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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的時間膠囊里,與2023年的世界同步呼吸|地球快門
在湃客年終策劃“重申與世界的聯系”中,“眼光”欄目邀請三位攝影師進行了一場“會談”,聊聊在世界“復蘇”的今年,我們如何在物理上抵達世界、用身體感受它并透過鏡頭重新觀察和認識它,這一過程如今是否發生了變化?又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對世界的看法?
攝影師蔣磊磊慢慢體會到“堅持就是勝利”,他的視野穿越過北京街道、故鄉舊景,在今年重新踏上歐洲之旅;攝影師孫一冰曾帶著相機足跡遍布全國各地,今年他行走于拉丁美洲的版圖之上,探尋人與人之間的深刻交集;攝影師王若邦把生活的點滴與變數視為創作、反思的催化劑,在今年他試圖用細膩、詩意的畫面記錄緬甸戰火縫隙中的平民生活……他們在過去一年中定格了不變與萬變,留下了與世界再次連接的印記。
Q:今年你去了哪里,拍到了什么?
蔣磊磊:今年出去過兩次,一次是公司團建去的普吉島——藍天、白云、大海、椰子樹。最后一天我一個人去了一個海角森林徒步,路上沒遇到一個游客,有點刺激也有點膽怯。當我迷茫找不到路的時候遇到了一位獨自住在半山腰的當地老人,他想賣我水,然而當時我已經背著兩瓶,所以沒有買,但他還是主動幫我指明方向。后來他還親自帶著狗給我引路,走了很長一段。即使語言不通,我仍能感受到他在很努力地通過肢體語言與我溝通。
另一次是和朋友提前幾個月約定好一起去歐洲。直到歐洲行的最后兩天,朋友才告訴我,原來他一直對我來歐洲跟他匯合沒抱多大希望。畢竟中間隔了幾個月,我也許會因為工作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抽不開身,但最終還是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他很意外。這是我第一次去歐洲,所以當時并沒有給自己定什么特別的拍攝主題,還是以玩為主,最后拍了很多旅游照。
黑巖,泰國普吉島。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我從去年10月開始決定和夫人用一年時間去環行整個拉丁美洲,以墨西哥作為起點,穿越中美洲,環行南美洲。邊走邊拍,由于時間很充裕,所以慢慢看,慢慢拍,走到哪拍到哪。
上:遠處的火山和渺小的母女,智利。2023.8.26,孫一冰
下:活動上穿著印加文化服飾的男子,秘魯。2023.7.22,孫一冰
王若邦:今年和家人有兩段公路旅行:一次是浙江-海南-西藏,第二次是浙江-新疆,今年超過四分之一的時間是一家三口在路上的。期間還短暫去了老撾,11月我單獨去了緬甸。西藏和緬甸都是重游,而且都變化很大,我在感受那種變化,所以拍的東西在我自己看來是某些記憶和當下的連結。
珠峰大本營。2023.03,王若邦
前往虎跳峽途中的兩座鐵索橋,云南。2023.03,王若邦
左上:進藏的盤山公路,西藏,2023.03,王若邦
左下:丹霞地貌公園,張掖,2023.08,王若邦
右上:獨庫公路邊的牧馬人,2023.08,王若邦
右下:夜宿大海道時的星空,新疆,2023.08,王若邦
Q:對你來說,旅行和攝影是缺一不可的嗎,兩者之間有怎樣的聯系?
蔣磊磊:就我目前的經驗來說,我生活工作在北京,在北京的時候很難拍出照片,基本不碰相機,只有出去玩的時候才能拍出喜歡的照片。但旅行和攝影應該不是缺一不可的,我在老家的拍攝不算是旅行,因為我有一個主題在,但是旅行的新鮮感確實可以激發我拍照的靈感和熱情。
孫一冰:旅行是認知世界的一種行為,而攝影是把認知表達出來的一種手段,兩者緊密相連,也可完全脫離。對于我來說,攝影這種表達無時無刻,已經成為了我的生活,不管是在國內與國外,攝影與地理位置無關,是一種常態。
王若邦: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因為我不是思考著就能出作品的那種人。不一定是旅行,我覺得更多的是需要“在場”,我有個老師說過“Be there, or no photo!”,讓我印象深刻,不到達、不在場的話,就沒有后文了。
西藏某冰川,需要先換越野車,再換馬幫才能進入。2023.03,王若邦
Q:現在的心境和自己第一次踏上旅程時有什么不同?
