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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拜因在都鐸宮廷:素描之下,無盡的戲劇和陰謀
當我們想象亨利八世宮廷人物時,腦海中幾乎總是浮現出漢斯·霍爾拜因(Hans Holbein the Younger,1497/8-1543)的作品。正如紐約弗里克收藏館中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英格蘭政治家、作家、哲學家)和托馬斯·克倫威爾(Thomas Cromwell,英國政治家,為國王亨利八世的親信大臣)的肖像,霍爾拜因筆下的每個人皆是如此,淺淺勾勒,我們就遇到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仿佛五百年只是轉瞬。
澎湃藝術獲悉,正在倫敦女王畫廊舉辦的展覽“霍爾拜因在都鐸宮廷”將霍爾拜因的素描和繪畫融為一體,其中40張人物素描草圖,這些構成這次精美展覽的大部分內容以及繪畫的基礎——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文字、他的手畫出了美麗清晰的線條,呈現出一幅生動的16世紀生活肖像。 就像任何優秀的都鐸王朝故事一樣,它從戰爭和婚姻開始,遮藏著無盡的戲劇和陰謀。
女王畫廊舉辦的展覽“霍爾拜因在都鐸宮廷”展覽現場
這些素描是如此輕盈、柔軟;色粉筆幾乎沒有壓到紙上。嘴唇是桃紅色和粉紅色的薄霧,眼睛是溫柔的藍色和灰色。 對面孔的關注,讓他們感覺接近活著、接近真實。雖然厚重而粗糙的衣服,像是把臉龐遮在烏云里。
霍爾拜因,《托馬斯·莫爾爵士肖像草圖》
相比霍爾拜因令人難忘的油畫肖像,那些他從未打算展出的預備草圖才更“生動”。托馬斯·莫爾帶著黑色胡茬的臉上,隱隱要露出溫柔的微笑。這人感覺與這位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見面;另一件托馬斯·莫爾家族更大肖像的草圖,雖然與之對應的油畫已經散失,但草圖帶你回到五個世紀前,與這個家庭共度時光。
霍爾拜因,《托馬斯·莫爾家庭肖像草圖》,約1527
托馬斯·莫爾是北方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霍爾拜因的第一個正式贊助人。1526年,年約29歲的霍爾拜因他帶著著名神學家伊拉斯謨的推薦信,來到位于切爾西河畔的托馬斯·莫爾的家中,此后他的大部分職業生涯都在倫敦度過。他一路走上英國社會的最頂端,畫了貴族、律師、政治家、士兵,最終為國王畫像。
霍爾拜因,《托馬斯·莫爾爵士肖像》,1527,紐約弗里克收藏館(非此次展覽展品)
霍爾拜因風格的微妙變化:依舊精彩卻無深情
霍爾拜因把都鐸王朝的朝臣畫在深藍色背景上,一絲不茍地描繪他們的珠寶、皮毛和寵物。他以生活中的素描為基礎創作這些畫,其中許多保存在英國皇家圖書館中。它們是如此的精確而冷漠,如同照片。“我是一臺打開快門的相機,安靜地記錄,不思考。”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在《再見柏林》中的敘述,似乎是在描述都鐸王朝的霍爾拜因。
霍爾拜因出生于巴伐利亞奧格斯堡的一個藝術家庭,最初在巴塞爾(萊茵河上文藝復興時期出版和思想的中心)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后來搬到英國,專門從事肖像創作。
霍爾拜因,《安妮·克雷薩克肖像草圖》
在霍爾拜因的筆下莫爾的兒媳安妮·克雷薩克(Anne Cresacre),灰藍色的眼睛望向遠方,充滿了夢幻;在另一幅畫中,簡·西摩(亨利八世的第三任王后,也是唯一一個為他生下渴望已久兒子的人),因為不得不在霍爾拜因的“鏡頭”前保持靜止,看起來有點壓抑。
霍爾拜因《簡·西摩肖像》
這些肖像似乎確實具有照片的客觀性。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在他的《秘密知識》(Secret Knowledge)一書中認為,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使用早期形式的相機來捕捉栩栩如生的圖像。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對他們的創新技術并不“保密”。丟勒發表了如何使用透視機構建空間的插圖,達·芬奇描述了暗箱,但沒有暗示它有任何藝術用途。
