷害。可當她朝四周的黑暗打量時,看到遠處數只綠瑩瑩的眼光正注視著她,她不顧一切,在哆嗦中扶起摩托車倉皇逃離,終在凌晨駛到那條鄉村公路上,與扎西會了面。

2023年立夏這天,她和三位鄰居叔叔去數十公里外的阿尼瑪卿冰川測繪。他們騎摩托到了海拔已近五千,弧度陡得已不能再騎車的地點,棄車徒步走了數小時,才到冰舌與砂石交接處。當她爬上一塊數米高的冰塊進行測量時,腳下一滑,落了下來,旁邊的叔叔眼疾手快去接她,被她身體的沖擊力撞到數米下的沙灘上,一條腿當場摔斷……

每個周日,家里的幾個孩子都被她訓練成習慣,和三個姐姐、姐夫拿著纖維袋,在湖岸上的草原里撿拾散落的空水瓶、塑料袋等垃圾,家里的那間房里堆滿了數袋垃圾,她會讓姐夫專門開車將它們送到鎮上的垃圾站。

這樣的生活如在湖水中升起又降落的太陽,循環往復,可時不時地,她的眼前還是會出現在搏擊場上被人打得滿臉鮮血的場景。她也不時從夢中驚醒,然后坐在黑暗中淚流滿面。

(本文據真實故事采寫,文中人物皆為化名。實習編輯吳爭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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