蔣磊磊:第一次旅程已經不太記得,也有點不確定哪一次才算第一次踏上旅程,但依然能記得小學春游前的那段時間,一直都極度期待,尤其出行前一天的夜里,興奮得睡不著,反倒是春游當天玩了什么一點也想不起來。
現在旅行前后的心態和小時候完全相反。每次出去玩之前我都會很焦慮,總是需要在舒適、安全和省錢之間不斷衡量一個最佳的性價比,這會讓我非常的煩躁,但是等一切都安頓好,到達目的地之后的經歷就會特別快樂,而且會讓我印象深刻。
孫一冰:之前的旅行獵奇性肯定是更強的,走得多了看問題也更加的慢,觀看方式也從事物、環境、社會的表象轉為內在。
王若邦:我不確定哪一次是第一次踏上旅程,不過初始階段我可能會想通過攝影展示給別人我所看到的東西;而現在,更多的是影像結合過往的經歷和思考,獲得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前往珠峰大本營的觀景臺,已經能遠眺珠峰和其他幾座海拔8000m以上的高峰。2023.03,王若邦
Q:為什么會想要開始今年的攝影項目?選擇時是以“自己想去的地方”為先還是“自己想要拍到的照片”為先?契機是什么?
蔣磊磊:我還是會以旅行體驗為首要因素,所以我更傾向于去一個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我相信在自己想去的地方,是可以拍到自己喜歡的照片的。歐洲作為全球著名的旅行目的地,一直都是我很想去的地方。但是真正促使我開始行動、著手辦理簽證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疫情期間一位移民法國的玩攝影的朋友回國探親,我們一起去胡同里溜達拍了一天照,那天結束后我說以后有機會去法國找她玩,另一件是我的朋友去德國參加一個為期兩個月的藝術家駐地項目,我們正好可以一起結伴在歐洲玩一圈。
孫一冰???????:其實環拉美州的想法很早之前就有了,這片大陸對國人來說還是相對陌生的,去的人也不多,很想去探索。但由于南美洲距離太遠,大陸板塊太大,出于經濟的考慮,最好有完整的長段時間一次性走完最好,當時還沒辭職也就擱置了。后來辭職有了大段時間,但不久又趕上了疫情。要說契機,也許就是疫情三年使我幾乎所有的簽證都過期了,十年的美簽也即將過期,所以決定在美簽過期之前嘗試出行。選擇時肯定是以“自己想去的地方”為先,我認為只有去真正想去的地方才能拍到想要的照片。
王若邦???????:其實我最初的目的是回訪,因為我從2015年還沒辭職的時候就開始前往緬甸拍攝,一直持續到2017年去美國。后來回國之后又遇上疫情,一直沒有出去。2021年緬甸發生政變之后,我一直在找機會返回緬甸。我是以地方為先的,因為很多時候其實我不知道也沒構思過我能拍到什么樣的照片。這次去緬甸的契機是緬北沖突,但很遺憾,因為各種原因,我沒能進入交戰地帶拍攝。因為只待了一周,甚至都沒有拍很多照片,但我聽了很多看了很多,也見了很多人,是和以往不一樣的體驗。
上:仰光街景,緬甸,2023.11,王若邦
下:仰光街景,工地在政變之后爛尾,緬甸,2023.11,王若邦
Q:如今,旅行博主和旅行視頻充斥著社交平臺,你認為親身體驗、親眼目睹式的旅行是否還重要?
