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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拉爾·金塔納×張悅然對談《雌犬》:寫作是我在現實生活中保持理智的一種方式
皮拉爾·金塔納
《雌犬》是哥倫比亞當代文學、新一代拉美作家的代表,皮拉爾·金塔納的重要作品,也是她走出十年叢林生活后的第一部小說。恰逢《雌犬》中文版上市,12月13日,皮拉爾·金塔納與作家張悅然、文學播客主播楊大壹,相聚五道口PageOne書店,在大雪紛飛中,與現場讀者共度了一個熱烈而愉快的文學之夜,大家圍繞叢林、母性、孤獨與瘋狂等話題展開了精彩對話。
01
在叢林中,她發現了最重要的
寫作主題:動物性
《雌犬》是哥倫比亞當代文學、新一代拉美作家的代表,皮拉爾·金塔納的重要作品,出版后獲得了哥倫比亞小說最高獎——敘事圖書獎,并入圍了美國國家圖書獎和都柏林國際文學獎等重要文學獎項。《雌犬》已在全球二十多個國家翻譯出版。這位從哥倫比亞叢林深處走出的女作家以其極具辨識度的聲音受到了世界文壇的廣泛關注。
小說講述了一個女人與她的狗之間的復雜情感,以及一群被自然、社會乃至內心世界圍堵的人如何在嚴酷、壓抑的環境中掙扎生存的故事。可怕的深海與叢林仿佛隨時都會吞噬生命,而愛也會在一次次挫敗后露出爪牙。恰逢《雌犬》中文版上市,12月13日,皮拉爾·金塔納與作家張悅然、文學播客主播楊大壹,相聚五道口PageOne書店,在大雪紛飛中,與現場讀者共度了一個熱烈而愉快的文學之夜,大家圍繞叢林、母性、孤獨與瘋狂等話題展開了精彩對話。
作者: [哥倫比亞]皮拉爾·金塔納
譯者: 陳超慧
新經典·南海出版公司
張悅然首先回憶起了與皮拉爾在“愛荷華國際作家計劃”的相識過程,她愉快地分享了對皮拉爾的初印象:“她身材瘦小,走路很快,可當她身后跟著一群高大的男作家時,就像一個女酋長。”在愛荷達學習的三個月,張悅然和皮拉爾以及其他的作者并沒有完全投入到寫作中,而是喝酒、玩耍,了解彼此,度過了一段罕見的放松時光。“當時我雖然沒讀過皮拉爾寫的任何作品,但我能感受到她是一位真正的作家。我想這是作家對另一位作家的直覺。”
而談到對《雌犬》這部小說的感受時,張悅然用了“痛苦”和“神秘”兩個詞來形容。小說中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描摹讓她印象深刻,因為其中有很多留白。“《雌犬》是這樣一本書,它蘊含、留給你的東西會比它看起來更為厚重、廣闊。而這些沒有講出來的部分讓這部小說更加動人。”楊大壹則將閱讀感受形容為:這本書寫得非常廣闊,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皮拉爾回應說,她也沒有預料到自己的作品能如此廣泛地引起共鳴——被翻譯成這么多種語言,收獲全世界這么多讀者的喜愛。她說,“我以為只有我的丈夫和朋友會閱讀這本書。”“但我想,這部作品能贏得這么多讀者,大概是因為我們心底都有同樣的情感,同樣的渴望和恐懼。”
“我寫這本書是因為我想要去探索每個人心中的野獸”,皮拉爾談到了寫作動機,“我們常常會覺得邪惡的人是‘別人’,是‘他們’,‘他們’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彼此殺戮,而我們過著平靜甚至有些無聊的生活。但其實邪惡的人也可能是我們自己,我們也會實行同等的暴力。”
對談現場
張悅然和楊大壹都提到了小說中對于特殊的自然環境,對于人的動物性的觀察和體悟,而這些則與環境對于作家的塑造相關。
從大學畢業后,皮拉爾從事過編劇、報刊撰稿人等工作,辭職后環游世界旅行三年,返回哥倫比亞定居于太平洋海岸,與戀人在懸崖上建造小屋,在叢林中生活了十年。這段經歷對于她而言非常重要。皮拉爾說:“我發現,我在城市中學習到的一切在那里毫無用處,我必須學會與自然共處。”而與自然共處的方式,并非生活在城市的人們所想象的那樣美好、浪漫。在真正的叢林里,自然是強大而兇惡的。
她的生活日常就是必須手持長彎刀,時刻保持警惕,“我意識到自己必須變得同等‘兇狠’,才能夠在叢林中生存下去。”皮拉爾還提到了自己曾經養的一條狗在跑進叢林之后變得更加野性,更遵從動物“本能”,它從寵物轉變成了一個捕獵者。“所以,并不是我帶有一種自覺的意識、主動去叢林中尋找寫作母題。而是叢林的生活經驗幫助我發現了我最重要的寫作主題:動物性。”
02
“我沒有‘發瘋’,正是因為我寫作。”
《雌犬》除了給讀者帶來不一樣的感官體驗外,還創造了一個動人角色:在嚴酷的世界中,努力掙扎生存的女主人公達瑪麗斯。她四十歲,無法生育,所以她總有一種被拋棄感。楊大壹提道,達瑪麗斯的重要轉折,發生在狗長大后屢屢離家出走的時刻,“達瑪麗斯感到‘失控’,第一次感受到了崩潰,非常不安。”
