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4年1月25日，法國總統馬克龍抵達印度，開始為期兩天的訪問。  IC photo 圖

1月25日至26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對印度進行了為期2天的國事訪問，并以主賓身份出席了26日的印度共和國日。這是馬克龍任內第三次訪問印度。印法領導人的每次互訪都會產生重要的合作成果。在此次訪問中，兩國簽署了9個文件和7項聲明，涵蓋國防、航空航天、民用核能等多個領域。常駐菲律賓的地緣政治分析師吉爾認為（Don Mclain Gill），印法兩國為印太地區的東、西方國家合作樹立了典范。本文將討論這三個問題：印法兩國的關系有多密切？印法關系為何能長期維持友好狀態？兩國合作能產生哪些重要影響？

法印兩國的“特殊關系”

美國哈德遜研究所研究員阿帕納?潘德（Aparna Pande）在2019年指出，法國已取代俄羅斯成為印度最親密的伙伴國、新的“最好朋友”。印法的確在不同領域有著“特殊關系”，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兩國特殊的政治關系。法印兩國元首或政府首腦互訪、互動頻繁，兩國間有著大量暢通有效的高級別對話機制。1998年法國總統希拉克訪印是兩國關系的重要里程碑，兩國建立了戰略伙伴關系，法國成為印度史上第一個戰略伙伴。此后，印度成為法國新當選總統訪問的第一個亞洲國家。法國一貫支持印度在國際社會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包括支持印度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該內容寫進了印法聯合聲明等重要政治文件。

法國總統迄今6次參加印度共和國日（1976、1980、1998、2000、2016和2024年）。法國是受邀并出席印度共和國日主賓次數最多的國家。馬克龍本次訪印，是在美國總統拜登因故不能出席此次印度共和國日的情況下以“救場”身份參加的，這從側面說明法國對印度之重視。

第二，兩國特殊的軍事關系。防務和安全合作是印法戰略伙伴關系的基石。印法海軍于1993年開始定期舉行聯合演習，目前陸海空三軍的聯合演習均形成常態化機制。兩國于2006年簽署了《防務合作協定》，此后又簽署了多份重要的軍事合作協議，在制度層面上進一步加強合作。法國一直是印度主要的武器進口國之一。2018-2022年，法國是印度第二大武器供應國，其間印度從俄羅斯、法國和美國進口武器的占比分別是40%、27%和12%。印度還希望通過與法國建立合資企業來發展其國防工業。2009年7月，一支400人的印度軍隊參加了法國國慶日閱兵，這是印軍第一次參加他國國慶閱兵。124名法國士兵參加了2016年印度共和國日閱兵，這是印度共和國日閱兵首次有外國軍隊參加。

第三，兩國在民用核領域的特殊關系。法國是少數幾個沒有譴責印度1998年核試驗的國家之一，也是核供應國集團（NSG）豁免印度后第一個與印度締結民用核合作協定的國家，印度因此得以迅速全面恢復與國際社會的民用核能合作。2016年1月，兩國制訂了具體的核能合作路線圖，包括在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的杰塔普（Jaitapur）合作建設全球最大核電廠。2021年4月，法國電力集團（EDF）向印度核電公司（NPCIL）提交一份有約束力的技術和商務報價，內容涉及在杰塔普建設6臺歐洲壓水堆（EPR）機組。 2023年11月，法電與印度巴拉特重型電氣有限公司（BHEL）就杰塔普核電廠項目簽訂合作備忘錄。

第四，在航天航空領域，印法于2008年正式簽署了太空合作協議，先后在2011和2013年進行了兩次聯合衛星發射任務。而馬克龍此次訪印，法國空客公司與印度塔塔集團簽署了一項協議，將于2026年前在印度組裝H125松鼠（Ecureuil）直升機。

除此之外，法國還是第一個接受印度UPI支付系統（編注：由印度國家支付公司開發的即時支付系統）的歐洲國家。

莫迪為什么說“印法是為彼此而生”？

印度《自由報》主編穆罕默德?齊山（Mohamed Zeeshan）指出，如果印度有一個天然盟友的話，它大概率是法國。為何印法關系自1947年建交以來能維持長期友好且近年發展勢頭依舊強勁？

第一，印法都追求戰略自主，努力成為多極世界中的一極。印度一直是推動不結盟運動的核心力量之一。雖然曾于1971年與蘇聯簽訂《和平友好合作條約》并成為“準盟友”，近年與美國也迅速發展成為“準盟友”，但印度自獨立后無條約盟友，高度重視戰略自主。成為“有聲有色”的大國、推動世界多極化并成為其中一極，是印度外交的核心目標。

法國雖然是美國的條約盟友，但無論是戴高樂時期還是冷戰后的希拉克、薩科齊、奧朗德、馬克龍時期，法國外交都極力保持戰略自主，反對美國通過北約等西方陣營干預法國內政。法國一直是美西方陣營中“反美國霸權”、推動世界多極化的絕對核心力量。追求獨立自主是印法建立戰略伙伴關系的政治基石。

