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店那時候真是不容易，當時風氣不太好，有一陣子社會上的混混到店里搗亂，他們一行十幾二十個人，自帶酒水，每人只點一盤8塊錢的花生米，從下午4點坐到半夜，一人占一桌，我們生意完全沒法做。”2023年12月15日，銀燕飯店的老板周敏在自家的店里回憶往事。她知道外地人闖蕩上海來做生意，人家明擺著要欺生——撈點好處。雖然那時候她已經嫁給了當地青浦一位小伙子，自認算半個上海人，但是強龍斗不過地頭蛇。周敏和大姐三妹商議對策，妥協了事或者對抗到底，最終，有人給指了一條路——找一位村里大哥，擺平了此事。這事發生在2015年的上海青浦東厙村。

風風雨雨，幾番折翼，幾番崛起，浮浮沉沉，初出茅廬的女子隨著城市的發展變化愈發成熟、穩重了——周敏一張鎮定的真誠的面孔，很容易給人留下信任可靠之好感。

2023年12月16日，銀燕飯店老板娘周敏與客人交談。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18年1月全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開始，社會面的不良風氣大為改觀，銀燕飯店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起來。此后，周敏的大姐和三妹分別在青浦其他地區擴展分店，這是她們姐妹仨過得最舒心的日子——錢好掙，感覺各行各業上了軌道，尤其是營商環境改善了許多。

銀燕飯店開在東厙村熱鬧的主干道上，因靠近公路，使得遠處駛來的車輛遠遠便能望見飯店招牌。飯店5層樓，滿座時可容納29桌，村民們招待客人也常選擇在這里訂座，是練塘鎮口碑很好的本幫菜飯店，加之食材新鮮，又濃油赤醬，一道紅燒河鰻更是絕好。

周敏生于1983年，貴州畢節人，飄蕩于廣東、上海多地打工，后于2005年嫁入此村。民以食為天，她選擇將事業心放在餐飲上。落鄉隨俗，她聘用大量當地村民，將本地口味的菜肴做得很是地道，常常拿著小本子記下客人的點菜，靈活地在飯店里走動，有時應聲站立點菜，有時被客人拉住坐下聊幾句，這時候，她的老母親會跑過去幫她搭個手。

青浦區練塘鎮東厙村。東厙村供圖

青浦區練塘鎮東厙村林地。東厙村供圖

2023年12月17日，青浦區練塘鎮東厙村一角。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青浦區練塘鎮東厙村的“野龍果園”。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客人中有一位“白總”，也會拉住她聊兩句，除了常來吃飯，他甚至邀請周敏去他的“滿山鄉遇”開店。“滿山鄉遇”是“白總”和他的團隊在練塘鎮東厙村投資創建的民宿項目，據他介紹，“明年4-5月部分場所對外營業，打造親近自然鄉野的精致康養旅居體驗，美學教育、禪修療愈、美食咖啡、東厙村將煥然一新。”

東厙村地處青浦區練塘鎮的西南端，村域面積3.12平方公里，耕地面積2463.27畝，4個自然村，共有16個村民小組、共有居民761戶，常住人口2080人、外來人口592人，主要以種植水稻、水果、花卉為主。村落是典型的江南水鄉村落，村內小橋流水、翠竹繞村，有“一橋一寺一遺址”。“一橋”是始建于明朝的區級文物保護單位“瑞龍橋”；“一寺”是建于公元1301年元朝的“莊嚴寺”，寺內有兩株500余年的古銀杏樹；“一遺址”為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金山墳”遺址，經1985年、2019年兩次發掘考古，遺址文化層堆積大致有三層，上層為商代馬橋文化，中層為良渚文化，下層為崧澤文化。東厙村歷史脈絡清晰，人文環境優良。

遺憾的是，滾滾紅塵，時代發展到今日，村里的年輕人或去青浦城就業，或去上海市區落戶，村落空心化日趨嚴重。沒有人的村莊再美，也失去了它的“生機”，何談創建鄉村振興？何談帶領民眾致富？當下的現實情況，使得上海市青浦區練塘村鎮兩級領導班子這幾年的工作重心開始調整。