蔣磊磊???????:親身體驗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我曾一度認為在社交媒體時代,各種旅行視頻會讓人們對這個世界失去新鮮感,但這次真的去了歐洲才發現,別人的視頻拍得再精彩、漂亮,很多細節仍需要身處其中才能看到、體會到。風的強弱、空氣的清新程度、當地食物的味道、自來水的口感、街頭行人的香水,當地人對你的冷漠或是熱情,這些都是通過視頻體會不到的。
即使按照博主推薦的路線步行,你也會發現他拍攝的只是當地景物中萬分之一的切片。就像我這次按照電影《愛在日落黃昏時》和《愛在黎明破曉前》中出現的場景,分別游覽了巴黎和維也納,在沒去之前我會想象某個場景在取景框之外會是什么樣子,但當我真的到了那里才發現,原來他們聊天散步的漂亮公園只是一個修建在天橋上平平無奇的城市步道,原來他們早晨休息的雕塑側面長這樣,在一個高高的臺階上……當我走完了所有他們電影中出現的場景之后才發現,原來這幾個地方相隔那么遠,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里走完。
法國巴黎勒內·杜蒙綠色長廊。2023.08,蔣磊磊
巴黎圣母院,法國。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當然,那些視頻和自己體驗是完全不同的,不要相信網上的視頻,有很多信息都帶有博主的主觀想法,自己應該去體會屬于自己的哈姆雷特。
雪山下的小鎮,阿根廷,巴塔哥尼亞大區。2023.9.25,孫一冰
王若邦???????:親身體驗非常重要,和拍攝過程一樣,需要親身體驗。而且每個人的經歷不同,關注點就會不同;哪怕是同一個地方,不同個體的體驗和感受絕對是不同的,無論身臨其境后是驚喜還是失望,都要自己去體驗。我覺得社交媒體應該是在促成更多的人走出去旅行。
上:香格里拉松贊林寺景區內,云南,2023.03,王若邦
下:藍冰,西藏,2023.03,王若邦
Q:你如何理解“刻板印象”?是加深了我們對某個國家或地區文化特點的記憶,還是固化了一部分人對異國的想象?
蔣磊磊???????:作為一個短途游客來說,很難擺脫對一個地方的某些刻板印象,比如當你打開社交網絡,你會發現所有人都會說歐洲治安很混亂,小偷很多,即使我和朋友都沒有遇到這些事情,依然還是會時常保持警惕。
但同時刻板印象的存在也會給你驚喜。比如聽到維也納這個名字,一個古老優雅的城市形象就出現在了我的腦海里:古典的交響樂、金碧輝煌的金色大廳、寧靜的多瑙河,還有穿著考究的紳士、女士們……當我們夜里沿著多瑙河散步時,才發現這是一座年輕且充滿街頭文化的城市,河兩旁的墻上和橋下布滿了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涂鴉。年輕人穿著隨意,輕松自在地坐在地上或是椅子上喝酒聊天,腳邊就是湍急的多瑙河,這與我腦海中對維也納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這樣的沖擊讓我在維也納一直保持著興奮和愉悅。
多瑙河邊,奧地利維也納。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通過自己的觀察去體會那些“刻板印象”,是認同或是打破,要自己體會了、了解了才能得到答案。
王若邦???????:我做了一個工作室叫“NSS”,是“No Single Story”的首字母縮寫,直譯是“非單一敘事”。其實“刻板印象”就是一種單一敘事,人們很容易就會落入這種陷阱。這次就有緬甸朋友告訴我,他現在出國會遭受歧視。他說以前出國,別人知道緬甸窮,但是那里的人淳樸善良;但這兩年出國,人家以為緬甸人人都做詐騙,甚至因此被酒店拒絕過。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剛剛提到的社交媒體也有一定的責任,當我們以為社交媒體中不同博主、不同觀點會帶來多元的同時,其實也讓偏見匯聚,一些輕信、不加求證的群體會成為受害者,進而對另一群體施加侵害。比如“嘎腰子”這種由戲謔甚至流量誘惑開始的新詞,已經對東南亞國家的旅游業造成了致命打擊。
持刀少年,緬甸。2023.11,王若邦
Q:在拍照時你會如何考慮和處理一些“刻板印象”的畫面,比如會選擇避開還是盡量保留?你的拍攝風格會受當地的文化和人群感染或影響嗎?
