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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是他的仇敵 | 紀念契訶夫
2024年1月29日是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1860年1月29日—1904年7月15日)的164周年誕辰。
作為農(nóng)奴的兒子,在苦難的童年中,契訶夫體驗過種種屈辱和傷害,但是,他的靈魂最終完全擺脫了冷漠、嘲弄、誹謗,以及一切世俗的傷害可能帶給自己的精神扭曲,最終使自己成為一個淳樸、善良、內(nèi)心高貴的人。
契訶夫在用一生的力量反抗庸俗。高爾基曾在評價:“他有一種隨地發(fā)現(xiàn)和暴露‘庸俗’的技巧——這種技巧是只有那些對人生有很高的要求的人才能夠有的,而且只能夠由那種想看見人成為單純、美麗、和諧的熱烈的愿望產(chǎn)生。對于‘庸俗’他永遠是一個嚴厲、無情的裁判官。”
今天我們和大家分享高爾基的文章《安東·契訶夫》(收錄于《巴金譯文集》第一輯《文學寫照》),謹此紀念契訶夫這位偉大的作家。
在此插入一個預(yù)告,《巴金譯文集》第二輯將在今年上半年推出!屆時,赫爾岑、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師的作品將會和大家見面,帶大家深入了解作為翻譯家的巴金。
2024年1月29日是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1860年1月29日—1904年7月15日)的164周年誕辰。
作為農(nóng)奴的兒子,在苦難的童年中,契訶夫體驗過種種屈辱和傷害,但是,他的靈魂最終完全擺脫了冷漠、嘲弄、誹謗,以及一切世俗的傷害可能帶給自己的精神扭曲,最終使自己成為一個淳樸、善良、內(nèi)心高貴的人。
契訶夫在用一生的力量反抗庸俗。高爾基曾在評價:“他有一種隨地發(fā)現(xiàn)和暴露‘庸俗’的技巧——這種技巧是只有那些對人生有很高的要求的人才能夠有的,而且只能夠由那種想看見人成為單純、美麗、和諧的熱烈的愿望產(chǎn)生。對于‘庸俗’他永遠是一個嚴厲、無情的裁判官。”
今天我們和大家分享高爾基的文章《安東·契訶夫》(收錄于《巴金譯文集》第一輯《文學寫照》),謹此紀念契訶夫這位偉大的作家。
在此插入一個預(yù)告,《巴金譯文集》第二輯將在今年上半年推出!屆時,赫爾岑、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師的作品將會和大家見面,帶大家深入了解作為翻譯家的巴金。
安東·契訶夫(節(jié)選)
高爾基 | 文
巴金 | 譯
他有一種隨地發(fā)現(xiàn)和暴露“庸俗”的技巧——這種技巧是只有那些對人生有很高的要求的人才能夠有的,而且只能夠由那種想看見人成為單純、美麗、和諧的熱烈的愿望產(chǎn)生。對于“庸俗”他永遠是一個嚴厲、無情的裁判官。
……
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對他來說,“庸俗”不過是一種有趣的或者無關(guān)重要的東西;可是它逐漸把人包圍住,它那灰色的霧像毒藥或者炭氣一樣地浸入了他的腦子和血液,這樣一來他就變得像一塊起了銹的舊招牌:那上面一定寫得明白是什么行業(yè)店鋪,然而究竟是什么呢,卻已經(jīng)認不出來了。
契訶夫
安東·契訶夫在他的初期的短篇小說中,就已經(jīng)能夠在那灰色的“庸俗”的海洋里面看出來它那些悲慘陰暗的玩笑;我們只要細心地讀一下他那些“幽默的”小說,便可以明白這位作者怎樣悲哀地發(fā)見了那么多的可憎可恨的殘酷的東西,但是馬上又不好意思地用一些滑稽的詞句和情景把它們遮蓋起來了。
他是很謙虛的,他的謙虛差不多到了貞節(jié)的地步,他不肯高聲地、公開地對人們說:“啊你們應(yīng)當……更正派點 !”他白白地期待他們自己明白多么應(yīng)當變得更正派些。他憎恨一切庸俗、骯臟的東西,他用一種詩人的崇高的語言和幽默家的溫和的微笑來描寫了人生的丑惡,很少有人在他那些短篇小說的美麗的外表下面,看出那個嚴厲責斥的含意來。
