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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之城|退化建筑:從對城市化反思到輸出城市和建筑觀點
本文所述的“DevolutioN 退化建筑” 成立于2016年,三名成員的背景分別是建筑、平面設計、藝術策展。”DevolutioN 退化建筑” 致力于提供建筑、藝術、廣告創意,也是嘗試將建筑與不同媒介對接,輸出城市和建筑觀點的開放創作機構,希望用建筑思維和藝術生產的方式,在不同環境中肇事。
本文由羅德島設計學院的學生團體“TriggerFinger 觸發”邀請主講人遠程分享,而后整理成文字,經主講人修訂后發表。
“DevolutioN 退化建筑” 合伙人,左起:王琦、湯建松、楊鹿童。 本文圖片均來自于“退化建筑”的官方網站http://devolution.cn/中國已經經歷了大概30年的房地產以及設計行業快速發展的時期,需要重新反思設計行業跟設計行業的服務對象,以及產業升級的問題。在這里我要講的就是“退化建筑”對其的思考。
我們是在廈門的一個團隊,后來很多項目在上海發生。接到來自“創造者的創造”設計展(Creation of Creators,2018摩登上海時尚家居展的新設單元——編注)邀請的時候,我剛好在上海找房子。我發現,跟十年前我在上海生活時相比,租房的價格相差很多。我找到一些價格在8000塊人民幣以內的房子,選擇已經很有限。
眾所周知,大城市集中了更多工作和教育資源,吸引了很多年輕人。但租房和生活成本也因此較高,選擇越中心區的房源,意味著你的選擇范圍越低。這也是很多年輕人面臨的問題——既有自己的居住審美訴求,又受限于租房的種種不確定性,不得不面對原有的“出租房樣式”家具。
作為一個設計公司,我們能做點什么?我們考慮了幾種方法,都不大理想,因為你需要去平衡經濟性和舒適性、“居住”這種長期訴求和“租房”這種可能是非常臨時的狀態的關系。后來我們發現,這些宜家其實基本上都解決了,產品有設計感又便宜,還一并解決了包裝、運輸問題。
這其實隱隱約約反映出一個問題:對租房居住的年輕人而言,是不是除了宜家之外,缺少更多的選擇?而我們參加的設計展里的設計都是“設計師”的設計,更多面向某一個消費階層,這些在出租房里有審美需求的人,好像又不是設計展的對象。
“退化建筑”參加“創造者的創造”展的項目后來在這個展覽里我們做了一個“假”的宜家樣板房,在一個16平方米的空間里。我們索性從宜家采購了一批家具,仿造宜家的吊牌做了自己的吊牌,模仿了它的視覺風格。當我們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主辦方其實不太希望我們做這個項目,他們覺得這個提案比較像一個藝術項目,因為其中沒有自己的產品,不像設計展會展出的作品。這樣模糊的界限,就涉及到一個對“退化建筑”的疑問:退化建筑到底是干嘛的?
“退化建筑”到底是干嘛的
在運營兩年的時間里,我們經常被問到:你們到底是干嘛的?
