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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文學復興了,東北書店呢?
“門洞里”書店老板大潘。(圖/被訪者提供)
“我最開始的目標是想做一個街區(qū)型的獨立書店,開在一條鬧中取靜的街道上。我希望能讓一個不讀書的人開啟閱讀,已經(jīng)開啟閱讀的人把自己的閱讀狀況再精進一點點。唉,說得簡單,其實做起來很難。”
?作者 | 崔斯也
在遼寧本溪,“門洞里”是一家開在老舊居民樓里的書店。
它是這座五線小城市里唯一的、特別推薦女性主義內容的獨立書店。沒有教輔類也沒有雞湯類的暢銷書,社科類、文學類書籍占據(jù)了絕大多數(shù)。這間看起來有點水土不服的書店像一個有趣的實驗,測試出五線小城的B面,也驗證著小城的變遷與可能性。
“必須馬上開一家書店”
“門洞里”的名字很形象。它位于一所小學對面的老舊小區(qū)里,進入小區(qū)要先穿過一個“門洞”,然后走進光線很暗的單元門,沒有電梯,順著窄小的樓梯間走到二樓,門玻璃上寫著書店的名字。
推開門的瞬間會讓你有一種穿越感——一個堆滿了書籍的客廳,暖黃色的木質裝修,8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隔出了幾個座位和飲品區(qū),能擺放書的地方幾乎都被書填滿了。窗外是一個露臺,坐在那里可以看到對面的黃色筒子樓。
門口的告示牌上寫著“圖書可拆,不買無妨”,以及當日的推薦書籍——理查德·布勞提根的詩集《避孕藥與春山礦難》中的一句:“當你吃了你的避孕藥/就像發(fā)生了一場礦難/我想著所有/在你體內失蹤的人。”
門洞里書店2019年12月在微博上發(fā)布招聘啟事時的配圖。(圖/@門洞裡書店BigPan)
30多歲的書店老板大潘是個安靜的人。2009年上大學時,因為調劑志愿,他讀的是并不喜歡的冶金工程專業(yè)。因為喜歡買書、看書,開書店是他成年以后的最大夢想。各地的書店他都去過,和很多書店愛好者一樣,他喜歡北京的萬圣書園、成都的讀本屋、廣州的博爾赫斯書店……
“我最開始的目標是想做一個街區(qū)型的獨立書店,開在一條鬧中取靜的街道上。我希望能讓一個不讀書的人開啟閱讀,已經(jīng)開啟閱讀的人把自己的閱讀狀況再精進一點點。唉,說得簡單,其實做起來很難。”
2016年,大潘辭去做了幾年的冶金相關的工作,打算從沈陽回到本溪開店。他先是在本溪開了一家名為“后院兒”的小咖啡店,在其中提供一些免費借閱的書籍,為自己之后開書店做個緩沖和準備。
“后院兒”的經(jīng)營狀況意外地好。咖啡店開到第四年,大潘無法再抑制自己想要開書店的沖動:“當時覺得自己開書店的欲望到了一個要爆破的階段,必須馬上開一家書店。”在市內尋覓了一段時間,考慮到資金等問題,他花40萬元買下了這個老舊居民樓里的一間房子,裝修和買書又花了18萬元,自己能做的部分幾乎都是大潘的DIY。2019年5月,一間小成本的獨立書店就這么開起來了。
2019年10月,門洞里書店店員合影,右一為大潘。(圖/@門洞裡書店BigPan)
最終,“門洞里”書店呈現(xiàn)的樣貌和大潘最初的設想不一樣。他原本希望書店是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但因為房子的位置和布局,書店被迫分成了一個個區(qū)域,也容納不了太多人。
但無論是裝潢還是書的類型,這都是一家看起來會出現(xiàn)在一二線城市的獨立書店。小城市書店里常常出現(xiàn)的教輔圖書和“學校必讀”在這里無法被找到。在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大量的包括上野千鶴子、弗吉尼亞·伍爾夫等作家在內的女性主義書籍,在一個小角落里,擺放著一本名為《給棉條新手的Tips》的小冊子,下面還有關于“處女膜不是一層膜”的圖文科普。
