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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清紀文達公煙管拓片》的前世今生
一幅《清紀文達公煙管拓片》在十年前曾以132多萬元成交在北京落槌。“紀文達公”為清代紀曉嵐,他煙癮奇大,也十分喜歡賞玩煙具,其中有裝煙“一兩許”的大煙鍋,人皆稱之為“紀大鍋”。此煙管由煙嘴、管身與煙鍋三部分組成,煙嘴為象牙質,細膩光潔。從煙管到拓片,文物流傳的前世今生,也故事頗豐。
清紀文達公煙管拓片
這件拍品備受關注的原因之一是,紀曉嵐因電視劇《鐵齒銅牙紀曉嵐》廣為人知。而且就在拍賣前一天,微信朋友圈有人發出影視明星王剛來看預展的信息和照片。電視劇王剛扮演的和珅和張國立扮演的紀曉嵐家喻戶曉。加之,王剛本人就是一位有一定影響力的收藏家,輪到這件拍品拍賣時,大家有“看戲”的期待。
令人遺憾的是王剛和張國立都沒有出現在拍賣現場,但是拍賣出價此起彼伏,而且有人出價勢在必得,也許那位就是王剛的代理人?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拍賣屏幕價格的跳動,估價是38萬至40萬,經過一番激烈的競價,最后以1,322,500元成交落槌。
“清紀文達公煙管”的管身以古藤制成,遒勁老辣,中部有紀昀銘:“牙首銅鍋,赤于常火。可以療疾,可以作戈。閱微草堂制。”下有“曉嵐”印。煙鍋為精銅細作,其上有陳漢弟銘:“昔為紀大斗,今屬陳大樹。一握之草化,煙云唯汝予,隨得少佳趣。陳漢弟銘,許經隸,高源鐫。”
其實,民國年間的杭州大收藏家陳仲恕是在得到煙管實物后,才在管頸上鐫銘文,然后制成拓片贈送給了葉恭綽。
陳漢第,字仲恕,號伏廬,生于1874年,卒于1949年,杭州人。清末翰林,著名收藏家,也是一位書畫篆刻家。工書擅畫,收藏漢印頗豐,有《伏廬印存》傳世。也是杭州求是書院(浙江大學前身)的創辦人之一,曾長期任故宮博物院委員。
葉恭綽(1881年-1968年),字玉甫,號遐庵,詩書畫俱佳,也喜收藏,藏品豐富。后來,他把拓片轉贈吳湖帆,還告訴他,當時陳仲恕僅拓兩張,一張自留,流傳在外的只此一張而已,彌足珍貴。
大畫家吳湖帆先生先后兩次在此拓片上題字,從文字中也可見此拓片流傳有序。第一次是1937年,題識為“河間紀文達昀以名進士官相國,文章才調莫不羨譽,放誕風流,韻事尤多。此古藤煙管,有銘十六言,即文達平日不離手之良伴,此紀大斗所以盛稱一時也。流傳至今,已逾百載,為杭州陳仲恕君所得。拓贈番禺葉遐庵先生。先生轉贈及余者。丁丑六月,吳湖帆識。”
吳湖帆有個弟子黃兆熊,字秋甸,是評彈名家,以擅說《落金扇》著稱。喜歡聽書的吳湖帆經常邀請其到梅景書屋茶敘,說書作畫,師生情誼,勝于常人。1944年,吳湖帆整理出一批藏畫以及自創的作品贈與了黃秋甸,其中就有紀曉嵐煙管拓片。吳湖帆為此再次在拓片上題字:“甲申十二月望,檢貽秋甸仁弟雅玩。倩庵重識。”
轉眼到了上世紀70年代末,居住在上海城隍廟老城廂的老先生們恢復了每周在茶館的聚會,參加者有謝蘭軒,謝文芳、蔣鳳儀、謝耕石、王青之、王退齋等,還有朱孔陽先生。一壺茶,加上隨身帶來的一幅書畫、一件文玩,讓他們有著說不完的話。在這里,黃兆熊先生認識了比自己小6歲的謝文芳先生,倆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也許是為了安慰黃老那孤寂的心情,當然也為了自己學生進一步的提升,在1974年的冬天,謝先生帶著自己的學生陳秋生來到了方斜路42弄7號黃老的住處,陳秋生就此進門拜黃老為師學習國畫。
出生于1958年的陳秋生那時候還是一位16歲朝氣蓬勃的少年,由于鐘愛書畫,也已經有了一定的書畫基礎,在黃老的教導下,短時間里書畫技藝就有了較大的進步。黃老還帶著陳秋生一起去拜訪名家,開拓視野。陳秋生也不時為黃先生做一些書僮的事情,如寄信、買文房用品等等。陳秋生更是抓住了機會,勤學苦練,不斷領悟。時至今日,陳秋生也已經是上海灘一位卓有成就的書畫名家了。因為我們都是謝文芳先生的學生,所以,我應該稱秋生為師兄。
秋生兄告訴我:“1975年的冬天,黃老帶我去連環畫大師顧炳鑫先生愚園路的寓所登門拜師,顧先生邊聊天邊作畫,約二支煙的功夫,一一幅精彩的《黃秋甸同志造像》便躍然紙上。我在邊上眼睛直瞪瞪看著,心里只是驚訝。”這樣的場景,對于少年秋生的成長有著獨一無二的滋養。
顧炳鑫繪黃秋甸造像.