蔣磊磊???????:我拍照的時候不太會考慮到“刻板印象”,大多都是隨著感覺在拍攝,但是我相信刻板印象一定在潛意識中影響了我的觀看和拍攝。所以我認為自己并沒有刻意地去迎合或是躲避刻板印象,但刻板印象的確又影響著我。當我在歐洲的街頭走了幾天之后,我才突然感受到為什么歐美的攝影師拍出來的照片會是那種感覺、那種顏色,會有那樣的明暗對比,我也突然感受到了為什么中國的街拍和歐美的街拍為什么那么不同,就是因為當地人們的狀態、建筑風格等等都存在著差異,我很難說自己不會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
奧地利維也納。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我不會去想所謂的“刻板印象”的事情,我要做的就是把我想要表達的真誠地呈現出來,至于是什么印象我不在乎。
王若邦???????:每個人都逃不開“刻板印象”,因為那個當下的你不知道那是否“刻板”,所以,要帶著多元敘事的初衷去觀察、去傾聽、去查資料,再用理智和知識做判斷。拍攝地的文化和人群改變不了我的拍攝風格。如果它們是對我有啟發的,我會把他們當作元素加入,或者根據其構思一些創作。
Q:攝影不僅是對人們生活的見證,更是與他們建立聯系的一種方式。在記錄的那一刻,你對最終呈現出的效果有沒有預設?
蔣磊磊???????:分兩種情況,如果是抓拍我會跟隨一瞬間的感覺按下快門,也許還沒來得及有任何預設就已經拍完了。另一種則是等待和溝通,等待某個場景的出現,與某個陌生人溝通讓他呈現怎樣的狀態,這種我是會有一個大概預設的,但是在等待和溝通之后,總會發現最后的結果跟預設還是會存在一些差異,有時候是差強人意,有時候是驚喜。
孫一冰???????:我自認為是達到預期了,甚至有些超出預期的,拉美大陸的人們大多都是友好、善良、可愛的,我得到了他們的善待,這對我的拍攝有很大的幫助。
王若邦:在記錄前和記錄后可能會有預設,但有時候會變,甚至沒機會呈現。
Q:你覺得自己的個人性格有沒有影響到拍攝過程,比如在獲得當地人的信任拍攝肖像等方面,有沒有發生一些故事?
蔣磊磊???????:會有很大的影響,我是一個性格相對內向的人,在拍攝的時候很少與陌生人溝通,尤其在國外,我會更加膽怯。但狀態好的時候我也會與陌生人溝通,給他們拍攝照片。在那不勒斯的海邊,有很多人穿著泳衣游泳或曬太陽,我當時看到一個女孩獨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好像在思考什么,我想拍下她當時的狀態,但又怕這樣直接拍不禮貌,就只好上前溝通,沒想到溝通后她突然就精神了起來,擺出了大大的笑臉……
游船碼頭,意大利那不勒斯。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當然,如果把攝影看作是一種表達方式的話,那什么樣的人必定會說什么樣的話,拍攝的方式、觀察的方式必然帶有個人的性格色彩。就拿為陌生人拍攝肖像來說,大多數旅行的攝影師拍攝的內容是以不打擾被攝者的抓拍形式進行的。我以前也是,這次希望跳出舒適圈,并且打擾到被攝者,與他們溝通之后進行擺拍,需要始終直面各種各樣的陌生人,以不同環境、不同性格的人的臨時性和不確定性為基礎,快速地思考拍攝方案并執行,這對我來說是挑戰,幸好我的性格比較外向,我選擇拍攝的陌生人都對我非常友好。
裝著假肢的女孩,阿根廷。2023.11.9,孫一冰
王若邦???????:個人性格肯定會影響拍攝過程,甚至決定你能不能拍到。很多老師會強調技巧和智慧,但我想說的還是真誠,因為除此之外,都可能被戳破。
這種故事有很多,印象最深的那次也是發生在緬甸。那是我第一次在緬甸拍攝,在林區遇到了軍隊,我試探性地拍攝,但是不出意外地被“請”去和長官見面了。我們聊得很好(當然也是我運氣好),但最后要求我刪除照片。離開前我也提出了我的要求:我能不能拍攝一張長官的照片?軍官和警衛都愣了一會兒,然后軍官笑著答應了,起身站好,警衛隨即為他整理著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手抖,回去看的時候發現照片糊了。但我知道了在大多數時候,真誠是到達目的地最簡單的方式。
緬甸軍人,緬甸撣邦。2015.03,王若邦
Q:我們往往在異國他鄉會受到許多文化沖擊,但有沒有哪一個瞬間讓你覺得我們是有共同點的,世界是融合的?