2023年12月17日，青浦區練塘鎮東厙村莊嚴寺內兩棵百年古銀杏樹。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瑞龍橋。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依托豐厚的歷史文脈，幸運再度降臨東厙村。練塘各級部門積極招商引資，與青浦東厙村“結對百鎮千村、助推鄉村振興”三年行動計劃的上海市廣中路街道中有一位駐村黨員，也將市區資源不斷介紹進村，在經過來自各方的資本、投資人、老板的幾十回投資意向洽談中，鎮里、村里的干部將眼光逐漸鎖定在“白總”——白俊熠的團隊。團隊成員于2023年2月懷揣著創建民宿的夢想來到東厙村，雙方理念相近，思路清晰，一拍即合。

建設全新的沉浸式康養療愈村、民宿集聚村，帶動產業多元發展，打造出自然鄉村美學以推動鄉村振興的“東厙樣本”——這是雙方共同認定的目標，白紙黑字簽署合約，一方出錢，一方出地。在保障原有的農業用地的前提下，村民宅基地的物盡其用成為東厙村轉變發展的重要支點。這也是東厙村村黨支部書記陳迎春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內容，也是黨交給他的任務：推進項目，早日見到成果。為此，在2023年12月10日以“鄉村振興·創客建功”為主題的青浦區鄉村振興三色練塘鄉創論壇暨滿山鄉遇品牌發布會上，陳書記發布了《上海東厙文旅項目管理委員會整村運營倡議書》，此舉不僅向外昭示信心和決心，也是傳遞給村民的一個信號：東厙村整村改造中，未來將更好地服務村民、提高村民生活質量。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鄉村客廳在村委會原址上進行了改建。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鄉村客廳在村委會原址上進行了改建。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鄉村客廳在村委會原址上進行了改建。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論壇現場，領導蒞臨、嘉賓云集，會場內氣氛熱烈。會場外，村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冷眼旁觀、默不作聲。歷經時代的起起伏伏，村里的老人對新鮮事物的接受度顯然遲緩于政府部門希望推進的速度，一種談不上對抗的角力在拉扯中滋生。“工作難做，還得做”，陳迎春書記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 

確定東厙村作為投資項目的實施地，是在白俊熠接觸當地的村干部后很快做出的決定。“感受到他們的積極性、配合度都很高，而這一點在推進民宿改造建設的過程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白俊熠說，“做農村的項目比想象中的難得多，有很多問題只有到實施階段才會發現。”采訪過程中，白俊熠被一位瘦瘦的中年男性村民喊了出去，過了好一陣子才回來。他解釋：“那些一直沒有被解決的兩家世代恩怨，此刻就寄托于我們來調解了。”兩家關于房屋的世代紛爭影響到了白俊熠的房屋改造計劃。不得已，他選擇放棄說服那位村民，改變原有設計，他笑著說，“這不是我們團隊第一次修改方案了，沒事沒事。”感覺他在寬慰別人，也在說服自己。

村民在觀看并討論東厙村的改造方案。滿山鄉遇 供圖

村民在觀看并討論東厙村的改造方案。滿山鄉遇 供圖

村民在觀看并討論東厙村的改造方案。滿山鄉遇 供圖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的村史館。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村民在棋牌室。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村民在村里的醫務室就診。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村民的防備心理其實是一種原住民的領地意識，這時候你得學會與他們相處，不能只是一味‘強力’闖入。”白俊熠說，把自己當作東厙村的一員是在此謀發展談合作的重點，只有把村民當作自己的父老鄉親，設身處地地為他們著想，才有可能做到“村企聯動”。現已建成的城市會客廳不僅面向村民和游客，也會定期為村民們舉辦活動，比如，書法、繪畫、瑜伽、舞蹈、攝影、太極、禪修、品茗、聞香……

白俊熠意識到村民已經接納他是在今年夏天，有一回一位大爺為他拿來自家種的絲瓜，讓他帶回去燒菜吃。他說，那一刻有點感動，這讓他想到遠在呼和浩特的父老鄉親。

2023年12月16日，游客在阿特麥文化創意產業園游玩。該文創園由老工業廠房改造而成，目前是上海最大的手工體驗園區，里面有多個創意工坊、多個沉浸式手工體驗、面積約2500平方米的超大室外草坪。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城市會客廳旁樹木上，手工裝飾線圈是村民阿姨自發制作的。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理念的差異，正在縮小，目前出現的困難暫時無解，也許只有時間才能解答。未來的東厙村將會是怎樣的呢？青浦區練塘鎮黨委副書記張莉俠描述道，“東厙村作為上海市第五批鄉村振興示范村創建村，依托獨特的自然和人文資源，加快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這里可以作為一個‘樣本’接受媒體的監督、考察，看看它的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張莉俠信心滿滿，這種決心傳遞到坐在她身邊的上海東厙項目管理有限公司投資人白俊熠。經歷疫情三年，雙方深刻地明白，形勢逼人，誰都輸不起，唯有雙向奔赴，砥礪向前。