接下來,我簡單介紹一下“退化建筑”。“退化建筑”由湯建松、王琦、楊鹿童三名成員組成。我們三人有不同的背景,湯建松是一名建筑師,楊鹿童是一名擁有自己品牌的平面設計師,我很長時間從業于媒體和藝術策展的工作。我們三人在年紀上有一些差異,在意識形態上也有一些差異。
我們最早做“退化建筑”,實際上是有一些對城市化的反思。廈門早期是個很小的城市,這幾年城市規模不斷擴大,現在整個廈門的人口激增,整個城市的主體建設,包括道路建設、整個街道的尺度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種極速的城市化,它到底有沒有問題?我們看到城市在進化,同時人的觀念也變得越來越“社會達爾文”。
我們的前身是一個有過十年經驗的設計公司,從商業的角度來看,這種公司的存在,包括它所面向的對象,它的局限性已經顯露出來;另一方面是,這種類型的設計公司,在關于城市、關于建筑的討論里,是沒有話語的,只能做一些點狀的商業項目,但其實很難發聲,無法有觀點上的輸出。
我們現在稱為自己是一家“3A”公司,我們做建筑(Architecture)、藝術(Art)以及廣告創意(Advertisement)的綜合方案。我們希望把原本的建筑這種比較精英化的、嚴肅的東西一步步“瓦解”掉,也希望建筑可以跟不同的媒介去對接,輸出一些商業以外的城市觀點。
城市測量“1”
我們做這個項目時,剛好廈門前兩年房價暴漲。我們當時就想,為什么要去討論城市,一個很重要的基點,我們對城市的尺度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我們的第一個項目其實是一個非?;A的項目——重新去做城市的測量。由于房價暴漲,你原本可能可以用100萬元買到50平方米的房子,現在也許只能買到20多平方。城市里面的人對自己居住的生活空間(內部空間)的尺度越來越敏感。隨著房價持續增長,居民對居住空間更加珍惜,能使用的面積更小。從城市建設的角度看,城市范圍在不斷擴大,建設了非常多的廣場、道路。但是目前大家對廣場、道路的使用率非常低,大家對這種城市的公共空間(外部空間)的尺度感是相對模糊的,所以我們做了一個關于測量的項目。
我們做了三個尺度:1米,1平方米,1立方米。
我們用一米的氣球去測量廈門大學邊上一個300米的高樓。
中國特別常見歡迎光臨的地毯,被裁剪成一平方米的尺寸。用六塊這樣一平米的地毯放在廈門六個不同的區,并附上各個區里面1平米房子的售價。我們借此戲謔一個城市高昂的房價跟物價,與對年輕人歡迎光臨的態度相互矛盾。
我們把一個一立方米放置到不同的城市空間去測量它與空間的關系。從它跟廈門最古早的街區這種擠壓的空間關系,到它和城市空間的關系,可以看到這種城市跟人的尺度關系發生了一個挺大的變化。
后來我們就把這一平方米的地毯重新放到淘寶上,以三萬的價格去賣。我們以這樣戲謔的形式,隨著房價去調整它的價格。
城中村負模
其間我們做了很多小項目。其中有個小項目叫作“城中村負?!?。我們倒出了一組城中村負模,它們的原型來自翔安隧道附近的田頭社,村民自建的建筑與建筑之間的縫隙。城中村的建筑之間的縫隙都是狹窄的。因為村民都盡量將房子建設得很大,一是以此從政府的城市改建過程中獲取更多的賠償;二是如果等不到政府的賠償,可以把房子分租出去,賺取更多的利潤。這組雕塑就出自于低廉出租住宅的相互擠壓,我們對這些灰色空間進行著色,以便更好地看見城市化過程中地權經濟催生的這種特殊的尺度景觀。
退化公園 DevolutioN PARK
接下來要介紹的這個項目,是我們去年做的一個傳播度比較高的項目——退化公園。在一個50層高的住宅的27層,我們租下一套面積約90平方的兩室一廳的公寓,將其改造成一個公園。
這棟住宅位于廈門杏林灣,一個新興的高密度住宅區。這些新興住宅區在短時間內變成了一個人口密度非常高的區域,里面的居民原本不屬于這里,文化也不在這里,在短時間內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穩定的共同體的形態。
這里面有很多的住宅其實是投資客為了房屋增值而買的房子,所以空置率其實很高。我們的房東之所以允許我們進行這樣的改造,是因為他購買這個住宅是作為投資或在未來居住,他并不希望將其簡單裝修后出租,因為這樣顯然是不劃算的。因此在我們租下它之前,很長時間內這個房子是空置的。
我們在毛坯房里做了個公園,公園的選擇來自于我們對公園的記憶和感知。我們是80后,小時候住的房子就像我剛才提到的那種開放式的小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宿舍樓。小時候對公園的記憶就是,那時的公園是完全公共的,幾個小區的人共享一個公園,有老人在那邊下棋,小孩在里面踢球、玩捉迷藏。但是商品房興起,“公園”變得私有,商品房的公園更精致,但是有門禁?!肮珗@”這種所謂的公共性的空間變得的私有化。我們其實在討論一個公共空間私有化的問題。