蔣磊磊???????:在巴塞羅那的公園,街頭藝人在吹泡泡,很多小孩追著泡泡跑,也會有小孩會努力跳起來將泡泡戳破。那種對轉瞬即逝的美好事物的追逐和破壞,似乎都是相同的。
在布拉格的橋上,一群街頭藝人在演奏音樂,人們停下來聽音樂,拍視頻,對音樂的熱愛和對美好事物的分享欲似乎也是相同的。
上:城堡公園,西班牙巴塞羅那。2023.08,蔣磊磊
下:查理大橋,捷克布拉格。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記得初來拉美,覺得世界太不一樣了,哪哪都是新鮮的,走的時間久了,慢慢熟悉了當地的生活,也就慢慢融入其中。這次的拉美環行和之前所有的旅行都不一樣,由于在外的時間很久,當遇到自己喜歡的城市的時候就希望能盡可能久地住下去。比如我最喜歡的國家是阿根廷,我們在那兒住滿了逗留期的3個月,并且有一半時間住在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生活起來感覺也和在北京沒啥區別,睡到中午自然醒,吃完飯就去外面溜達,喝咖啡、去書店、看展覽、逛舊貨市場,有時候就無所事事地在街上閑逛。雖然和國內有很多不同點,但共同點也不少,我們中國人愛喝茶,阿根廷人愛喝馬黛茶,中國人彼此拉近感情就是在飯桌上,一起分享著食物談天說地,他們則是圍坐在草地上,大家一起分享著馬黛茶一邊談天說地。
上:正在喝馬黛茶的男人,阿根廷,巴塔哥尼亞大區。2023.9.24,孫一冰
下:高舉手臂的布市年輕人,阿根廷。2023.10.28,孫一冰
王若邦???????:關于文化沖擊,我在紐約感受是最深的,哪怕不去文化場所(博物館、美術館、畫廊等),光是每天通勤的路上都能感受到。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我相信這種由文化、傳統、習慣等差異造成的沖突都是存在的,但本質都是生活。比如我在緬甸時候,緬甸朋友開玩笑說:“你這個中國上海來的人真土,連發電機都沒見過。”電是我們生活中最基礎的能源,我們國家的電網幾乎全時段穩定地保障了我們的用電;而在緬甸這樣的國家,因為某些原因政府做不到,需要民眾自己通過自己購買發電機和柴油來獲取生活和經營用電。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
我一直相信人性是共通的,這次朋友提到的一個故事也佐證了。目前在緬甸很多城市是實行宵禁的,一般是凌晨開始持續四個小時,大部分人入夜后就盡量不出門。到達彬烏倫當晚在朋友的餐廳吃完飯后,七點鐘如約而至的停電熄滅了餐廳里所以燈和設備,主人笑著說這是提醒我們該回家了。發電機隨即響起,燈火也瞬間恢復,但我們準備辭別,主人也未挽留。我震驚于這種無序狀態的同時,也感嘆對愛與自由的渴望是大家共通的,是能夠產生共鳴的。
礦工小劉和緬甸女孩的故事,緬甸。2015.03,王若邦
Q:在今年的旅行過程中,哪些時刻讓你對世界有更深刻的理解?有沒有遇到對自己世界觀產生挑戰的事情?