鄭逸梅先生曾經專門寫過一篇文章《評彈藝人黃兆熊》,其中寫道:“兆熊習性風雅,拜吳湖帆為師,學丹青。湖帆喜填詞,他受其熏染,也兼作長短句,偶為小令,斐然成章。”鄭老在文中還寫道:“他雖退休有年,但尚有雄心壯志,擬編撰一部《彈詞史》,傳諸久遠。評彈社中,為了給后進示范,特地請他唱 《落金扇》全本、為錄音片,因為他的聲韻格律,絲毫不茍,具有高度的典型性。”
謝先生和黃先生還是每周在茶館見面,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因為有著共同的弟子陳秋生而愈發友善。1976年四月的一天傍晚,謝先生應邀來到黃先生的家里,那天陳秋生剛好也在。黃先生將已經珍藏了32年的《清紀文達公煙管拓片》等吳湖帆先生相贈的部分藏品慨然轉贈給了謝先生,其中還包括戴熙山水冊頁等藏品。謝先生自然是受寵若驚,而黃先生其實也是萬般不舍,但這個轉贈,無疑也是對吳湖帆遺物的尊重。喝了一會茶,黃先生若有所思,囑秋生兄打開硯臺磨墨,揮毫在拓片上寫下了:“丙辰夏四月持贈。文芳先生,吳門黃秋甸。”
謝文芳,字冷梅,生于1925年,中國收藏家協會顧問、上海收藏欣賞聯誼會副會長、《收藏大觀》主編、上海書法教育研究會常務理事,也是上海閔行區收藏家協會的創始會長。謝先生原是我初中時代的語文老師,也是我學習書法的啟蒙老師。謝先生對我的啟蒙教育之恩,當以涌泉相報。
謝冷梅先生在獲得此拓片之后,視如珍寶。一般情況下秘不示人,但請人拍成照片,贈送給同道好友分享。1999年,謝先生特意請青年篆刻家施元亮刻制了一方朱文鑒賞印“冷梅鑒定”,并認認真真鈐印在《清紀文達公煙管拓片》上。冷梅鑒定,印面尺寸為2.5厘米見方,邊款為“書畫鑒定家冷梅先生命制,海上元亮謹識。”
本文作者劉國斌和謝冷梅先生合影
施元亮,1961年8月生,上海市嘉定縣婁塘人。先后拜陳巨來、方去疾先生為師,同時又得到了沙孟海、王個簃等前輩的獎掖。施元亮的篆刻的藝術風格也是由工整平穩轉而古樸奔放。
我和元亮兄相識得很晚,大概已經是在2012年,幾次朵云軒拍賣現代名家篆刻,都有他的篆刻作品被征集拍賣,每次拍賣,他都是興致勃勃前去拍賣現場觀摩。那時候我開始癡迷篆刻作品,也多次參與舉牌拍賣。所以,幾次都是我一出電梯,就看見他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見到我之后就站起來和我握手寒暄幾句。后來我請師兄黃勇陪同前去他在梅隴的家里拜訪,那天我們聊得更多的是和冷梅先生有關的人和事,并沒有多聊他的書法篆刻。之后,黃勇兄送來了一副元亮兄寫的對聯給我。
意外的是,元亮兄竟于2017年11月在安徽突然去世,才56歲。聞之實在是令人傷心不已。
謝冷梅先生是在2014年6月14日去世的,享年90歲。謝師母曾經委托我和黃勇兄一起幫忙整理謝老師遺留的書畫篆刻作品,我知道這方元亮兄篆刻“冷梅鑒定”印章的意義所在。于是,就特意出資收藏了這方印章。想不到今日,這方印章竟然同時寄托了我對恩師謝冷梅以及施元亮兄的思念之情。
行文至此,也必須要說明一下這支煙管實物的最后歸宿。
陳植,陳漢第的哲嗣, 生于1902年,卒于2001年。先是從清華大學畢業,后獲得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筑系碩士學位。歷任東北大學、之江大學、同濟大學建筑系教授,華東建筑設計院、上海市規劃建筑管理局總建筑師,上海市民用建筑設計院院長,上海市人民政府建設委員會委員,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顧問,當選為全國人大第三屆至第六屆代表。在文物保護和博物館工作方面,他設計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魯迅墓,與汪定曾合作設計上海魯迅紀念館。親自審閱了中共“一大”會址、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機關舊址、真如寺、松江方塔、天馬山護珠塔、南翔寺磚塔等修復方案。
陳植于1961年、1989年先后兩次向上海博物館捐贈文物。在1961年的捐贈文物中,就有這件“紀昀銘旱煙管”。2002年3月20日,百歲建筑大師陳植病逝于上海
上海博物館于2021年舉辦了“高山景行-上海博物館受贈文物展”,其中就展出了陳植先生捐贈的“紀昀銘旱煙管”,我們也得以親眼觀賞到了這件著名的煙管。
“高山景行-上海博物館受贈文物展”現場
2022年的7月期間,我突然在微信朋友圈見胡巍先生發出了這張拓片的照片,于是馬上和他聯系,告知了這張拓片的來龍去脈。胡巍兄也告訴我,這張拓片后來已經上海再次以200多萬元拍出,目前被其朋友蔣先生所收藏。
我花了大概2年多的時間,查閱了不少資料,也專門去請教了秋生師兄,才理清了這件煙管拓片的來世今生。這已經不是一件普通的拓片了,它經歷了時代的風云,也銘記著文人雅士間的友情。這件有著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魅力的雅物,必將恒久遠,永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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