第二，兩國沒有根本利害沖突且利益高度互補。印法在地理空間上相隔遙遠，無地緣政治沖突。兩國均非全球性大國，還沒有能力滲透到對方所在的地區。兩國利益高度互補。在經濟利益上，正在推行“印度制造2.0”計劃的印度急需法國先進且成熟的制造技術。制造業實力雄厚的法國則需要印度擁有十幾億人口的巨大市場。2022年印法貿易額達150億美元。在政治利益上，法國是歐洲最早制定“印太戰略”的國家，友好的印法關系有利于提升法國在印太地區的影響力。法國則是印度發展與歐盟關系最重要的戰略支點國家。印度需要一個在聯合國安理會中擁有否決權的親密伙伴——冷戰時期是蘇聯，冷戰后較長時期內是俄羅斯。近年來印度試圖用法國取代俄羅斯。法國已經成為印度外交戰略中的“新俄羅斯”、新的“最好朋友”。印度總理莫迪甚至表示，“印法是為彼此而生的”。

第三，意識形態上相近是促進兩國關系發展的有益因素。印度和法國都自詡為“民主國家”典范。印度自認為本國是最大的民主國家、是發展中國家中的民主典范，法國則認為本國是最成功的民主典范之一。無論是在雙邊層面還是在印歐經濟走廊、G7+等小多邊層面上的合作，意識形態的相近均是促進印法合作的重要因素。

第四，印法對戰略自主的追求尚未真正觸動美國的核心利益。印法均不同程度地反對美國霸權，俄烏沖突后美國在金融領域過度使用美元霸權更是令印度不寒而栗。然而，無論是印法兩國各自的國家實力發展還是兩國合作所產生的國際影響，還不足以對美國的核心利益形成有效威脅，所以美國并未阻撓印法合作。同時，印法在國防和安全領域均高度依賴美國。一旦印法合作切實威脅到美國的核心利益，美國不可能視而不見、無所作為。

印度+法國還不足以塑造國際秩序

印法合作產生的國際影響，既取決于他們合作的密切程度，更取決于雙方的國家實力與發展潛力。印法實力均不容小視，印度發展潛力巨大，印法關系極其密切，因此兩國的合作能產生較大的國際影響。

第一，在全球層面，為世界多極化注入強勁動力。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后，歐洲國家在安全上對美國依賴加深、美西方陣營凝聚力增強，這導致國際格局的多極化出現變數。法印戰略伙伴關系的新發展為世界多極化注入了重要動力。在當下大國戰略競爭背景下，印度已經成為美西方陣營中的重要一員。在這個陣營中，英國、日本自二戰后就已對美國亦步亦趨，德國則受二戰歷史的束縛，在政治和安全等領域長期“藏拙”。只有印法兩個大國既有堅持戰略自主的歷史傳統和現實需要，又有推動和追求世界多極化的切實行動和戰略規劃。雖然就單個國家實力而言，印法均無力單獨抗衡美國霸權，但印度發展潛力巨大、極有可能發展為未來多極世界中的一極，法國則通過在歐盟中的領導權有效推動了世界多極化。因此，印法合作無論是在美西方陣營內部還是全球層面，都是推動世界多極化重要且有益的力量。

第二，在地區層面，進一步加劇了印太地區局勢的復雜性。面對世界重心日益向印太地區轉移，印法均加大了參與印太事務的力度。莫迪政府將印度的“東向政策”（Look East）升級為“東進政策”（Act East）。法國則是歐洲第一個出臺“印太戰略”的國家。印法加強了在印太地區的合作。在兩國最近幾年通過的聯合聲明中，印法與其他美西方國家一樣，大打所謂的印太地區“航行自由”牌。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原本已經十分復雜的印太局勢。

第三，在限度層面，印法合作幾乎已經到達極限，難以產生更大的影響。印法均極端重視本國的戰略自主，因此兩國結盟的可能性極低。美印關系近年之所以能迅速發展為“準盟友”，根本原因是兩國視中國為共同對手。法國高度重視對華關系，無意與中國為敵。同樣，印度也非常重視印俄關系，無意犧牲對俄關系來發展印法關系。

更加重要的是，兩國實力從根本上限制了兩國合作的影響力。印度雖然在金磚國家機制、上合組織、四國安全對話機制、G7+等東、西方國際機制中游刃有余，但目前國力較為有限，發展潛力最終能否轉化為國家實力還充滿諸多挑戰。法國國家實力也相對有限，雖然它能夠在外交、軍事、太空和核領域等方面為印度提供一定的戰略支持，但即使兩國實力完全相加，也還不足以塑造國際秩序。一言以蔽之，“雙方都認為對方有價值，但還不足以發展成相互依賴的關系。”

（郭兵云，四川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