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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這就是內森·菲爾德被稱作怪才的原因
一些讓人背脊發涼的時候:在停車場語速很慢地說“我詛咒你”的黑人小女孩;艾瑪·斯通的假笑和忽然陰沉下來的臉;接受肩頸康復時扭來扭去,驚恐不安的黑人男性,伴隨“咔嚓”一聲脆響倒下,此前頸部劇烈鼓動的動脈癟下去,好像死了一樣;熟悉的朋友,在超市假裝不認識你;在社區中走動,盡管鄰居們內向木訥,他們好像在偷偷關注你。
《詛咒》(The Curse)是怪才內森·菲爾德的首部虛構作品。
《詛咒》海報
2022年,他的高概念真人秀《彩排》(The Rehearsal)在令人不適的氛圍中挑戰觀眾的認知:你是誰?你想要怎樣的生活?你能分清虛構和現實嗎?
這部新劇中,他不再扮演真人秀中的“上帝”,進入虛構作品的新領域。
內森·菲爾德和艾瑪·斯通扮演的一對年輕夫婦,正在新墨西哥州一個貧窮社區拍攝住宅項目真人秀。他們的商業計劃是:收購當地一些房屋改建成極具藝術品位的環保住宅,順便幫助社區更新成理想家園,抬高地價,以此獲利。為了宣傳這個項目,亞設·西格爾(內森·菲爾德飾)叫來意志消沉、被紐約放逐的電視制片人老友道奇(本·薩伏迪飾),要把項目建設過程拍成一部10集真人秀。
過程并不順遂,亞設還懷疑自己受到了貨真價實的詛咒。對他施加詛咒的小女孩天真可愛,不知道自己從TikTok上學來的詛咒小花招,真的有魔力。
西格爾夫婦原本親密的關系,在鏡頭的盤剝和詛咒的陰影下變壞。中產階級化、殖民、慈善、文化沖突,在底下突突跳動。
不管怎么包裝他們的意圖,西格爾夫婦的事業,本質上仍是個老故事——富人攜資本入侵窮社區。他們想大干一番事業,把白左/綠黨的理想,植入商業藍圖中。但這個愿望自相矛盾。細碎的無傷大雅的事情接連發生,模糊了身邊人的面目和他們的愿景。
暗礁不斷,不安和陰郁的烏云愈積愈厚。內森·菲爾德再次祭出自己的殺器:用百分百的現實,不聲不響地扭曲人物的現實感,直到他們對周遭產生懷疑。
和內森真人秀節目的主角一樣,西格爾夫婦和道奇這三個外來者,隨著時間推移,發現自己對真假的分辨力下降了。
《詛咒》劇照
失去分辨真假的能力,和失去控制是有差別的。拍失控的影片很多,大部分黑色電影、心理懸疑片,甚至喜劇(比如《怒嗆人生》),都是關于人如何一步步走向失控。對周圍現實的真實性產生懷疑,在恐怖片里常見。可內森·菲爾德不拍恐怖片。雖然頂著一個嚇人的名字,《詛咒》里沒有任何嚇人之處。
那些忽然接近拍攝對象,或者冷不丁變換拍攝角度,然后定住不動的鏡頭,拍的都是日常。內森讓這些鏡頭盡量接近生活中的體驗:身處一個普通的環境,一個激靈,第六感醒了,覺得周圍人有些可疑。他們竊竊私語,似乎在背著你商量什么對付你的花招。但你無法證明。
在真正的現實中,這種偶然產生的不安感覺會被我們一笑而忘。除非,你也像從加州/紐約來到荒蠻之地的主角三人組那么心虛多疑,文明世界的盔甲被“詛咒”打開一條裂縫后,頓覺處處疑竇叢生。
在真人秀的拍攝過程中,惠特尼開始分不清片場同事說的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她經常懷疑身上的麥關了沒有。她猜不透藝術家朋友湯婭(薩曼莎·阿什利飾)對她的真正看法。對丈夫是否堅定地跟她待在同一個陣營,她再也不能確信。
這樣一個故事中,諷刺的濃度很高。既要還要的惠特尼·西格爾(艾瑪·斯通飾),富二代拿著父母的錢追自己的理想,不得不拼命控制她的壞脾氣和優越感。她糾結惱怒的表情,反復被強裝的笑臉熨過,成為這個角色標志性的面孔。