在“退化公園”的項目里,我們更極端化這個問題,把它作為一種更私密的公園的形式供大家使用。與此同時,在公園內部,安置了我們與新媒體團隊SeeekLab合作開放的一個線上公園。非公寓住戶可通過電腦和手機端進入這個線上公園,它與27樓的“退化公園”實時相連,人們可以在電腦或手機上,通過彈幕的方式參與并展開另一種公共生活,它是基于互聯網的、匿名的、非共同體的。
在項目進行的半年內,形成了非常后現代的一個現象:一方面,當我們在一個非?,F實的、物理的公共空間活動的時候,我們的公共生活仍然建立在互聯網上;另一方面是互聯網這種匿名化的公共生活,其實已經很大程度替代了我們對現實公共空間功能的使用。這是我們在做這個退化公園項目前沒有想到的。
這個項目傳播度比較廣,各種各樣的媒體進行了相關的報道,包括民生類的媒體,包括一些異類的媒體報道,一些專業媒體報道,給這個項目帶來了非常多元的反饋。例如,在某個報道下的評論區有人問到關于房屋防水的問題,房屋承重的問題。也有比較情緒化的評論,說這就是有錢任性。這個項目討論的范圍不局限于專業、藝術人士,受眾比較廣泛,涉及了一些真正公共化的討論。但在媒體報道后,我們也收到了一些反對的聲音。我們接到了業主委員會的電話投訴,他們以防水、承重問題為由勒令我們要拆除這個公園。很多居民對這種項目持有相對封閉的態度。所以我們在半年后把這個項目關掉了。就討論公共性而言,這個項目是蠻有趣的,它展示了一種更極端的私有化公共生活,以及現代城市中私人空間同公共空間的關系。
退化城市
“退化城市”項目和我們事務所的出發點很有關系。我們原本作為一個傳統設計公司,沒有渠道參與關于城市化的觀點的輸出,雖然我們做了很多舊城區改造的項目,但基本上都只能停留在飛機稿階段。所以我們將城市觀點和藝術等其它類型的工作方式結合,使傳播渠道變得更廣泛。
“退化城市”項目基于我們對“城市讓生活更美好”這句話的反思,質疑是否城市只讓有錢、有車的人生活更美好。這個項目希望探討多個中國城市中的問題,比如香港的貧富差距、居住空間、不同人群之間生活空間分化的問題,以及上海的都會化、共享經濟的問題。
我們希望截取不同城市中的建筑單體,和電子音樂結合。建筑和音樂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性,他們都有結構性和建構感,所以我們希望用電子樂重新去建構這些大樓,重新建構城市觀念。這個項目和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有關,書中充滿了對城市差異化、個性的想象和誤讀,而反觀當今的城市,其中的差異性卻被抹殺。
這種建筑和音樂結合在一起的形式,實際上是一個“劇場”。當我們將觀點介紹給音樂人時,他們不可避免地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延伸,這是我們希望看到的情況。項目的第一站是在上海邀請了一位瑞士音樂人Feldermelder,他有豐富的在中國生活的經驗,我們將對上海的看法與他溝通后,他也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形成最終作品。
羅德島設計學院的學生和王琦的遠程對話
李奇航 :你好,我想問你們在做“退化公園”項目時是否想探討“空間”這個概念?把一個室外的設施,比如公園、噴泉放在室內,它們本身不屬于這里,所以觀眾覺得很新鮮。關于這種反差,你們有沒有希望從空間的角度來探討?
王琦:我們的工作方式是每年會做一個類似退化公園的項目,它是偏藝術的項目,但是從空間干預的方式出發。做空間干預項目的出發點是在空間里制造事件性、沖突感、話題性。空間的反差正是其中一種方式。
蔡星洋:請問你們三個人的合作方式是怎樣的?是全職的嗎,或還有別的工作?
王琦:我們公司團隊有十幾個人。我們三個人有不同的背景,鹿童負責視覺的部分,我比較偏重藝術概念,建松做建筑行業很久,執行力和把控力都很強。一些藝術家可能想法很好,但在執行和設計管控方面相對薄弱。三人配合使得我們公司只要有了項目就可以快速落地,成為我們公司的優勢。另一方面,我們三個人在很多問題的認識上面還是有一定差異的,我們在一些項目上表現出偏左的傾向,但是另一些項目和時尚、消費又好像很親近。對一些意識形態上的差異保持一種開放和彈性很重要,我們作為一個有明確服務對象的公司,同時又希望輸出藝術觀點,就需要去尋找藝術家、純商業公司都不需要去尋找的平衡。
蔡星洋:你們的項目中商業的和非商業的比例大概是什么樣的?
