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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務員手記|調研云南鄉村教育:“不要怕孩子淘氣把書弄壞”
從七月初到云南元陽掛職扶貧以來,我協管教育工作。2200多平方公里的山區,14個鄉鎮,130所中小學,目前也只跑過6個鄉鎮的十幾所學校。每到一處的基本流程,都是先聽一到兩節課,再盡量跟校長、骨干教師交流或座談。
留守兒童:“勞動力輸出”式就業扶貧的意外后果
幾個月下來,對于鄉村教育多少有了一些直觀體驗。最大的感受和焦慮就在于:如何在少數民族占比、留守兒童占比“雙高”情況下,激發孩子們學習的內生動力。
這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個問題,是有著內在的邏輯鏈條的。一方面,作為貧困縣要脫貧,鼓勵貧困人口通過勞務輸出的方式外出務工,就是一條直接和便捷的脫貧渠道,以至于全縣人口45萬中,外出務工勞動力達到14萬之多。但另一方面,外出務工必然帶來的問題,就是大范圍的留守兒童。
由這個基本縣情再出發,又會遭遇兩個巨大挑戰:一是當地少數民族占比接近90%;二是當地教師的主體多為外縣、外市甚至外省通過公開招考而來的老師。少數民族留守兒童由基本不懂漢話(這還不是指普通話)的祖輩隔代監護,學校里的老師并不懂當地民族語言。語言環境不穩定、親子關系缺失的情況下,如何激發至少是維持住孩子們的學習興趣,這是令老師們相當頭疼的問題。
讓圖書室成為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
前不久,民進中央關于教育扶貧的一個調研考察團來縣里調研。我全程陪同調研團一行,看了五所鄉村中小學。帶隊的朱永新副主席是資深的教育家,之前就經常讀到他犀利獨到的教育評論。他牢牢盯住學校圖書室問題,每到一個學校,必看的就是圖書室。
學校因圖書室在建,將圖書打包暫存,未能送達孩子手里。有的學校地處山地,正在逐步改善教學硬件條件,尚有一處樓宇在建,圖書打包另行放置在食堂二樓暫存。臨離開時,朱老師叮囑校長:“我給你一個建議,你讓每個班班長來,從這些書里挑選他們感興趣的領到班級里去,藏書于班級,藏書于學生。不要怕小孩子淘氣把書弄壞,弄壞了就再買嘛,書是用來讀的,不是用來擺的。你這個樓恐怕還要一年多才能好,可是孩子耽誤不起,他們不可一日無書。你相信我的話,讓他們自己去讀大量課外書,比你干巴巴地在課堂上灌輸教材,效果要好得多。有條件時,可以在每個班級都設立書架、書柜,除了學校的圖書可以分散下去,還可以讓學生們把自己家里的書拿到班級上來,跟大家分享、交流,在這種流轉中讓全班的閱讀水平都上一個臺階。你堅持下去,幾年下來,你培養的學生跟別的學校相比,一定大不同!”
