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隔壁編輯室新出了《魔戒》三部曲，于是在春節假期中重新拿起來再讀這厚厚的三部曲，畢竟朱學恒的譯本是十幾年前看的譯林社的版本，早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后來隔壁公司文景出版了鄧嘉宛、石中歌、杜蘊慈的合譯本，也是印象深刻——然而，也忘記得差不多了……

所以這次讀完第一卷《魔戒現身》的時候，突然發現怎么和電影的第一部《護戒使者》不太一樣：在電影第一部結束前，波羅莫已經被強獸人殺死，遺體被放在小船里隨波而去。

圖來自網絡

而在小說中，這一幕要到第二卷《雙城奇謀》的開篇才出現：

“那么，讓我們就把他和他佩帶的武器放上船，并以那些被他擊殺之敵人的武器作陪葬。”亞拉岡說，“我們讓他航向拉洛斯瀑布，把他獻給大河安都因。守護剛鐸的大河會照顧他，至少不會讓任何邪惡的生物冒瀆他的遺體。”

對偉大的人類戰士波羅莫的犧牲，托爾金借三位伙伴之手，表達了極大的敬意：

“他們將波羅莫放在小船的正中央，把灰色的精靈斗篷折好，墊在他的頭下；三人梳理好他黑色的長發，讓它披散在他的肩膀上，羅瑞安的金色腰帶在他腰上閃閃發光。他們將他的頭盔放在他身邊，將被劈成兩半的號角和斷折的劍身劍柄放在他腿上；在他的腳下則放著敵人的武器。”

“他們將這條小船的船首綁在另一條的船尾，然后緩緩將他拖進水中。”

“拉洛斯瀑布的水霧在他們眼前騰起，形成一片金色的迷霧。瀑布如同千軍萬馬，奔騰的聲響震動了附近靜滯的空氣。”

“他們哀傷地松開了安置波羅莫遺體的小船，他躺在船中，平靜又安詳，滑入流水的懷抱里……小船慢慢漂向瀑布，變成金色光芒中的一個黑點，然后突然消失了。拉洛斯瀑布依舊不變地發出怒吼聲。大河帶走了迪耐瑟之子波羅莫……日后，剛鐸流傳著一個傳說：這條精靈的小船載著他穿越了瀑布和大湖，經過奧斯吉力亞斯的河岸，從大河安都因人海，在星光下漂向大海。”

在電影中，這樣古代英雄戰死后，遺體被放在小船內，或者入河，或者入海，讓逝者隨波而去的場景大家已經看過很多，甚至成為一種儀式感極強的紀念形式，以至于在太空背景的科幻片中，也有將遺體投射入茫茫太空的表現。

《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中，眾人對托尼·斯塔克的紀念

《星艦戰隊》截圖

那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儀式流傳下來呢？

此處需要搬出博覽群書的百寶全書式的人物：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因為在讀他這本《博爾赫斯教授：二十五堂文學課》時，曾經翻到過這么一段：

在丹麥神話中，他們的國王希爾德·塞芬，在覺得死期臨近時，特別計劃了自己的葬禮，根據他的首意，要建造一條同他來時一模一樣的船，將安放在圍繞著武器和珠寶的桅桿旁，把他推向大海。

至于原因，博爾赫斯寫道：

《博爾赫斯教授：二十五堂文學課》之《<貝奧武甫> 日耳曼人的描述 古代葬禮》

《博爾赫斯教授：二十五堂文學課》之《<貝奧武甫> 日耳曼人的描述 古代葬禮》

“所有的民族都相信死神的領域在大海彼岸。生命與太陽的旅程相關；因為太陽生于東方沒于西方，因此與人的生命就有了平行關系。人們相信生命結束時，就會去到太陽沉沒的地方，去到西邊，去到太陽的另一邊。因此，在凱爾特人的傳說中，天堂位于西方。在希臘神話中，死神的王國在水一方，人們必須渡過海水才能抵達彼岸。因此，他們推向大海的船只就有這個意思。”

“這種啟動船只的儀式并非該詩人的撰，而是一種日耳曼人的習俗。”

博爾赫斯還寫道，作為紀念偉大、勇敢戰士的傳統，這種海葬儀式，還往往會放上他本人的武器或者戰利品等等：

“[《貝奧武甫》的】作者特地描述了日耳曼民族的不同葬禮儀式，這可以在詩篇結尾看到，貝奧武甫的葬禮在海邊舉行，柴推那么高，遠在海上的水手都能看得到，上面堆滿了武器、盾牌和頭盔。這個細節也出現在《奧德賽》中，那里面也有一場葬禮。”

于是，在《魔戒》三部曲第二部《雙城奇謀》的電影和小說中，都會看到這樣的圖像、文字表現。

電影《雙城奇謀》截屏，法拉默在夢中見到了放著哥哥波羅莫遺體的小船

剛鐸的將軍法拉默在質詢佛羅多時曾問到：“你還記得波羅莫大人隨身攜帶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嗎?”

佛羅多的回答是：“我記得波羅莫隨身攜帶了一只號角。”

“那是一個用東方大陸野牛的角所打磨的號角，利用純銀裝飾，上面寫有古代的文字。那是我們家族中長子代代相傳許多年的傳家寶，據說只要在古代剛鐸國境中吹響這號角，它的聲音就會傳到人們的耳中。”

“當天晚上我坐在安都因大河旁，在灰白的新月下看著那不停流動的河水，耳邊傳來楊柳飄搖的聲音。

“然后我看見了，或者是在我的夢境中出現了，一條漂浮在水面上的灰色小船。

“它吃水很深，仿佛里面裝載著什么沉重的物體；在我的眼中，里面似乎裝滿了清水，那些光芒也就是從這兒來的，在水中沉睡著一名戰士。

“他的膝蓋上有一柄斷劍，我看見他身上有許多的傷痕——那是我死去的哥哥，波羅莫。我知道他的穿著、他的寶劍和他那張英俊的面孔。其中只少了一樣東西：他的號角。……”

“我大喊著：你的號角呢？你到哪里去了？喔，波羅莫！但他接著就漂走了。那條船轉向水流，閃閃發光地漂人河中。那看起來好像一場夢境，但又不是夢，因為我沒有醒來的感覺。我很確定他已經過世了如今順著大河漂向大海。”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