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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碑立傳｜蘇州最好看的秋天，625棵銀杏古樹知道

2023-11-24 11:58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銀杏，是秋天的一封請柬，邀你走入深巷長街、園林山寺，與盛大秋意撞個滿懷。

蘇州古來多銀杏，明代文震亨在《長物志》中寫道，“銀杏株葉扶疏，新綠時最可愛。吳中剎宇及舊家名園，大有合抱者，新植似不必。”根據(jù)蘇州市2015年古樹名木普查資料統(tǒng)計，全市百年以上的銀杏古樹多達625株，是蘇州古樹中保留下來數(shù)量最多的樹種，其中超過500歲的古銀杏有120株，散落各地。

年年銀杏依舊，歲歲秋意如新。在這張地圖上，我們挑選了蘇州最值得一看的30個古銀杏觀賞點。有的樹盛名在外，有的樹寂寂無聞，卻都是城市生長中令人信賴的錨點。當我們拾起一片片扇形黃葉，也是在回望凝結它身上的漫長時光。

吳中區(qū)

東山鎮(zhèn)北望嶺下村

蘇州掛牌樹齡最長的古樹，藏在東山北望嶺下村，是一株2000年余年的銀杏，倒推年份，它種下之時遠在西漢。文獻不曾記載的往事，還有古樹的年輪替我們銘記。

地圖的定位并不準確，但向附近村民一打探，很容易獲得熱情驕傲的指路幫助。拐過一個彎，便能在村口看到“江蘇銀杏王”，百年前雷擊造成的殘缺與傷痕赫然在目，卻不影響它從根部萌生出新枝，使得村民將其視作“神樹”，在樹下擺上了供桌、壘起了小龕，供奉香火。過去的故事或許無史可考，古樹卻在與當下的人們產(chǎn)生新的聯(lián)結。

東山吳巷依綠園

在秋天駛入東山鎮(zhèn)，不必刻意尋訪，就能領略這片“銀杏之鄉(xiāng)”的無限風光，田間湖畔、房前屋后，遍植銀杏，流光溢彩。湖灣、光明、楊灣、上灣、槎灣、白沙等村落中，都有500年以上的銀杏古樹。

即便如此，吳巷村的銀杏仍能給我們帶來震撼。起初以為是小巷錯綜又狹窄，顯得銀杏異常高大，仰起腦袋仔細觀察，也無法看得真切。翻閱《蘇州市古樹名木志》才發(fā)現(xiàn)，48米的樹高，意味著它是蘇州最高的一株古樹。清代東山人吳時雅在家鄉(xiāng)吳巷村筑“依綠園”，取杜甫詩句“名園依綠水”之意，根據(jù)徐乾學《依綠園記》的描寫，園中有南村草堂、水香簃、飛霞亭、欣稼閣、凝雪樓、薌畦小筑等景觀，同時，園中也保留了2株北宋初年的銀杏。銀杏有自己的性別，兩株銀杏雌雄各一，幸存至今的是雌株，每年安安靜靜地著白果，又任果實掉落滿地。依綠園今已不存，唯有吳巷的這株銀杏標定著舊園的位置。

夏荷園古銀杏

而東山的馬家巷中，留有當?shù)卮笞灏踩世飮朗蠣I造的私家園林“夏荷園”，園中也有一棵明代植下、樹齡600余年的古銀杏。

甪直鎮(zhèn)保圣寺

“亂后不知僧已去，幾堆黃葉寺門開”，明代詩人高啟來到保圣寺時，曾經(jīng)香火極盛的寺院已顯頹唐，只有銀杏，緘默不言。又過了將近600年，當顧頡剛等民國文人被這里的羅漢塑像驚艷時，保圣寺的大雄寶殿已搖搖欲墜。最終，大殿半邊坍塌，羅漢也只余下半堂。

只有銀杏，一直都在。保圣寺周圍掛牌樹齡超過1000年的銀杏有四棵，一棵腹中生枸杞，一棵腹中長榆樹，有的從從容容生長在景區(qū)的西院里，也有的遺落在廢棄的小學操場上，它們大約都拂動著唐代詩人陸龜蒙隱居甪直時的“鴨沼清風”，也都聆聽過教育家葉圣陶執(zhí)教五高時的瑯瑯書聲。