一般可敬的公眾讀著他的《阿爾比昂的女兒》的時候會發(fā)笑,他們很少注意到在這篇小說里面一位調(diào)養(yǎng)得很好的紳士極其可惡地戲弄一個對一切人和一切事物都很生疏的單身女人。在安東·巴夫洛維奇的每一篇幽默小說里面,我都聽見一顆真正仁愛的心的輕輕長嘆——這一聲寂寞痛苦的嘆息是為著憐憫人們而發(fā)的,就是憐憫那樣的人:他們不知道尊重自己的人格,毫不抵抗地服從暴力,過著奴隸一般的生活,并且除了相信每天必須喝油多的白菜湯以外就什么都不相信,除了害怕挨到更強、更無禮的人的鞭打以外就沒有任何的感覺。
沒有人像安東·契訶夫那樣透徹地、敏銳地了解生活的瑣碎卑微方面的悲劇性,在他以前就沒有一個人能夠把人們生活的那幅可恥、可厭的圖畫,照它在小市民日常生活的毫無生氣的混亂中間現(xiàn)出來的那個樣子,極其真實地描繪給他們看。
“庸俗”是他的仇敵;他一生都在跟它斗爭;他嘲笑了它,他用了一管鋒利而冷靜的筆描寫了它,他能夠隨處發(fā)見“庸俗”的霉臭,就是在那些第一眼看來好像很好、很舒服并且甚至光輝燦爛的地方,他也能夠找出那種霉臭來。……然而“庸俗”也用一個卑劣的惡作劇對他報了仇:就是把他的遺體—— 一個詩人的遺體——放在一輛運“牡蠣”的貨車里面。
這輛貨車的骯臟的綠色斑點,在我看來,好像是“庸俗”對它那個疲乏的敵人發(fā)出的勝利的獰笑,而那些在街上叫賣的報紙上發(fā)表的無數(shù)《回憶》文章都不過是一些虛偽的悲傷,在悲傷的后面我感覺到那個“庸俗”的又冷又臭的氣息,它正在暗暗地高興著它的仇人的死亡。
本文收錄于《文學寫照》,[蘇]高爾基 著,巴金 譯
我們讀安東·契訶夫的小說的時候會有這樣一個印象:仿佛在一個悒郁的晚秋的日子里,空氣十分明凈,光禿的樹木、窄小的房屋和帶灰色的人都顯得輪廓分明。一切都是奇怪地孤寂的、靜止的、無力的。空漠的青色的遠方是荒涼的,并且跟蒼白的天空溶合在一塊兒,朝那蓋著一片凍泥的大地吹來一股徹骨的寒氣。作者的心靈跟秋天的太陽一樣,用一種殘酷無情的光明照亮了那些踏壞了的路、曲折的街、狹小齷齪的房屋,在那里面一些渺小可憐的人給倦怠和懶惰悶得透不過氣來,他們的房間里充滿了使人打瞌睡的胡亂的騷動聲音。
在這兒,像一只灰色小老鼠似地焦急地踱著那個“寶貝兒”,一個又溫和又可愛的女人,她能夠那么深而又那么卑屈地愛著人。這個溫順的奴隸,要是有人打她的臉頰,她連哼都不敢哼一聲。憂郁地站在她旁邊的是《三姊妹》 中的奧爾加:她也能夠愛得深,她毫不抱怨地順從著她那個不中用的哥哥的庸俗卑鄙的妻子的古怪脾氣;她看見她兩個妹妹的一生在她的眼前毀掉,她只有哭,她對誰也不能夠幫忙;在她的心里就沒有一句有力的活的抗議的話來對付“庸俗”。
還有那個愛流淚的拉涅夫斯卡雅和其它的“櫻桃園”過去的主人——他們像小孩那樣地自私,像老年人那樣地衰老。他們到了應(yīng)該死的時候而沒有死,他們悲嘆著,對他們四周的一切完全看不見,完全不了解;他們是一群不能再適應(yīng)生活的寄生者。那個毫無用處的大學生特羅菲莫夫滔滔不絕地談?wù)撝鴦趧拥谋匾瑫r卻拚命工作來使那班不做事的人過得舒服的瓦利雅。
韋爾希寧想象著三百年后生活會是十分地美麗,卻不想到他四周的一切全在崩壞,而且就在他的眼前,索列雷因為厭倦和愚蠢正準備殺死那個可憐的屠旬巴赫男爵。
一長串一大隊的男男女女走過我們的面前,有的是自己的戀愛的奴隸,有的是自己的愚昧的奴隸,有的是自己的懶惰的奴隸,有的是自己對于財富的貪心的奴隸;他們對生活有一種陰暗的恐懼,他們帶著一種動搖不定的惶恐心情,他們覺得“現(xiàn)時”里沒有他們的位子,所以拿一些關(guān)于“未來”的不連貫的談話來充實他們的生活……
在這灰色的人群中間有時候會響起一下槍聲:那是伊凡諾夫或者特列普列夫,他們后來明白了他們應(yīng)當做些什么事,他們便自殺了。
他們里面有不少的人高興地夢想著兩百年以后生活的美麗,卻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一個簡單的問題:要是我們只限于夢想,那么誰來使生活成為美麗的呢?