王琦:我們希望是50%。我們的模式是希望靠商業項目養活藝術項目,藝術項目是自己花錢在做。我們最理想的狀態是在商業項目里融入藝術項目,我們在嘗試和客戶溝通在他們的商業項目里加入藝術觀點的輸出,甚至有一些客戶愿意支持我們做自己的實驗性項目,現在有這樣的趨勢。
另一方面,在我們每年會有一個主題,比如Shopping Mall?!巴嘶鞘小崩锏娜鹗克囆g家提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他覺得上海、深圳以及很多一、二線城市沒有“生命跡象”?,F代消費完全改變了中國城市的街區樣貌,因為它把人吸引到一個體量很大的商業中心里去,以至于市民周末駕車就可以完成一系列消費行為,滿足一周需求,所以街區不再是步行街區。我們現在看到的街道是四車道、六車道的大街,在底商邊有自行車道和人行道的模式。所以我們想要去討論Shopping Mall,討論它和原先的街巷商業之間的差異,我們會圍繞這個主題做一些實驗性的研究。
在客戶委托我們的Shopping Mall的項目之中,我們嘗試和客戶溝通,將街巷尺度的設計移植其中,希望把我們的研究成果應用到商業項目中去。
蔡星洋:是的,我看到你們很多項目是以某種學術研究開始,最后以裝置、空間改造的方式呈現出來。在呈現方式上可能沒有展示出研究結果。所以你們會以什么方式體現學術研究的內容?
王琦:首先我們不是一個學術研究團體,我們希望具備一些研究的知識體系,但我們不是完全的學術團體。在有些項目里,我們希望產生較完整的論述,表達我們的整個觀點,另一些項目,則可能只是提供一種互聯網的觀看方式,有趣的,視覺化的,讓大家感興趣閱讀,進而也許產生更深的關注。
蔡星洋:我覺得你們許多作品都和城市的“密度”相關,比如1平方米的價值,比如研究城中村的極度經濟的使用方式。甚至在高樓上做一個烏托邦意義的公園空間,似乎都是某種程度上考慮城市或城中村密度的問題。
王琦:對,因為這些問題和我們的生活環境密切相關。我自己并不是很喜歡開車的生活方式,我很喜歡澳門老城區或臺灣的一些地方,在路上行走很有樂趣,但現在國內的城市沒有這樣的樂趣,因為底商在不同城市之間沒有差異。以前我以為中國城市的發展是沿著浦東的模式,這種都市的模式其實又是以曼哈頓作為原型。但當我去了曼哈頓以后發現其實曼哈頓非常適合走路,雖然有很多高樓,但其實街區感、公共空間非常適合步行。我們的作品并非抗拒城市化,而是思考當我們移植曼哈頓模式的外殼時,是否忽略了其在街區劃分之中的考慮。這是我們項目里想要重建的內容。
蔡星洋:讓我想到丹麥的藝術團體superflex,他們也是一個同時做藝術,傳媒和建筑的組織。最后請問你們三個人在合作時最難的部分是什么?如何解決呢?
王琦:首先是我之前說的那種觀念上的差異。比如說鹿童是一個設計師,他的思維其實更互聯網化,更視覺導向,我可能更文本導向。我希望多做文本,鹿童從傳播的角度考慮,希望更輕松、視覺化一些,這是工作方式上的差異,但經常也因為如此,讓我們的項目思考的維度更多一些。我們需要在其中找到平衡點,這恰好是我們作為一家公司而不是一個藝術團體的能力。
另一方面,我們在做服務商業的項目時發現,很多客戶愿意接受新觀念,但在項目落地時又趨于保守。他們覺得我們想法很好,可是不愿意用在自己的項目中。所以我們在思考能否用更保守的方式來傳輸觀點。
總的來講,我們最早成立退化建筑,是希望跟其他建筑事務所做不同的事。我們的意識形態中有和城市化相反的傾向性。但在這兩年接觸更多商業項目后,發現“退化”這兩個字有一些“退化”(笑),所以這是我們目前需要平衡的方面。
(感謝蔡星洋對本文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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