蔣磊磊???????:前段時間聽播客正好聽到里面的一個觀點,大概是說我們大部分人對外界世界都缺乏了解和想象,只了解自己,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確實也是這樣。
可能是我學生時代的世界歷史學得不太好,我曾經一度以為只有中國有這么久遠的歷史,和如此多的古建筑,故宮、長城、胡同……可當我到了歐洲才發現,原來歐洲也有自己悠久的歷史和古建,甚至古建的數量和保存完好程度不亞于我們,而且在舊城區,人們就住在幾百上千年的建筑里,古建已經融入他們的生活。在游覽完梵蒂岡的幾天之后,我看到一幅1975年的畫,畫面里的梵蒂岡廣場與我前幾天看到的一模一樣,我想象了一個現代人穿越回1975年,他大概是不會迷路的。
在巴塞羅那,一位女性在擠滿人的沙灘邊沒有穿任何上衣在海邊游泳,不僅她自己目無旁人,就連旁人也并未多瞧她一眼。即使我早已知道在西方國家人們時常這樣,但我看到這一幕還是會被觸動、震驚。
最后,是在布拉格沒看到過蒼蠅,只看到滿世界的蜜蜂。所有店鋪門口都放著抓蜜蜂的容器,垃圾桶里也全都是蜜蜂,這一點還讓我挺震驚的。
捷克布拉格。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我這個年紀了要說挑戰真的沒有哈哈,就是對于有些事更無所謂了,讓自己的生活也盡可能簡單一些。在中國,大家的危機意識都很強,競爭也很激烈,用當下換未來。我發現在拉美,這種競爭基本上是微乎其微的,他們更關心當下,這點我感觸很深。
記得在阿根廷的伊瓜蘇中國超市和老板聊天,他和我說,這里的人如果蓋房子,自己的家庭幾口人就會根據自身的情況蓋多大的房子,因此很多小鎮高樓并不常見,在中國的鄉鎮則會出現攀比現象,有人蓋了兩層的小樓,鄰居就要蓋三層,這樣無形中就讓生活很累。據我觀察,拉美人們攀比的現象很少,他們多數追求生活的簡單,在哥斯達黎加,大家見面打招呼都會說 “Pura vida(純粹生活)”,這不就是生活的真諦嘛,特好。
上:俯視拉巴斯城市,玻利維亞。2023.8.2,孫一冰
下:首都城市的建筑,玻利維亞。2023.8.9,孫一冰
王若邦???????:今年對我來說是非常關鍵的,是重啟旅行和海外拍攝的一個時間點。外部世界的沖突對我觸動很大,讓我重新思考了一些問題。回想年初的那段旅程,我們從滇入藏,在云南的很多地方都有停留,地理上來說,和后來去到的緬甸,是非常近的,土壤、氣候甚至作物都是相同的。但是國境線兩邊的境況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呢?問題似乎很傻,答案似乎顯而易見,但真的有那么簡單嗎?
Q:通過今年的攝影項目,你是否對一些全球性問題產生了更深層次的關注和思考?對自己旅行者、攝影師或其他角色身份的認識有沒有發生變化?
蔣磊磊???????:平時對全球性問題關注得不多,但是通過這次歐洲的旅行確實感受到了難民問題,尤其在那不勒斯,一出火車站就仿佛來到了非洲,但并沒有感覺到危險,大家都只是在路邊擺放做些小生意。但是走過那一片就很少會看到非洲裔的身影,似乎難民和當地人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區域,互不打擾。
孫一冰???????:只能說這一年的環行使我對拉美以及拉美文化有了初步印象,這片大陸不再陌生,不再遙不可及。一年的時間只是走馬觀花,也是推開拉美州大門的一次游走,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還會多次往返這片大陸,更加細致地了解它。我沒有給自己做什么身份的界定,如果攝影是創作的一種形式,那它一定脫離不了生活,旅行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希望它們互相成全,也可以隨性生長。
拉巴斯的女子摔跤賽,玻利維亞。2023.8.3,孫一冰
王若邦???????:作為一名攝影師,我是有過憧憬的,比如很多人的終極目標是瑪格南圖片社,幻想著成為戰地攝影師。2021年我成為了美國《國家地理》攝影師,離夢想似乎近了一步。
今年6月,與羅伯特普雷基(Robert Pledge)在杭州久別重逢,我也跟他提起了想去熱點地區拍攝的計劃。他沒有支持或者反對,這位久經沙場的圖片編輯告訴我,規則變了,攝影的和戰場的規則都變了,無人機讓戰地記者傷亡的風險成倍增加,考慮到我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身份,他建議我慎重考慮。
Q:你怎么理解“我們與世界的聯系”,比如在一段時間的接觸和了解之后,你對于它是更加“親近”還是更加“敬畏”?