在這一群軟弱無力的人的厭倦的灰色行列前面,走過一個偉大、聰明,對一切都很注意的人;他觀察了他過著寄生的生活,他為了排遣寂寞便不留情地挖苦那個祖國的寂寞的居民,他露出悲哀的微笑,帶著溫和的但又是深重的責備的調(diào)子,臉上和心里都充滿了一種絕望的苦惱,用了一種好聽的、懇切的聲音說:
“諸位先生,你們過的是丑惡的生活 !”
……
關(guān)于他的文學的工作,他談得很少,而且很勉強;我倒想用“貞節(jié)地”這個字眼,或者還可以說像他談到列夫·托爾斯泰的時候那樣的謹慎。只有偶爾碰到他高興的時候,他會帶笑地給我們說明他某一篇小說的主題——他揀的總是幽默故事。
契訶夫(左)和高爾基(右)
“您知道,我要寫一篇關(guān)于一個小學女教員的小說,她是一個無神論者,崇拜達爾文,她認為應(yīng)當跟人民的偏見和迷信作斗爭。可是半夜十二點鐘她卻跑到洗澡間去煮一只黑貓來取它的‘鎖骨’——這根骨頭可以吸引男人的注意,引起男人的愛情。是的,就是這樣的一根小骨頭……”
他談到他的劇本的時候,他總是把它們當作“開心 的”東西看待,而且我相信他真正以為他是在寫“開心的戲”。沙瓦·莫羅左夫大概聽見了他的這一類的話, 所以堅持說:
“契訶夫的戲是應(yīng)當作為抒情的喜劇來演出的。”
契訶夫?qū)τ诋敃r一般的文學也非常注意,他對一班“新作家”尤其表示關(guān)心。他懷著極大的耐心讀完了包·拉扎列夫斯基。尼·奧立格爾和別的許多人的大部頭的原稿。他說:
“我們需要更多的作家。在我們?nèi)粘I罾锩嫖膶W還是一個新的東西,甚至是專門屬于那些‘優(yōu)秀分子’的。在挪威,兩百二十六個人里面就有一個作家,而在我們這兒一百萬人里面才找得出一個作家來。”
他的病使他偶爾會有疑病患者的心境,有時甚至有厭人厭世者的心境。在這種時候他對于人和事的論斷總是反復(fù)無常的,他對人們的態(tài)度也是很嚴厲的。
有一天他躺在沙發(fā)上,干咳著,一面玩著體溫表, 一面對我說:
“為了死而活著,已經(jīng)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可是知道了自己不免早死而活著,這太愚蠢了……”
又有一次他坐在開著的窗前,望著遠方,望著海, 他忽然意外地惱怒地嚷道:
“我們習慣了在期待和希望中活著——我們期待好天氣,期待好收獲,期待美滿的戀愛,希望發(fā)財,希望被任命為警察局長。可是我從沒有看見過一個人希望自己變得更聰明的。我們心里想,換了一個新的沙皇,情形就會好轉(zhuǎn),兩百年以后情形一定更好,可是并沒有一個人出來努力使得這種好轉(zhuǎn)明天就成為事實。總之,生活一天比一天地變得更復(fù)雜,它自己向著人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走去,而人們呢,卻顯著地變得更愚蠢,并且漸地跟生活越離越遠了。”
他想了一會兒,便皺起前額加了一句話:
“就像宗教行列中那些殘廢的乞丐一樣。”
他是一個醫(yī)生,醫(yī)生生病往往要比他的病人生病更痛苦;病人只是感覺到病痛罷了,醫(yī)生卻比病人知道得多些:他知道自己的組織正在敗壞下去。在這樣的一個場合里面,我們可以說,知識使人接近死亡。
……
關(guān)于契訶夫本來還有許多可以寫,可是這需要著一種極干凈、極細致的文筆,我覺得在我是辦不到的。要是能夠像他自己寫《草原》那樣地來寫他,那多好!這一篇小說是發(fā)香的,輕快的,并且有一種純粹俄羅斯味的帶沉思的憂郁——這是一篇為著自己寫的小說。
《巴金譯文集》第一輯(拍攝于巴金故居)
回憶這樣的一個人是一樁好的事情;勇氣馬上就回到你的生活里來了;而且你的生活又重新有了一種明確的意義了。
人是世界的軸。
那么有人會問:他的壞處呢?他的缺點呢?
我們大家都饑渴于對人的愛,而人餓著的時候,即使是烤得壞的面包,吃起來也是香的。
本文收錄于《文學寫照》([蘇]高爾基 著,巴金 譯)
原標題:《“庸俗”是他的仇敵 | 紀念契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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