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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人生何處不相逢
有一天,我約了“本家教授”,和幾個球友一起去體育學院的球場踢球。我還帶上了妻子和孩子,這在我踢球的時光里并不多見。我想讓家人見識我在球場上的風采,從此不再對我經常出去踢球懷有怨言。
我年輕時仗著“跑不死”,經常帶球“沖殺”,混了一個鐵桿球迷的稱號,但老實說球技實在不值一提,用南京話說就是“提不上筷子”。好在我多做右后衛,會纏斗和大腳解圍就行。
但長我幾歲的“本家教授”不僅球技好,速度和力量也驚人。我喊他來是想湊個“腿子”,沒成想他分分鐘就成了球場的主角。
“本家教授”是一所大學的副教授。我負責報社一個新聞觀察類欄目,經常采訪他,就此認識。他長得英俊,為人也儒雅,我們漸漸成了好友。我們是由一位共同的好友介紹認識的。巧的是,我們三人還同姓。我跟他倆學到了很多,如今我寫評論經常用到的“社會觀感”一詞,便是采訪他們所獲。
踢了五分鐘左右,我正要封堵“本家教授”的射門,但他根本不給我機會。球擊中我的眼鏡,我瞬間倒地,眼睛模糊一片。有人喊:“流血了!”“本家教授”一疊聲地跟我道歉,一邊攙扶我到學校醫務室包扎。這真是糗大了,風采沒展現,血染球場倒是發生了。
我算幸運,鏡片爆碎后,碎片扎傷了右眼眉骨下的皮肉,傷口和眼球近在咫尺。我傷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配了一副足球眼鏡。多虧“本家教授”的提醒,足球眼鏡的配置讓我看上去更專業了。
我把這個經歷寫成公號文,本意是打趣。但“本家教授”見了,又留言道歉一番。這一來,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這事一晃就十年了。
這十年間,我們除了采訪和被采訪,也偶爾約飯,更多是同場踢球。微信上,我們聊天不多,我很少看到他發朋友圈。
“本家教授”有自己的業余球隊,經常走出南京打比賽。有一次,我們球隊要參加集團公司的聯賽,需要找熱身隊伍,我和他約球,他知道我們隊的實力,但還是一口應允了。結果比賽前半段,我們這個組建不久的隊差點被打成篩子。比賽的后半段,他披掛上陣,我們隊有了進球,挽回點顏面。我知道,他和球友留力了。
同為足球愛好者,不嫌棄、不作威,這是他的君子之態。
幾年前,在一次踢完球后,我們在奧體球場的草坪上說話、合影。我說真心羨慕他五十歲還有年輕人一般的爆發力,他說“你也可以的,也可以踢到五十幾歲。”然而,當我年過五十,還在球場上奔跑的時候,他卻久久缺席了。雖然幾次約不上,但他每次都推薦自己的好兄弟來救場。
幾年前,我出了新書,搞了場活動,邀請了他。見面一看,我大驚,他消瘦了許多。會場上,他熱情發言,但執意不參加聚餐。
后來,我們那位共同好友告訴我,他生了重病,動了手術,好在手術成功。我想去看他,好友說最好不要去,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病中的模樣。
相安無事數年,感覺就是一瞬間。今年四月,好友告訴我,“本家教授”的情況很不好,而且依然不希望好友們知曉。他只愿默默和病魔抗爭。
我總想著來日方長,但九月的一天,有球友突然告訴我“本家教授”去世了,問我知不知道。我被問懵了。這才看到,幾日前,他的朋友圈里,他的夫人寫了一段文字,代他向友人告別。
這是他的風格,處事瀟然,溫厚如玉。有一次,在“本家教授”做東的飯桌上,我見到了他的夫人,大吃一驚。十幾年前,我在前單位上班時,“本家教授”的夫人是我們單位的領導。我居然一無所知,他居然從未透露。
他夫人寫的那段話,最后一句以“本家教授”口吻說到:有緣與大家相遇相知,來生再做朋友。
這是一句讓人心空到極致又莫名期待的話——正如陳慧嫻唱的“人生何處不相逢”。也許,我們在這個世上相遇,就是為了打個照面,留個印記,以便他日再續前緣。
“本家教授”留給我的印記,就在我的眉骨下面1毫米處。
十年前你讓我血流滿面,十年后你讓我淚流滿面——你連留個印記都別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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