穹窿山寧邦寺

穹窿山的主峰箬帽峰海拔341.7米，是蘇州的最高峰。山中的幾座寺廟都頗有看頭，其中北麓山腰的寧邦寺始建于梁，初名“海云禪院”。相傳南宋抗金名將韓世忠的部下在此隱居參禪，因此改名為“寧邦寺”，寄予了國家安寧的祈愿。古剎內外古樹名木不少，包括圓柏、櫸樹、皂莢、青楓、黃楊等。山門前的兩株銀杏，守護著這座隱于深山的寺廟，其中一棵已有千年歷史。

寧邦寺依山而建，從山門到山頂有500余級臺階，落差100余米，每每以為到頂，卻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更陡峭的登山路。更上一層樓時回望銀杏，它冠幅30米的巨傘融洽地掩映在崇山峻嶺中，大約也只有高山的深沉，才托得住歷史的恢弘。

天平山

天平山以“紅楓、清泉、怪石”聞名，是著名的賞秋勝地，120多棵樹齡420余年的楓香是范仲淹第17世孫范允臨移栽而來。與此同時，白云古剎東側還有一棵370年的銀杏古樹，在秋天到訪，就能在一片珊瑚紅海中，接住混入其中的金色小扇子。

姑蘇區(qū)

留園

緣池而疊的中部假山上，長著三棵高大挺拔的銀杏樹，其中一株樹齡約500年、一株約220年，為蘇州園林中古銀杏數(shù)量、等級之最。陣陣涼風拉皺水面，鋪起宴會的地毯，銀杏葉在暖黃色的夕陽中閃閃發(fā)光，猶如是千萬只撒著金粉振翅的蝴蝶，在粼粼湖光上獻上自己最初及最后的舞蹈。

獅子林

獅子林的水面景觀旁有兩棵大樹，一棵是西蘭花般的“顯眼包”香樟，另一棵是秋天里才會格外奪目的銀杏，位于問梅閣東側，有著390年掛牌樹齡，在大自然的調色板里與槭樹的紅葉密密斜斜地交織在一起。

從獅子林接架橋向扇亭望去，還有一棵可望不可及的銀杏，它不在園內，而是在一旁的住宅區(qū)內，據(jù)古畫所示，它所處的位置正是獅子林的前身、始建于元代的獅林寺。與那些被城市發(fā)展擠壓了生存空間，蜷縮角落的古銀杏不同，小區(qū)預留了一整塊空地供它休養(yǎng)生息，落葉繽紛一如百年前。古銀杏的掛牌年齡為640歲，很可能目睹了獅子林全部的歷史，它在種種動亂中幸存下來，仿佛就是為了續(xù)寫這段傳奇。

怡園

秋天為這座清代的小園林染上一層絢麗的色彩，兩株百年古銀杏的樹齡分別為290年、190年，分布在面壁亭西和拜石軒北，襯著飛檐黛瓦，一片秋香世界。如果足夠幸運，你會在銀杏樹下邂逅怡園的網(wǎng)紅貓咪，“小白”的左瞳貴金，宛飄銀杏雨，右眼湖藍，深似秋水潭；毛色純白，猶如江南粉墻，間雜塵穢，又仿佛苔痕上階、雨跡印墻。此時此刻，她就是江南。

虎丘

每年秋天來到虎丘，還沒有進景區(qū)的大門，就能看到“吳中第一山”隱在金黃的銀杏之中，托著云巖寺塔，構成一幅經(jīng)典的蘇州秋景圖。從冷香閣到養(yǎng)鶴澗，走在綠化覆蓋率95%的虎丘山里，就像誤入油畫世界。160年的銀杏古樹矗立在擁翠山莊的小院里，風過，樹葉紛紛揚揚，是一陣醉人的銀杏雨。