2022年10月，東厙村被列入第五批上海市鄉村振興示范村創建名單，市區兩級財政投入5300萬元用于基礎設施改造，包括道路、橋梁、停車場、環衛設施、公共廁所以及宅前屋后村民的小三園建設和提升。圍繞自然肌理和鄉村布局打造一核六區的整體格局。目前村史館、鄉村客廳、林下公園、花橋等提升改造項目已經完成，與瑞龍橋、莊嚴寺、野龍果業等串珠成線，連片打造鄉村振興產業帶、文化帶和休閑帶。 目前，“全村已簽了20余棟民宅，另有30余棟意向民宅準備簽約。”白俊熠說。

練塘鎮東厙村的民宿經濟發展將作為圓心，輻射周邊村落，以點帶面。附近的涇花村村黨支部書記鄧永根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希望能通過村間聯動，拉動涇花村的經濟增長，共同致富。目前，該村也有三間民宿“花吻屋”落戶其間。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滿山鄉遇”城市會客廳，青浦區練塘鎮黨委副書記張莉俠（右）與“滿山鄉遇”團隊負責人白俊熠就東厙村民宿改造進行交流。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民居外墻上的繪畫。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在本月10日以“鄉村振興·創客建功”為主題的青浦區鄉村振興三色練塘鄉創論壇現場，張莉俠代表鎮政府發布了《青浦區練塘鎮東厙村鄉村振興三年行動計劃》，東厙村作為上海市第五批鄉村振興示范村創建村，也是青浦區重點扶持的首家民宿集群度假村，堅持黨建引領，積極傳承“敢闖敢試、敢為人先”的新時代“富民”精神。東厙村將依托陳云紀念館傳承紅色精神，通過打造上海首個零碳生活示范村，并對標國際網紅村荷蘭羊角村，以放眼全球的國際化視野為中國的美麗鄉村創新賦能，打造成為長三角鄉村振興示范樣本。

這是對東厙村未來的描繪，傳遞到村里，村民在門前屋后，遇到有車急駛而來，總會探身張望，試圖從中瞧出點什么破綻出來。東厙村鄉村客廳是在村委會原址上進行改建，推窗便是600多年前的明朝“瑞龍橋”，而橋的那頭是孟姓人家——一幢二層民房，也正對這“瑞龍橋”。村民孟姐正在廚房做飯，飯勺叮當作響，回蕩在空空的房間里。她說，早聞村里有“動作”，正考慮自制牛肉醬供應面食。“不加防腐劑，少量現做”，她強調。孟計劃讓在青浦城里做廚師的兒子教她怎么做，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康養療愈、民宿開業之日，也是她啟動私家牛肉醬，搭乘東風的時候。臨走，她說去菜地“殺青”讓記者帶回城，“現在的青菜是最好吃的時候”。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村民孟姐正在做飯。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村民孟姐自制的牛肉醬。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一處民居。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村民正在摘菜。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東厙村村容村貌正發生著急劇的變化，鄉村變得整潔甚至精致起來，一種難以言說的欲望在村子上空飄蕩。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寬大的落地窗直射進房間，咖啡機反射出來的光線躍上房梁，一幅繪有兔子的藝術品給整個房間帶來一絲靈動，窗外樹木被紅色的布料包裹一截，莫名的土氣又好看，河浜對岸老伯在菜地里扎緊暖棚防止蔬菜受凍，中華田園犬溜達在路邊，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河水波光粼粼，躍動人心。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街道兩邊的大棚內種植著花卉。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一角。 實習生 王鈺欣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一角。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2023年12月17日，東厙村室內的鮮花。 澎湃新聞記者 許海峰 攝影

古老的東厙村正在遠去，一個嶄新的、具有濃厚社會主義特色的新農村正在形成。未來，圍繞居住+餐食+體驗核心三要素將是形成這片土地人民全新的生活方式，銀燕飯店的老板娘周敏去了改造現場，她笑著說，選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