然而,如果說文藝復興時期有哪幅肖像畫看起來真的像攝影?那就屬霍爾拜因了。在毗鄰的展廳中,莫爾肖像的預備草圖以雙面的形式展出,從背面可以看到精細的、遵循霍爾拜因繪畫線條的針痕。技術分析表明,霍爾拜因會用銷釘穿過墊在下面的另一張紙,再用木炭將輪廓通過孔洞轉移到畫布上。 當然,為了獲得豐厚的傭金,他首先必須用他的繪畫科學來震驚模特。這就是為什么他的大部分草圖都巧妙地賦上色彩。
霍爾拜因,《沃克斯夫人》,約 1535
擺好姿勢、保持靜止。然后霍爾拜因在素描上涂上了一些溫暖的色調。當模特看到自己躍然紙上,一定覺得很神奇。
霍爾拜因也畫過一些口袋大小的肖像,這些作品往往作為愛情或忠誠的象征被隨身攜帶。從珠寶到發絲,這些微型肖像擁有難以置信的細節。他是如何在如此微小的尺度上進行如此復雜的觀察和刻畫的?他肯定使用了光學設備,可能類似于珠寶商的眼鏡。
霍爾拜因,《女士的微型肖像》,可能是凱瑟琳·霍華德(亨利八世第五次婚姻的妻子,安妮·博林的表妹)
不過,無論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目的肯定是想讓人大吃一驚。霍爾拜因來到英國是因為當時瑞士的宗教改革反對教堂懸掛繪畫等偶像,作為藝術家的霍爾拜因處境比較艱難。目前已知,他畫過祭壇畫、寓言畫,也為巴塞爾市政廳繪制過壁畫,為教堂和私人住宅設計玻璃鑲嵌畫和裝飾畫。但在都鐸時期的英國,肖像畫是一種簡單、普遍且不可抗拒的流派和形式,肖像可以跨越了語言障礙。霍爾拜因在他的畫作上有注釋:早期他只用德語書寫;后來,漸漸添加了英語單詞。
霍爾拜因,《亨利·布蘭登》(微型畫)
亨利·布蘭登手肘下的桌子上刻著他的年齡——五歲。這是霍爾拜因為數不多的兒童肖像畫之一,可能是受亨利的父母委托創作的,他們是都鐸宮廷中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
然而,隨著他對英國這個陌生國家有了更多了解,他的藝術也變得越來越保守——對都鐸宮廷了解得越多,就越隱藏自己。展覽的圖畫證實了這一點。
霍爾拜因在倫敦繪制的第一批肖像畫以及他對托馬斯·莫爾及其家人的研究,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約翰·莫爾(John More,托馬斯的兒子)可能是在他父親的圖書館里的,聚精會神地讀著書,蓬松的棕色頭發從平頂帽上脫落下來。也許正在當他閱讀的時候,霍爾拜因清晰、快速而松散地勾畫著——約翰的衣服被捕捉成條紋符號,這是一個鮮活的時刻。
霍爾拜因,《約翰·莫爾肖像》
并不是說霍爾拜因后來的作品不再那么生動。比如,畫簡·西摩時,需要承受著正式皇家肖像的壓力,但她的眼睛充滿活力、酒窩充滿人情味。然而,這種轉變雖然微妙,卻是顯而易見的。
霍爾拜因把莫爾和他的家人描繪成朋友的朋友,他后來對朝臣的描寫同樣精彩,但沒有那么深情。模特擺得姿勢更正式、霍爾拜因也更仔細地看著模特。詩人托馬斯·懷亞特(Thomas Wyatt)的黑胡子后面有一張豐滿的寬臉,他的眼睛向一邊看。懷亞特看起來很警惕,霍爾拜因也在看著他,仿佛他是一件靜物,一個標本。但為什么是驚恐的表情呢?懷亞特在一首詩中警告說,要小心宮廷,因為“circa Regna tonat”——“王座周圍雷霆滾滾”。
霍爾拜因,《托馬斯·懷亞特》
當亨利八世想要與妻子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并與安妮·博林結婚時,雷聲就響起了。因為教皇遲遲不批準離婚導致了英國宗教改革,此后是數十年的死亡和偏執。 懷亞特因涉嫌與安妮·博林私通而被捕,僥幸逃過一劫,并可能在倫敦塔的監獄窗戶里目睹了她被處決的情景。
霍爾拜因,《安妮·博林》(亨利八世第二次婚姻的妻子為數不多的當代肖像之一,安妮穿著一件非正式的禮服,可能是亨利送給她的禮物。這幅畫沒有對應的肖像完成。)
霍爾拜因來到倫敦是為了逃避宗教改革時期的反藝術態度,但倫敦更讓他如履薄冰,與他對莫爾家族的友善描繪相比,他后來的肖像畫卻是一絲不茍的客觀。他捕捉人臉的精準度讓你屏息,同時又避免與描繪對象走得太近。
