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神內耗大師決定……

2024-01-25 15:1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在漫威宇宙中，滅霸打一個響指，宇宙一半的生命瞬間灰飛煙滅。在現實生活里，無數陷于精神內耗的人幾乎每天都在經歷“世界末日”——

為遲遲按不下通話按鈕猶猶豫豫；

為沒能發揮好的吵架反復復盤；

為虛度時光習慣性熬夜又徹夜懊悔；

為沒有拿到唯一的第一名而沮喪失落；

在他人的高光下暗自比較黯然神傷……

對小說《沉落者》里的韋特海默來說，崩潰的瞬間是聽到天才鋼琴家格倫·古爾德彈奏《哥德堡變奏曲》，自此，他決定放棄鋼琴演奏，甚至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

《沉落者》實拍圖

《沉落者》是奧地利文學大師托馬斯·伯恩哈德最知名的作品之一，以其標志性的獨白體敘事方式，通過不具名的敘述者“我”講述格倫·古爾德、韋特海默和自己一起在霍洛維茨鋼琴大師班學習鋼琴演奏的經歷，以及三人后來截然不同的藝術與人生選擇。

格倫·古爾德的才華展露無遺，深受世人追捧；韋特海默則在格倫·古爾德的陰影下自怨自艾，對自己的鋼琴演奏越來越沒有信心，自甘沉淪；而敘述者“我”不甘直面平庸，在意識到自己無法成為“最好的鋼琴家”的時候，聲稱自己早就想要放棄鋼琴，轉而從事哲學研究。

小說里的格倫·古爾德給韋特海默起了一個外號——“沉落者”（der Untergeher），英文譯者索性更直白地翻譯成“失敗者”（the Loser）。很多人也常常在挫敗時刻用這樣的負面詞語攻擊自己，沉溺在疲憊與內耗中無法消解，伯恩哈德則以敏銳的觀察力和犀利的語言在《沉落者》中淋漓盡致地刻畫了“沉落者”復雜敏感的內心——

他這個人對自己要求很高，很苛刻，不允許自己有不準確的地方。說話一定要過腦子，他厭惡那些人，沒有想透徹就隨便講些似是而非的話，他因此幾乎厭惡全體人類。

我們的沉落者是一個狂熱的人，他的自憐幾乎不斷地傷及他的性命。

最終他如果說不是癡迷于，那也是愛戀上了失敗，我想，固執地糾纏其中不能自拔，直至生命盡頭。實際上可以說，他雖然身處不幸，深感痛苦，但如果他一夜之間失去了不幸，或者頓時他的不幸煙消云散了，他會更加不幸，這也證明說到底他根本就不是不幸的人，而是幸福的人，不過他的幸福，是通過不幸得到的、與不幸相伴相隨的幸福，我想。

小說從第四段開始不再分節，一氣呵成，三個主人公的話語和講述者的思緒交織，讓人震撼于人對于藝術追求、心之所向的熱烈和卑微。

以《哥德堡變奏曲》紋飾為設計元素的內封

以下內容摘自《沉落者》

格倫曾經說，我們的沉落者是一個狂熱的人，他的自憐幾乎不斷地傷及他的性命，我清楚地記得格倫說的話和他說這番話時的樣子，當時在僧侶山，在所謂的里希特山頂，我經常與格倫來這兒，而沒有和韋特海默一起，韋特海默出于某種理由總想單獨一人待著，不與我們為伍。經常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我總是稱他為可憐的受屈者。……自從他妹妹出走后，他越來越頻繁地回到特賴西，他說，我到這里來是因為我憎惡這個地方。煤市大街的房子落滿灰塵，他不在時，不讓任何人進入這處房子。在特賴西他經常好幾天待在房里，只是讓伐木工送給他一罐牛奶、一些黃油、面包和一塊熏肉。他待在房里，讀他的哲學，叔本華、康德和斯賓諾莎。在特賴西他也幾乎整天都把窗簾拉上。有一次我想再購置一架貝森朵夫，他說，隨后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那樣做簡直就是發瘋。再說，十五年來我都沒動過鋼琴了，他說，我在旅館里想，不能確定是否應該喊女老板過來。相信自己會成為鋼琴大師、會像鋼琴大師一樣生活真是大錯特錯，但我也不能馬上轉向精神科學方面，我得經過鋼琴大師這段彎路，他說。你認為我會成為鋼琴大師嗎？他問我，當然并沒有等待我的回答，而是大笑著回答道，一輩子都沒戲，聽起來讓人覺得可怕。你會成為，他說，我不行。你有這個天分，他說，我看得出來，只需聽你彈奏幾小節我就知道了，你行，我做不到。關于格倫，那是一開始就清楚了，這是一位天才。我們的美國—加拿大天才。我們每個人失敗的理由都因人而異，韋特海默說，我想。我不能證明任何什么，只能失去一切，他說，我想。……韋特海默忍受不了別人知道得比他多，無法容忍別人闡釋的事情他可能一無所知。這是對無知的一種羞恥感，我站在旅館里等待女老板時想。另外，韋特海默是一位讀者，格倫不是，我也不是。我讀得不多，總是讀同樣的東西，同一位作家的同一種書，同一些哲學家，可是自己卻感覺仿佛每次都在讀完全不同的內容。我有這種本事，把同一本書一再當成另外一本書來讀，來接受，將其發展演變到難以設想的高度，韋特海默和格倫都沒有這種能力。格倫幾乎從不讀書，他厭惡文學，這符合他這個人的秉性。只關注對實現我自己的目標有用的那些事物，他說，有利于完善我的藝術的那些事物。巴赫的一切都在他的腦子里，還有亨德爾，許多莫扎特的音樂，還有全部巴托克，他可以坐到鋼琴前，數小時地，如他自己所說，演繹，用韋特海默的話說那是無任何差錯的、天才格倫式的闡釋。……我第一次見到韋特海默是在努斯多夫大街市場前。他原本應該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商人，但是說到底，他，韋特海默，也沒有成為他想要成為的音樂家，而是被所謂的精神科學給毀了，他自己說。我們躲避了這個災，卻進入了那個禍，我們就這樣毀掉了，他說。我們總是離開，直到我們停止了，放棄了，他說。像我一樣偏愛墓地的氛圍，我想，好些天只待在德布林和林山麓新施蒂夫特的公墓里，我想。一輩子都渴望獨處，我想，我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