蔣磊磊???????:就個體而言,似乎我們與世界的關系要比歐洲人更薄弱一些。我有了解到部分歐洲青年人更愿意稱自己為世界公民而不是某個國家的人,他們可以自由在申根國家出入,去美加澳等國家停留、生活和工作也更容易。在歐洲,不管什么膚色的人走在街頭,似乎都不會特別引人關注,而在國內,一個歐美人或非洲裔走在街上會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側目。
我更希望自己是一個有著中華文化背景的世界公民,與世界上其他地區產生更實地的聯系。另外也希望有更多外國人來到中國,無論是旅行還是工作。
孫一冰???????:我覺得人這一輩子要盡可能的認知更多的事物,走出去,走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去感受,這是認知最有效的方式,既要保持敬畏也要盡可能地親近。
王若邦???????:今年一些局部地區的沖突都對我有非常大的觸動。我假設過如果我在場,是不是能找到真相?我見到或者拍到的是真實嗎?真相重不重要?世界是撕裂的,而深入思考這些問題,也幾乎將我撕裂。這些是在遠處的、我所親歷的同樣讓我產生困惑。人們在互聯網社交平臺上討論所謂的緬北“四大家族”,將其神秘化再不加考證地揭秘;對子虛烏有的“嘎腰子”無限拓展,而忽略了真實存在的、因為戰亂逃離家園的人們……大多數人似乎是在宏觀敘事和個體之間的中間地帶狂歡。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觀察者兼記錄者,任重道遠。
緬北山區被送到彬烏倫寄養的小男孩。2023.11,王若邦
Q:今年你拍的最滿意的一張照片是哪一張,為什么?
蔣磊磊???????:一只鴿子站在那不勒斯的馬路中央,起先我感覺孤身一鴿的它想自殺,后來覺得它是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身體對抗這個糟糕的世界。
意大利那不勒斯。2023.08,蔣磊磊
孫一冰???????:這太難回答了,我拍了太多的照片,此刻我很難選出一張“最滿意”的,因為不同的編輯思路會使照片的命運完全不同。而且旅程還沒有結束,現在的創作也還在進行,我并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但我想到這張照片,當時的情景依然使我歷歷在目。
這張拍攝于智利南部的小鎮Frutillar,一開始姐妹倆在湖邊玩排球,但球被妹妹不小心打到了湖里,球慢慢地漂離湖岸向湖中心漂去。智利南部也接近南極,天氣還是很寒冷的,我心想球肯定是撿不回來,但此時姐姐做出的舉動讓我很震驚,她并沒有太慌張地走進湖里去,而是一步步地走向球的方向,在湖水到達胸部的時候她追到了球,然后竟然在湖里和妹妹一起繼續玩起著球,開心,自在,隨性,不畏懼。那一刻我意識到,也許這就是南美人對生活態度的縮影吧。
在湖中玩球的姐妹,智利。2023.9.15,孫一冰
王若邦???????:從來沒有最滿意的照片,哈哈哈。但是對我來說比較有意義的照片,是我在緬甸北部咖啡農場里拍的這個來自緬北山區的小孩。緬北很多山里哪怕不是戰亂的時候,養一個孩子對普通人來說也是巨大的負擔。所以很多人會托人把孩子送到稍微富庶些的城鎮寄養,在寄養家庭里干些雜活,保證能夠吃飽穿暖,條件好的還能學點東西。因為自己有了孩子,所以這個事情對我觸動很大。之后的一個傍晚,我看到了農場里的樹苗,一下子就想到了緬北小孩,于是給他拍了這張照片。除了情感之外,這張照片的拍攝也是新的嘗試,一種更詩意、更柔軟的表達。
緬北山區被送到咖啡農場寄養的男孩。2023.11,王若邦
【地球快門】
“湃客·眼光”欄目策劃全新改版,透過光圈,成像世界。精選優秀攝影作品,發現不同地理坐標下的生活方式。
【關于投稿】
“地球快門”目前面向公眾征集優質攝影作品并給予一定稿費鼓勵,歡迎各位攝影師、讀者踴躍投稿。
作品要求:
1、主題性:作品圍繞同一地點的某個主題或事件創作
2、地方性、差異性:作品能夠展現某一地標的自然、人文個性,同時能夠呈現一定的文化沖擊、視覺差異
3、審美性、年輕性:以攝影師的視角觀察世界,發現所在地的獨特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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