那么,成為母親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么?皮拉爾說,“我們總是被要求歌頌成為母親好的一面,而不被允許討論成為母親這件事背后痛苦、受挫的一面。我想,之所有這么多來自全世界的女性讀者被這本書觸動,是因為它真實地討論了母性的復雜。”
關于達瑪麗斯即女性與周遭自然環境的關系,張悅然指出:“達瑪麗斯與她所處的世界有一種特別緊張的關系。”而狗成了她解決這種緊張關系的一個關鍵“線索”。在她看來,狗既是達瑪麗斯的孩子,給了她的母愛以出口,也是她羨慕、嫉妒的另一個“雌性”,兩種情緒不斷拉扯著達瑪麗斯。因此她認為《雌犬》是在用象征的方式講母職,“我想這其中有種高于現實的意義,它是可以穿越國界的。”
活動現場
對此,皮拉爾表示贊同,她認為,對于達瑪麗斯,一方面周圍的大海和叢林是極度兇險的,隨時要吞噬、帶走她。另一方面,從與他人的關系來看,達瑪麗斯“始終在不斷地經受拋棄和背叛”。她進一步解釋道:“達瑪麗斯要一直與自然的殘酷抗爭,要始終保持清醒,才能存活下來。我很喜歡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我也想寫一部‘女人與海’,所以《雌犬》這本書也可以說是‘女人與海,以及叢林’。”皮拉爾表示她所想要呈現和探討的“自然”,不僅僅是叢林,也是人的自然,即人性本身。
雖然《雌犬》本身是殘酷的,但張悅然也提到了這部作品溫暖、充滿力量的一面,比如“達瑪麗斯是個很棒的女性形象,她內心有許多恐懼,但是她表面上非常堅強。她是一個很有力量的人物。”又如此前提到的小說中有很多留白,既有一種悲傷,也有一種和解。她說:“那些溫暖的東西。我覺得非常文學。”
小說結尾達瑪麗斯最終決定要將自己“流放到叢林最恐怖的深處”。對于這個意味深長的結尾,張悅然認為這是女性對自己的一種懲罰,一種對自我的拋棄和抹除。皮拉爾表示認同,這也是她想表達的另一個重要主題“罪惡感”。“在這個社會中,尤其是女人,我們通常都是帶著一種罪惡感長大的,我們非常努力地想要去證明自己,因為我們總覺得自己沒有那么‘配得’。” 皮拉爾說,“所以她最終選擇走進叢林。不同于瞬間被大海吞噬,叢林的懲罰會延遲得更久。這是她在用最‘狠毒’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此外,皮拉爾筆下常描寫一些“瘋狂的人”,張悅然對此表示,“不正常”就意味著“瘋”嗎?就達瑪麗斯而言,她在目睹了小伙伴被海浪卷走、又被舅舅鞭打后,就始終生活在恐懼和內疚中,沒有辦法成為一個“正常”或“完整”的人了。她說:“我們對‘正常’的要求,是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一種完整的理智,但這是多數人都不能達到的。”
關于“瘋狂”本身,皮拉爾覺得它更像是一種標簽,便于人們貼在那些不規范的東西上。她直言:“我沒有‘發瘋’,正是因為我寫作。”在寫作時,她會把很多極端的情境呈現出來,好讓自己保持理智,留在“正常”的這一邊。“我一直過著一種五感張開、有著強烈感知的生活,但我從來都沒有越過‘那條線’。寫作是我在現實生活中保持理智的一種方式。我非常想要‘越界’,我‘越界’的方式是讓我的人物來完成,通過他們來感知這樣一種極端的情緒。”
皮拉爾最后提到,在她所出生長大的城市加利,女性保持直發是約定俗成的規范,而她一直沒有拉直過她的頭發,留著一頭爆炸般的卷曲頭發。“我所做過的最激進、最叛逆的事,就是我從來沒有拉直過頭發,我只留卷發。朋友們都會笑我,覺得我在開玩笑。但事實就是如此。”在這些細小的事物當中,她不斷尋找堅守和抵抗的方式,并將她的能量通過文字傳遞到更遠的地方。
對她而言,寫作確實意味著創造一個孤獨的境地,“平時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帶刺的仙人掌,更想和別人保持距離。”但她進一步說道:“但是寫作本身,通過文字傳達所創造出來的世界,和讀者進行交流——這些都讓我得以在生活中的時時刻刻保持一種正在進行的狀態。寫作就是我與別人交流的方式。”
新媒體編輯:袁歡
配圖:出版社供圖
原標題:《皮拉爾·金塔納×張悅然對談《雌犬》:寫作是我在現實生活中保持理智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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