圖源：白袍暮云

蘇州府文廟

北宋范仲淹一手創(chuàng)建的文廟中，留下了許多古樹。六棵飽經(jīng)滄桑的銀杏守護在大成殿的南側，西邊編號為“滄501”的一棵植于南宋，已有800多年的歷史，被稱為“壽杏”，因曾遭受雷劈，只余下一半樹干，微微傾斜，像是對著孔子圣像彎腰施禮。600歲的“連理杏”也遭過雷擊，空心的腹中神奇地長出了樸樹和楸樹，合抱一體，故而得名。“三元杏”則是在清代被雷完全擊毀，在蘇州府學的學生錢棨接連考中解元、會元和狀元之時，老樹根上重新長出三分叉，世稱“三元杏”，算到今天也有200多年了。與它們相比，安全生長了600多年的“福杏”確實有福氣。

蘇州府城隍廟

“壽杏”的棲居地文廟，珍藏著南宋的地圖《平江路》；保存有清代《三橫四直圖碑》的城隍廟，亦有一棵530年的銀杏陪伴。樹與碑，似乎同樣堅固，成為城市生長的見證者。“城隍”本代指“護城河”，后代逐漸演化成“城市的地方守護神”，城隍廟自古以來香火極盛，一度規(guī)模極大，如今留存的只是以洪武年間的工字殿為中心的少量建筑群。因此，城隍廟內外皆有多棵百年以上的古銀杏，或被大廈包圍、或于深巷隱居，它們過去或許都受城隍神庇護。

定慧寺

定慧寺巷短短的400米里，有始建于南朝的橋、唐代的寺、宋代的塔。定慧寺身居鬧市而恬靜清幽，只在每年秋天成為“網(wǎng)紅打卡地”，大雄寶殿前兩株古老的銀杏樹秀麗挺拔，一棵340年，另一棵200年，梵音裊裊，落木蕭蕭，更添幾分古意。

西園寺

西園寺得名于明徐太時改建的別墅西園，其正式稱謂是戒幢律寺，這兩種稱呼似乎分別從園林和宗教兩方面構成了它的歷史，也隱含著它如今寺院建筑花園化的格局。十來棵銀杏古樹與禪房香火相伴，在黃墻的襯托下更顯禪意，有時還會有貓貓輕巧走過松軟的葉子地毯。

蘇州大學天賜莊校區(qū)

蘇州大學天賜莊校區(qū)的北門外，有一棵320年的銀杏，與校內文星閣同為長洲縣學舊物，和干將路另一側同為古銀杏聚集地的長洲縣學大成殿遙相呼應。近代科舉廢除，東吳大學接過縣學的衣缽繼續(xù)滋養(yǎng)著莘莘學子，嶄新的西式鐘樓拔地而起，與舊有的文星閣在校園內構成了中西并舉，古今相映的人文景觀。除了文脈，同樣得到傳承的還有蘇州人民一向偏愛的銀杏，如今蘇州大學美麗的秋景是銀杏描染起來的，其中亦不乏民國時植下的百年古銀杏，片片黃葉落在長椅、草坪、排球場上，洋溢起青春的氣息，正如這座古老的學府至今依舊迸發(fā)著新的活力。

圖源：白袍暮云

長元縣學古銀杏

大儒中心小學

平江歷史街區(qū)的大儒中心小學中，有一棵300余年的銀杏，學校無法進入，但站在校門外，甚至只是走到橋邊，就能感受到磅礴的秋意。銀杏本是“徐氏春暉義莊”的舊物，可銀杏和學校仿佛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組合，舊為學宮的蘇州中學、長洲縣學上的平江實小，如今都是古銀杏的集中地。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生生不息的文脈，就流淌在這一樹金黃里。

學士中心小學古銀杏圖源：蘇臺棲烏

東海島新隨里

古銀杏下的水井

古銀杏上的拖把

今天的蘇州古城中，依舊存在著許多未被電子地圖探索的小路，我們循著志書中“東海島新隨里”的模糊字樣，在狹窄的弄堂里兜兜轉轉，才終于在晾衣桿與電線的縫隙里望見了一樹輝煌。古樹相傳為“元末張士誠所植”，但540年前正值明成化年間，易于證偽。不過“張士誠所植”的說法也非無緣無故，古銀杏不遠處有一弄堂名曰“承天寺前”，張士誠據(jù)蘇州時最初即占承天寺，興東西行宮，因這兩處行宮水網(wǎng)交錯，固若金湯，便有“東海島”、“西海島”地名傳承至今，這棵不及張士誠年長的古銀杏才與其結為忘年交。如今粗壯的樹干上懸掛著各式拖把，人們三三兩兩歪在樹下的竹椅上嘮嗑，不時會有阿姨去井中取水，小囡囡奔跑著為飄落的銀杏葉歡呼，仿佛這棵樹已成為這個大家庭不可分割的一員。