書店一角。(圖/@門洞裡書店BigPan)
一間“在地化”書店,
成為了這座城市的另一面
“因為我是本溪人,我希望把我的店最先開在這里。”大潘說。
本溪原本是一個典型的鋼鐵工業(yè)城市,和東北很多逐漸衰落的工業(yè)城市一樣,這座五線小城經(jīng)歷著年輕人外流、經(jīng)濟下行、人口老齡化的尷尬情況。
“這么說吧,我覺得在這座城市里,你隨便和走在街上的人聊什么女性主義、社會結構、東北文學……對方大概率會覺得你是精神病。”書店的一位顧客如此夸張地形容道。但這些“神經(jīng)病書籍”集中出現(xiàn)在一家書店里,讓看起來會水土不服的“門洞里”成為了這座城市的另一面。一些年輕人把這里當作獨特的精神空間,外來游客則把這里當作一個新的“網(wǎng)紅打卡地”。
大潘很想給自己的書店營造一種“在地氣質”:店內你能發(fā)現(xiàn)不少和本溪本土歷史文化相關的書、印有本溪老照片的明信片、本土作者的書籍,以及和本土設計師合作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書店內售賣的飲料,大潘特意設計了一款“野山力美式”,“野山力”是當?shù)卦?jīng)知名的汽水品牌。
書店里的女性主義相關圖書推薦區(qū)。(圖/崔斯也 攝)
開店這些年,大潘感受到這座五線小城市的變化:“一方面是人口在持續(xù)減少,而且減少的速率在每年遞增。前幾天我看到一個數(shù)據(jù),本溪最近的兩次人口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之間減少了38萬人,同時今年全市的新生兒數(shù)量只有4000多人,這還是算上兩縣(本溪縣、桓仁縣)的,所以說市區(qū)的新生兒數(shù)量可能只有2000人。”
除此之外,大潘的另一種感受是,這座人口逐漸減少的小城正在轉變?yōu)橐粋€旅行目的地。
“好像也有越來越多人開始對本溪感興趣,比如今年‘十一’期間,我們店里簡直要爆掉了。這對于獨立書店來說可能不太好,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氛圍。但是實際上外地游客能來,對于這個城市來說是一件很好的事。”
書店的社交媒體賬號上,大潘也不間斷地發(fā)著和本土歷史相關的內容。“我覺得我是本溪最好的導游。”大潘說。
而對于書店的經(jīng)營來說,五線小城其實意外地成為了一個很特殊的場域。大潘原本覺得,本溪是遼寧人口最少的一個城市,開獨立書店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但幾年過去,他反而開始思考,除了沈陽和大連,在遼寧的其他城市中,本溪可能是最適合開獨立書店的。
大潘在微博上發(fā)布的“東北折疊”系列照片之一。(圖/@門洞裡書店BigPan)
大潘認為這和本溪的升學率相對較高有直接關系。當?shù)刈钣忻闹袑W是本溪高中——一所高考“一本率”常年保持在95%以上的省重點中學。“城市中大多數(shù)的年輕人都會出去,在外面上學、工作、見世面。而他們總還會回到這里休息、探親,他們對于圖書的選擇就會影響到周圍其他人,比如在上學的弟弟妹妹,或者爸爸媽媽。”大潘說。
大潘曾遇到不少生活在外地的年輕人,在店里訂書,再讓居住在本地的長輩去取。“我們書店的顧客大多是‘黏性’很強的顧客,如果他生活在本溪,他可能隔一兩天就要來店里看書、喝東西,如果是在外地生活,他可能也會每次返鄉(xiāng)都要來。”這些年輕人對于這間書店也有種特殊的情感,似乎它為這座五線城市書店的生存,提供了一種特殊的土壤。
而另一個連大潘自己也沒想到的情況是,疫情的幾年間,當大量的小店受到?jīng)_擊難以為繼的時候,“門洞里”幾乎沒有受到什么影響,反而經(jīng)歷了生意最好的一段時間。因為大量原本在外地生活、工作的人回到本地,反而為這間家鄉(xiāng)書店帶來了客人。