我知道,朱老師多年來在各個場合倡導全民閱讀,包括在政協提出推廣地鐵閱讀、高鐵閱讀的提案。正如曾國藩所說,唯讀書可變其氣質。
在另一所學校,我們看到了幾所之中唯一一個使用中圖分類法來管理圖書的圖書室。雖然圖書室只有一個兼任管理員的老師,卻很用心,花了三個月時間編碼、錄入、上架。朱老師稱贊他肯研究,懂行,而且真下了功夫。美中不足就是,開放時間太短。他說:“人手不夠,可以發展高年級的孩子來做志愿者,協助管理。時間可以延長,中午有的孩子不休息或者休息時間短,他們也可以來借閱和閱覽。”
唯一一個使用中圖分類法來管理圖書的圖書室。他建議,要盡量放寬孩子們在借閱數量和頻次上的限制,特別是小孩子看的書,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論書,他們的閱讀速度可以很快,你如果限制他每周就讀一本書,實際上是不解渴的,這個階段就是要多多益善,要給他的興趣火上澆油,而不是釜底抽薪甚至潑盆冷水。
朱老師也注意到,圖書室普遍對低年級孩子有只能在室閱讀而不能借閱的限制。他說:“不要歧視一二年級,美國的小孩子爬著也要進圖書館的,不要怕他們不懂規矩,弄亂了圖書。圖書不要怕翻,翻的越褶皺,越說明受人們歡迎,這是好事情。小孩子來上學,就要學會使用圖書室,就像大學新生的入學教育中,學會利用圖書館是必備內容一樣。所以小學圖書室的使用,也是要從一年級開始就應該教育和養成的習慣。應該讓這里成為學生最喜歡來的地方。”
在教育扶貧中厚植長遠發展的內生動力
在后來的調研座談會上,縣委書記匯報了全縣脫貧攻堅特別是教育扶貧的基本情況,我結合幾個月來的調研作了補充發言,重點談了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中小學班主任和骨干教師的職業成長等問題。朱老師在與我們的互動交流中,也對三個問題作了回應。
一是中小學的書香校園建設。這看似一件小事,卻不能不引起重視。在農村學校,當下的生均經費在小學生600元左右、中學生800元左右,可是東部發達地區投入到每個學生的經費要數倍于此。靠什么能夠讓這些偏遠農村地區的孩子能夠與城市里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唯有閱讀,跟城市的青少年讀同樣的書,花同樣的時間甚至更多的時間。這是投入最小卻見效最快、收益最大的一個投資。讓那么多世界名著沉睡在圖書室,甚至還保持著捐贈的原始狀態,連拆封都沒有拆,實在是一種浪費。我們的老師、家長都還遠遠沒有認識到閱讀之于孩子們的意義,沒有意識到,上課其實遠沒有閱讀對孩子的影響更大。
二是教師隊伍的可持續成長。盡管是在貧困地區,但總的看下來,鄉村教師普遍有一種滿足感——小日子過得不錯,畢竟在各種政策落實到位的情況下,其收入水平比公務員并不差,甚至偏遠地區的鄉村教師月收入還可能比縣城教師高出1000元左右。但是,作為平均年齡僅僅30來歲的鄉村教師群體,在這個階段就過于滿足,甚至有一種混日子的心態,那是很可怕的事情,會放松對自己修為和能力的提升。在幾所學校的圖書借閱記錄中,老師的借閱頻次都很低。事實上,他們更需要養成終身學習的習慣,教育者先受教育,只有不斷充電,才能持續做好教學。因此,需要在全縣的鄉村教師中選拔發現榜樣,培養他們,并依靠他們來帶動其他教師比學趕幫。要讓蘊藏在這些青年教師胸中的無限潛能和熱情激發出來,燃燒起來。
三是留守兒童的關愛呵護。在成長的最關鍵時期,缺少了親子交流的關系,要么是隔代監護,要么是同伴交流,唯獨缺失了與父輩人交往交流的經驗。對這類孩子,需要給以特別的關注。比如,可以建立鄉村學校的心理教育體系和心理教室。再如,可以讓人力資源部門在組織大規模外出務工的過程中,與接受勞動力的企業協商建立“親子直線”的機制。每天一個電話或視頻,不能讓他們與家庭斷線、失聯。人雖然不在,但親子關系不能切斷、親情不能缺位。又如,可以通過社會公益機構或基金會的幫助,定期組織一些留守兒童利用寒暑假到其父母打工所在地去探望和團聚。
氣溫漸涼。在注意到鄉村學校普遍存在食堂空間有限,學生需要排長隊輪流打飯,打好飯后也沒有足夠空間,只能在露天場地或蹲或站吃飯的情形后,朱老師建議,從現實角度考慮,不能完全把吃飯寄希望在食堂的空間擴張上面,畢竟學校可建設的用地相當有限。從長遠來看,可以參考日本的經驗,他們的學生都是在教室吃飯的,它這本身也是一種行為教育,不要擔心弄臟教室。要相信孩子們能夠自我教育,能夠維護集體環境的整潔。
兩天的調研,非常充實,學到了很多。不只是在教育方法和調研方法上,更是在思維和理念上深深受益,這也是在我掛職初期,一次及時和生動的現場學習和理論充電。
(作者曹東勃系上海財經大學副教授,現掛職云南省元陽縣人民政府副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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