相城區(qū)

太平鎮(zhèn)太平禪寺

圖源：陳杰

太平古稱荻溪，因川溪縱橫，荻蘆飄搖而得名。南宋建炎年間，名臣王皋在此安家落戶，開啟了小鎮(zhèn)的千年繁華。相傳，王皋次子王鐸在王氏家祠前手植一株銀杏，算到今天已有800多年。家廟幾經(jīng)更替，成了如今的太平禪寺。

圖源：陳杰

登上太平橋，一側是荻溪糧倉，一側是太平禪寺，連接起樸素的衣食無憂的祈愿。繁枝伸出粉墻，黃葉落在河埠，疊影映于水面，因古樹一己之身，秋意蕩漾在古鎮(zhèn)的每一個細節(jié)里。

蘇州高新區(qū)

鎮(zhèn)湖鎮(zhèn)萬佛寺

圖源：蘇臺棲烏

太湖的風，孕育出溫柔細膩的蘇繡，也催生了一座堅毅穩(wěn)固的石塔。在鎮(zhèn)湖西京村，一座石塔在南宋時始建，以抵御水患，作為鎮(zhèn)湖之物。在中國傳統(tǒng)建筑中，常常有以穹頂象征浩瀚天宇的習慣，進入石塔南側的火焰狀光門，內部是由鱗次櫛比、多如繁星的小型坐佛像構成的穹頂，因此得名“萬佛塔”。置身其中猶如被佛國環(huán)繞，仿佛跨越700年，登入元人的華藏世界。千年的銀杏，比元代重建的古塔還要更年長一些，日日夜夜為它遮風擋雨，一同守護著一方安瀾。

萬佛石塔內部穹頂

萬佛石塔火焰狀眼光門

上方山治平寺

深秋時節(jié)，上方山東麓的治平寺內院里，抬頭是滿目金黃，俯首是遍地燦爛。300多年的銀杏原有兩棵，卻在上個世紀被砍伐，只余一棵。古樹的命運，亦是治平寺變遷的縮影。與許許多多江南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一樣，治平寺始建于梁，初名楞伽寺，北宋時改為今名，煊赫一時。它曾聚集文人，被文徵明牽念，“幾時歸去楞伽寺，常伴林僧看古松”；也曾迎接帝王，留下乾隆題詠，“上方策騎下山行，小憩精藍喜治平”。太平天國戰(zhàn)爭時期，寺廟建筑遭毀，松濤風聲皆漸漸隱沒，到上世紀50年代時已無香火，殘存的寺屋被借用為上方山果園的宿舍和辦公室。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治平寺是2008年在原址上復建，一株歷經(jīng)歲月浮沉的銀杏樹，足以獨木成林。

吳江區(qū)

圓通寺

圖源：蘇州吳江發(fā)布

據(jù)吳江檔案館，圓通寺前身為圓通庵，最早對圓通庵的記載見《康熙吳江縣志續(xù)編》：“圓通庵在湖浦，明天啟元年僧松音建”。步入近現(xiàn)代，圓通庵僅存2株古銀杏樹和幾間破敗的房屋。因其中一棵銀杏樹上寄生著十多種其他植物，故有“十樣景”別稱。

圖源：吳江區(qū)融媒體中心

廟宇有時稱“叢林”，慣以銀杏代菩提，銀杏又恰巧是長壽的樹種，因此在江南的聚落中，陪伴著古銀杏的極有可能是一座古寺，這仿佛是定式，幾乎每個被河流穿過的聚落都曾有這樣的風景：每逢初一十五時，赤腳的小朋友們就會捧著蠟燭晃晃蕩蕩地飛過一座破破爛爛卻結結實實的古橋，一到銀杏樹下，耳畔就為古寺的梵音所繚繞，懵懵懂懂地為花頭巾的奶奶遞上蠟燭，奶奶的面孔在銀杏葉篩下的光色中明滅可見，虔誠正如爐內的香火般崇高而神圣。