《詛咒》劇照
在新墨西哥州鶴立雞群的惠特尼已經入戲太深,分不清到底更想建設美好社區,推廣環保住宅,還是賺錢證明自己。她打點媒體,把貧窮社區的高犯罪率和種族矛盾屏蔽在大眾的視線之外,是欺騙還是權宜之策?每天都焦頭爛額的惠特尼,沒功夫去想這些問題。可是在心底,她隱隱知道,問題不會消失。于是她更加賣力地在社區做善事,努力推進項目,暫時地平息不安。
內森·菲爾德扮演惠特尼的沒用丈夫亞設·西格爾。說他沒用,是因為首先,亞設長著一張內森·菲爾德的尷尬臉。評估真人秀的隨機觀眾座談中,大家對他的評價是:缺乏性張力,無趣,冷淡。
這個角色讓熟悉內森的觀眾猜想:他和內森在其他真人秀中的角色有什么不同?這些角色身上,有幾分是內森的本性,幾分表演的成色?
路人們的評價沒錯。亞設·西格爾,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加上偶爾發作的倔脾氣,執拗不太懂變通的個性,種種性格成色擰在一起,構成這張經常顯得呆滯和困惑的臉。
西格爾夫婦沒有幽默感。他們會開玩笑,也能理解別人的玩笑。他們缺乏的是真正的幽默感——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的能力。他們的玩笑是教養的一部分,一種勉強習得的工具,用作社會生活的潤滑劑。
《詛咒》劇照
抓住生活中稍稍出格的、勉強的地方,將它們放大,使觀眾想起自己的生活經驗,是內森的拿手好戲。他創造的人物,表面上都能融入社會,甚至相當如魚得水。但內心深處,他們也不是完全確定。
在加州的空氣中,惠特尼對自己的信念和能力完全自信。來到這個窮社區,她形單影只,身邊沒有一個同類。起先,她還能夠按照慣性行事。她扮演好心的女士(大部分時候確實出自好心),對周圍人盡可能地伸出援手,尊重部落文化;反而對自己的同類——來購房的買家,相當苛刻。對真正有才華的人,惠特尼懷有深深的嫉妒。
以父母的財富為保護盾,惠特尼試圖打造一個環保烏托邦。但她無意解決當地的貧困問題。電視臺記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他們的項目成功,窮人會被趕出家園。或許留下一小部分,在惠特尼贊助的商業廣場打工,作為和諧融洽的象征裝點門面。
擺在這對夫妻面前的,是除非奇跡否則不能解決的難題。要么造一個全新的上中產階級環保社區,要么放棄環保房屋和地產升值的夢想,只做公益事業,改善貧困。他們無法實現這兩個相悖的目標。因為很明顯,西格爾夫婦既沒有商業大鱷的狠辣,改革家的魄力,也不像真正的理想主義者那樣意志堅定。
社會階層、受教育程度和政治傾向遠開八只腳的人混居雜處,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今年的澳大利亞懸疑劇《戴洛克小鎮》(Deadloch)的發生地,就是一座彩虹色新移民和世代從事伐木業的土著混居的湖濱小鎮。新移民帶來綠色、開放和文化上的活躍,與此地的保守價值觀水火不容。割裂的社區,變成連環殺手的狩獵場。
《戴洛克小鎮》把對雙方陣營的諷刺化作一把大剪刀,剪開社區更新的繁榮表象,露出底下滴血的現實。《詛咒》是一枚針,總是在事情取得一些進展時,戳痛你的皮肉。它是小火煮青蛙,讓疑慮像淤血一樣擴散,使人失去對自己、身邊人和文明社會諸多準則的信任。
這就是內森·菲爾德所以被稱作怪才的原因。
《詛咒》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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