霍爾拜因,《威廉·雷斯基默》(威廉·雷斯基默在亨利八世的宮廷中擔任過多個次要職位);這幅畫描繪了他留著長長的紅胡子,在藤蔓背景下。
霍爾拜因,《威廉·雷斯基默草圖》。通過對草圖和繪畫的比較,可以看出霍爾拜因在完成的作品中對圖畫的遵循程度。
油畫與草圖之間,對圖像的細致提煉
在油畫部分,約翰內斯·弗羅本(Johannes Froben)脫去了當時的時尚,悶悶不樂地坐在一堵樸素的藍墻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16世紀的印刷商。在霍爾拜因的肖像中,他可以是任何時候的任何人。他看向左邊、頭發稀疏、臉頰下垂、皮膚發黃,胳膊塞進黑色外套中。他是如此荒涼而安靜,悲傷而沉重。
霍爾拜因,《約翰內斯·弗羅本》
然而,與素描草圖對應的霍爾拜因油畫,目前廣泛分布在歐洲和美國的收藏中。比如,莫爾穿著紅色天鵝絨袖子出現在一個戲劇性的綠色窗簾前的肖像與托馬斯·克倫威爾一本正經地坐在寫字臺前的肖像,在紐約弗里克收藏館對視。佛羅倫薩、馬德里、維也納等美術館中,也藏有霍爾拜因的作品。此外,英國國家美術館里也有四幅霍爾拜因的重要作品,包括他的伊拉斯謨肖像。這些作品均沒有出現在展覽中。在一般情況下,女王畫廊不會從其他機構借展。因此,托馬斯·莫爾的肖像除了準備圖紙外,油畫版本以照片呈現,霍爾拜因的肖像則是由另一位藝術家的劣質復制品展出。
即使是那些在自己時代的動蕩中幸存下來的作品,也未能經歷接下來的五個世紀。白廳樞密院墻上亨利八世和他的第三任妻子簡·西摩的全身肖像在1698年的一場火災中被毀,目前僅存復制品。除了直接復制,這里也有使用霍爾拜因肖像畫作為原始圖像的高仿品。
這幅亨利八世的肖像是霍爾拜因原作的早期復制品。原作于1537年繪制在倫敦白廳宮樞密院的墻上,該宮于 1698 年毀于一場大火。這幅肖像畫可能是在亨利八世在世時繪制的,在技法上仍然接近霍爾拜因。
但無論如何,展覽展現出了16世紀栩栩如生的生活。穿著高領襯衫、眼神夢幻、舉止優雅的托馬斯·萊斯特蘭奇(Thomas Lestrange),精神抖擻的瑪麗·謝爾頓(Mary Shelton)、沃勒姆大主教(Archbishop Warham)的疲憊;理查德·索斯韋爾(Richard Southwell)的傲慢自大,拉特克利夫夫人(Lady Ratcliffe)專注地凝視著觀眾,亨利·吉爾福德(Henry Guildford)叛逆而沉重。
霍爾拜因,《亨利·吉爾福德》,1527年
一幅被認為是查爾斯·溫菲爾德(Charles Wingfield)的神秘畫作顯示了一個光頭的年輕人,除了一枚獎章外什么都沒穿,畫家還細心描繪了他的胸毛。愛德華王子和他父親一樣肥碩、安妮·博林、簡·西摩和年輕的瑪麗公主在各自的時代以活生生的人的形象出現。
霍爾拜因,《瑪麗·謝爾頓》(安妮·博林的表親,后來嫁給了安東尼·赫文寧漢)
這是霍爾拜因最細致的草圖之一,他對五官進行了特別的關注,用細小的線條表示鼻子的造型。白色用于襯托出謝爾頓的眼睛和她脖子上吊墜上的珍珠。
少數幾幅肖像畫上鑲滿了金線,畫中人的深色斗篷和蒼白的皮膚與背景中寶石般的綠色和藍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托馬斯·霍華德(Thomas Howard)穿著帶斑點的山貓毛皮,看起來堅定(盡管疲憊不堪)。英俊的商人德里希·伯恩(Derich Born)威嚴地看著我們。他的畫上刻著這樣的題詞:“如果加上聲音,那就是德里希本人了”。
霍爾拜因,《德里希·伯恩肖像》
但真正值得欣賞的是觀看霍爾拜因,他的作品為后世宮廷畫家帶來創作上的啟發。他是如何創作出幾個世紀以來幸存下來的圖像?這些作品在某種程度上仍然看起來很現代。
先前歸于16世紀佛蘭芒學派,《尚為公主的伊麗莎白一世》
這幅畫是伊麗莎白一世成為女王之前最精美、最引人注目的肖像。有人認為這幅作品的畫家是威廉·斯克羅茨 (William Scrots),一位來自荷蘭的藝術家,自1545年起受雇于亨利八世。
注:展覽將持續至2024年4月14日。本文編譯自《衛報》、《標準日報》、inews和女王畫廊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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