三角井銀杏廣場

三角井圖源：蘇州灣博物館

圖源：蘇州吳江發(fā)布

三角井銀杏廣場位于流虹路與中山路兩條主干道的交匯處，為圣壽禪寺遺址，曾是吳江的市中心，如今僅留一株銀杏。傳說三角井由明人吳山所修，他在刑部任上認真查看記錄囚徒的罪狀，平反百余件有疑問的案件，因此三角井也是吳山以德待人的實物佐證。

圖源：吳江區(qū)檔案館

隨著吳江市區(qū)的擴大，圣壽禪寺早已消失，三角井自然亦無人問津，而近現(xiàn)代商業(yè)的外遷，使得廣場也已不再承擔原來的功能，但它依舊是人們心中吳江重要的地標。三角井、銀杏與廣場自誕生之起就受惠于這座城市的繁榮與發(fā)展，白云蒼狗、滄海桑田之后，環(huán)境或許已大相徑庭，于是它們又站出來反證那個久遠卻依舊鮮活的時代。它們是時間，是歲月，是歷史，更是見證，是精神，是永恒。

昆山市

亭林園

亭林園的玉峰山之于昆山，就好比虎丘山之于蘇州。舊時的玉峰山與虎丘山有許多相似之處：真山似假山的園林感、集中的祠墓群與寺觀群、豐富的古樹名木資源、摩崖石刻與名人游蹤??但最相似的，當屬寺中藏山、古塔凌云的仙俠氣。

華藏寺凌霄塔與妙峰塔雙塔對峙曾是民國時期昆山的標志性名勝，可惜建國后玉峰山建雷達站，兩塔不得不相繼拆除。但據(jù)《蘇州市古樹名木志》，華藏寺下的千年銀杏卻被歸為慧聚寺遺物，這兒的慧聚寺又是從哪來的？據(jù)《昆山亭林園志》，慧聚寺更早建寺，華藏寺曾為慧聚寺子院，元時慧聚寺廢寺，明時華藏寺占玉峰山上慧聚寺塔院重建，玉峰山下慧聚寺遺址則為城隍廟所用。如今山頂華藏寺遺址仍為雷達站，華藏寺不得不重建于山下。千年銀杏栽下時，山下仍為慧聚寺的山門，此時華藏寺還未發(fā)際，因此將它歸為慧聚寺遺物。今天的亭林園雖然失去了雙塔對峙這一標志性景觀，但憑著古銀杏等古跡，依舊是昆山人文歷史的高地。

昔時雙塔對峙

千燈鎮(zhèn)塔園

秦峰塔

秦峰塔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最初因緊臨秦柱山得名，不過江南的山大家心中有數(shù)，多數(shù)遠未有名字那般宏偉，等到了清乾隆十一年，取泥修通裕社倉，竟直接把這小土墩挖沒了。自此，秦峰塔自己成為了千燈的秦柱。

塔西北側的千年銀杏掛牌樹齡為1010年，此樹向北側歪斜，猶如一位虔誠禮拜的老者，朋友模仿紫金庵稱之為“銀杏禮佛”。我覺得此樹的靈性不僅如此，在地面觀之平平無奇，可在空中觀察，樹型異常靈動，猶如一朵蒸騰的金色祥云，仿佛敦煌飛天的擬樹化表達，好似一支發(fā)簪，插在小家碧玉千燈的發(fā)髻上。“橫看成嶺側成峰”，對，“峰”。我沾著無人機的光，古人或該是登秦峰塔賞銀杏的，這棵樹有著自己的脾氣，拒絕著遠近亭臺各式角度，唯有秦峰塔一塔能領略她的綺麗，她和秦峰塔仿佛是一體的。倘若我們使用掛牌時間2020年減去樹齡1010年，正好也是1010年，幾乎與秦峰塔同壽，一塔一樹相偎千年，可謂佳話。

張浦鎮(zhèn)唐村

據(jù)《張浦鎮(zhèn)志·南港卷》，唐村這棵銀杏是村內“迎真道院”的遺物，道院建于成化中期，最終毀于上世紀50年代，難以考證其具體形制。將鎮(zhèn)志所提的“約1476年”加上樹齡“約540年”，剛好為2016年，古樹名木掛牌落款則為2017年，由此看來古樹應當是通過文獻斷代的。