正因如此,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四年來,“門洞里”從未面臨過生存問題。和獨立書店慣常給人的悲情感不同,“門洞里”的狀況似乎一直在向好。店里賣得最好的一本書是劉瑜的《可能性的藝術》,其次是各種東北文學。
書店里貼的“請回答十三邀”活動海報。(圖/崔斯也 攝)
理想顧客讓人感動,
但小城市本身的限制依然存在
以時下流行的表達來說,大潘是個典型的“I人”,話少,也不像人們印象中的“文藝青年”那樣樂于自我表達。書店的讀者群里,除了每周發(fā)布特價書以外都很安靜,他甚至會告訴大家盡量不要在群內聊天,以免打擾到其他人。
最近大潘在給很多人推薦東北作家金特的書,提到和書有關的事情,大潘的表達欲變得強烈了一點:“真的推薦喜歡東北文學的人讀一下他的作品,和雙雪濤、班宇、鄭執(zhí)他們都不太一樣,如果用詞語來形容的話,我覺得是‘炸裂’‘反常’。我感覺其他的東北文學作品可能相對溫柔一點,但金特把他們之前沒說的那些話、那層窗戶紙都給燒掉了,他甚至想把要倒塌的房子也一把火燒掉。”
金特新著《冷水坑》封面。
大潘對自己的定義是“一個愛好看書的人——因為也沒有什么別的愛好”。因為這樣的性格,也因為希望盡量不打擾客人,大潘很少和書店的讀者有直接交流,但有兩個客人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中一位是70多歲的老人,隔一個多月會來店里一次,站在店里安靜地選書。結賬的時候,他從來不要店里提供的一次性袋子,而是直接裝到自己帶的、一個老式紅色綢緞面料的袋子里。書店里有滿減的活動,店員有時候會詢問他要不要再選一本,價格相當于免費多得一本,但老人從來都說:“算了,小地方開店不容易。”
另一位是讓他提起會有點悲傷的女生。去年,書店和出版社合作舉辦的線下活動因故被迫停止,大潘只好通知一些原本報名的讀者活動取消了。今年,同樣的活動又開始了,他重新聯(lián)系這些人,其中一個讀者說,和自己一起報名的女孩,已經(jīng)去世了。
大潘在微博上發(fā)布的一張圖片,配文是“座位舒服,精神按摩”。(圖/@門洞裡書店BigPan)
理想的顧客讓他感動,但小城市本身的限制依然存在。不久前,大潘想和一家出版社商量某個合作,但對方最終放棄了,理由是“城市規(guī)模不符合投放活動的標準”。而大潘也曾組織一些書店內的放映觀影、思想交流類活動,效果也不如他的預想。“我覺得是因為本地這類型的活動本就比較少,大伙兒沒什么參與經(jīng)驗,也沒什么分享的欲望,還需要慢慢培養(yǎng)。”
涿州水災過后,大潘曾去當?shù)乜幢凰蜎]的圖書倉庫情況。他看到很多書因為被毀而堆在一起等待處理,一本布朗肖的書孤獨地躺在地上。他很感慨:“太可惜了。一本書從最初的寫作,到后來的編輯、印刷、發(fā)行,最終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其實是一件特別不容易的事兒。”
此后,一天晚上關店以后,大潘坐在店里給新書拆包,發(fā)了一條狀態(tài):“So tired, so so so happy”——累,但是非常非常快樂。
本文首發(fā)于《新周刊》總648期
原文標題:
遼寧本溪“門洞里”:在五線小城的獨立書店,盛開一朵女性主義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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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崔斯也
今 日 話 題
你認為獨立書店對一座城市意味什么?
原標題:《東北文學復興了,東北書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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