唐村這棵古銀杏正位于穿村而過的小涇旁，緊鄰一座鋼筋橋，樹下有個小河埠，為銀杏覆蓋，我私自稱它為“銀杏碼頭”了。“古意”在我看來有兩類，一是古物本身帶有的“古”，比如某時期特有的做法、風化苔痕打砸印記等等，唐村或許只有這棵樹稱得上“古”；二則是肌理上的“古”，唐村那種人家盡枕河的氣質，沿河排布的秩序感中帶有的江南特有的“繁雜”，或許也可稱為“生活感”、“質樸感”，從這點來看，唐村古韻盎然。而秋葉的繽紛恰是一次悲壯的回光返照，燃燒生命而達成萬物枯榮前最后的輝煌，這何嘗又不是“唐村”們的縮影呢。

銀杏碼頭

常熟市

方塔園

圖源：i常熟

方塔園古銀杏與崇教興福寺塔幾乎同歲，如今寺已湮滅歷史之中，唯塔與銀杏獨存。從塔弄遙望方塔，像極了泛黃的舊照片，狹窄的天際掛滿了混亂的電線，而塔就從那縫隙里費力地鉆出來，再聳立著。它貼心地照看好了周圍民居的身高，并未超出它們太多，再與銀杏組成一個和諧而優(yōu)雅的黃金比例——如同畫里的江南。

圖源：常熟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

塔弄望塔

崇教興福寺塔

方塔似已成為常熟的符號，從父輩常放手邊的老香煙盒到酒桌上的黃酒瓶蓋標，仿佛老常熟嘴中吐出的煙圈兒也是方塔的輪廓。它像一柱定海神針，休說塔下豪門大戶如何來了又去，只要尚湖不竭，虞山不倒，而它在古銀杏掩映下冀角翚飛一如宋時建初，常熟就依舊是那個古老美麗的海虞琴川。

虞山龍殿

這株古銀杏位于虞山北麓原三峰寺龍殿遺址，樹紋糙裂縱直，于樹腰處又盤旋而上，樹型似龍，古銀杏分蘗9株，子子孫孫，枝繁葉茂，故稱“九子龍抱”，是常熟家喻戶曉的人文景觀，著名近代畫家錢延康也曾在此留下畫作。

圖源：常熟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

1980年錢延康虞山古銀杏油畫藏于常熟博物館

龍殿周圍環(huán)境古意盎然：涉級而下，綠簾珠翠，虬枝當?shù)溃娠L環(huán)拂，面壁泉池，光斑躍金。苔痕上階，古木接天，攬?zhí)旃庠朴叭肭邃３厮獜狞S石山體中溢落如珠，龍?zhí)遏~翔，青天游鷺，人醉其間。古銀杏歪斜著身子，宛如老態(tài)龍鐘的外祖母，任由孩子們在她膝下玩鬧——正如過去千余個春秋一樣。

謝橋雙忠廟

在謝橋老街的糧管所大院內，掩映著一棵千年銀杏，糧管所曾為雙忠廟，紀念安史之亂時因困守睢陽而英勇殉職的兩位將軍：張巡、許遠。這兩株銀杏輝煌異常，連帝師翁同龢都曾親臨謝橋，為廟前兩株古銀杏作《雙忠祠雙銀杏圖》并題詩兩首。可惜的是，如今廟宇荒蕪，其中一棵銀杏更是遭雷擊而亡，昔日煌煌雙忠廟今獨留一棵銀杏存世。

江南許多古橋正對著的就是一座小廟，有時廟毀了，人們就會在橋頭燒香，常常能在橋邊看到熏黑的石塊和香燭的殘蠟，這是常說的江南市鎮(zhèn)的廟橋文化。和古橋類似的，當廟毀了，人們有時還會在古銀杏下進香，今天許多古樹下還會設有小龕與小爐，看到它們不必失措。我常常覺得這些“不合時宜”的香燭非常有趣，江南的民間信仰似乎堅不可摧，他們大多不是奉祀那些普世的神明，而是“某老爺廟”、“某婆婆庵”、“某猛將堂”這些曾經(jīng)可能造福一方，留下精彩詩篇然后在當?shù)厣窀窕拇嬖冢辛诵交鹣鄠鞯墓适伦匀灰簿陀辛朔€(wěn)定的供奉，無怪乎如今江南各式廟宇依舊星羅棋布。

近代李猷、蔡香芝摹《雙忠廟古銀杏圖第三卷》藏于常熟博物館

梅李鎮(zhèn)聚沙塔

該株古銀杏位于梅李聚沙園，據(jù)傳聚沙塔下原建有法云禪寺，有古銀杏兩株“高過于塔”，后寺院塌毀，僅存該株銀杏存續(xù)。立于樹下，天上地下只剩一片金黃，在它悠長的生命中，任何有關時間的議題都顯得蒼白無力，當?shù)匕⑵趴谥酗@圣的佛光，是否就是被這金黃葉片篩下來的光色呢？

聚沙塔近代已然千瘡百孔，只剩一圈空心塔壁依舊屹立，與古銀杏相互依偎，猶如兩位相互攙扶的老者。幸而江南流行磚身木檐塔，這為歷史的存續(xù)加上一層保險：烈火能焚燒的僅有外層木檐，只要磚身不倒，銀杏不枯，江南總能再一次繁榮。

太倉市

浮橋鎮(zhèn)三家市

三家市銀杏曾為李王廟舊物，李王信仰在蘇州的北三縣較為常見，通常是指曾護駕宋高宗有功的南宋名將李祿。據(jù)《太倉市志》，銀杏為陳宜中丞相、宋幼帝手植，雖然傳說未必真實可信，但這無疑體現(xiàn)了當?shù)厝说膼蹏枷搿?/p>

圖源：太倉發(fā)布

與西方不同，我國自古就有祭祀祖先和英雄人物的傳統(tǒng)，從華夏起源的三皇五帝到化身伽藍的關帝圣君，從萬世師表到各戶家祠，構成了區(qū)別于神佛鬼怪的地上天國，化為了中國人集體潛意識中的共同記憶。我們的祖先對待宗教仿佛一直帶有一種樸素的實用主義，經(jīng)常戲謔地調侃“泥菩薩過江”、“大水沖了龍王廟”，在明清演繹故事里也時常會出現(xiàn)“不靈就砸了這破廟”的黑色幽默橋段，但對待那些曾造福一方的偉人，人民卻總是不敢怠慢地薪火相傳。

圖源：太倉文體廣旅

圖源：太倉文體廣旅

張家港市

大新鎮(zhèn)雙杏寺

許多人進入雙杏寺的第一疑問便是，為何“雙杏”寺會有三棵古銀杏？據(jù)張家港檔案館，雙杏寺本是江神廟，擴建時手植銀杏兩棵，這才更名為雙杏寺，數(shù)十年后又補植一棵，形成如今三杏的格局。與紀律森嚴的雙杏寺形成鮮明對比，一旁的街道卻是大新老鎮(zhèn)區(qū)上最繁華的市井商業(yè)區(qū)，我很喜歡一種描述：“人神共樂”，舊時江南村落中的寺觀常常會成為微妙的公域空間，有種議事廳、大禮堂的感覺。有廟的地方往往是最熱鬧的，商貿(mào)喜流量，寺院需物資，兩者一拍即合，廟市相伴迅速成為一種約定俗成且堅固的社會共識。

在大新鎮(zhèn)上擺攤的都是當?shù)氐臓敔斈棠蹋c其說是做生意不如說僅僅是想找老友嘮些家長里短打發(fā)時間。清綠色的河道里閃著點點白光，岸上的藤編椅上老者輕搖著蒲扇，指尖能夠到的地面上一臺老收音機旁若無人地唱著戲曲。眼神正開著小差，跌跌撞撞地誤入一家墻紙泛黃的老理發(fā)店，手中那把“蹭蹭蹭”的剪刀猶如一只飛舞的蝴蝶，與漫天的銀杏葉一同飛向悠長而蕩遠的舊時光。而雙杏寺的香火究竟靈不靈，人們看著這三棵度盡劫波卻依舊聳立的古銀杏，心中早有定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