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來，在日本沖繩縣、大阪府、神奈川縣、東京多摩地區等地的河流或地下水中，陸續檢測到超標的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質（PFAS）。更令人擔憂的是，今年6月東京多摩地區部分居民的血液檢測結果顯示，PFAS的平均檢出量是日本全國水平的2.4倍。11月12日，大阪府攝津市部分居民血液中測出含有較高濃度PFAS。

新華社援引日媒報道，大阪府攝津市的河流和地下水檢測出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質超標，當地一個由醫生和研究人員組成的市民團體今年9月以來組織居民參加血液檢測，結果顯示，87名受檢居民中，31人血液中含有高濃度PFAS。

事實上，PFAS并非新物質，是一個包含4700多種化合物的總稱，比如全氟辛酸(PFOA)、全氟辛烷磺酸（PFOS）這兩種應用廣泛的人工合成化學物都屬于PFAS，20多年前就已引發人們對其危害性的關注，近年來在歐美也受到廣泛討論。2019年美國電影《黑水》（Dark Waters）圍繞PFAS展開，講述美國律師和化工巨頭就全氟辛酸（PFOA）展開訴訟案，電影上映后一度將該國的一些化工企業推上了風口浪尖。

從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起，PFAS廣泛應用于食物包裝材料、不沾的炊具、防水衣料、消防滅火劑等。它能賦予產品防油、防水、防污、耐高溫性等，又因極難分解，因此被稱為“永遠的化學品”（Forever Chemicals），可在環境和人體中累積，至于對人體健康的具體影響，全球科學界尚無定論。

近來，日本多地水質檢測發現PFAS超標、部分居民血液中PFAS濃度異常，其實并非突發事態，背后的原因也不止一個。

大阪居民血液問題之源

11月12日，大阪府市民團體“大阪PFAS污染與健康思考組織”舉行發布會，他們組織大阪府攝津市87名居民進行血液檢查發現“31人血液中PFAS的濃度超過美國安全標準”。接下來他們將擴大檢測范圍，對當地1000名居民做血檢，并根據調查結果要求日本中央政府采取對策。

8個月前，上述組織曾向日本環境省提交申請，要求對大金工業設在攝津市的工廠周邊進行環境土壤調查，并對污染采取相關對策。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訴求，是因為環境省此前在工廠附近地下水中檢測到超標上百倍的全氟辛酸(PFOA)。“大阪PFAS污染與健康思考組織”事務局長谷口武當時對媒體表示，他們已經多次向大阪府和攝津市以及大金工業提出請求，希望徹查此事，但沒有得到解決。

大金工業的網站介紹顯示，企業的業務重點是空調、化學品和過濾器，淀川工廠設有化學、空調、油機等部門，其中化學部門開發和生產多種氟化合物。淀川工廠從20 世紀 60 年代末開始生產和使用PFOA，自2000年開始自愿削減，并于2012年停止生產和使用。他們聲稱，已經采取了一些防止污染擴大的措施，例如抽取廠區地下水以降低水位，防止擴散到周邊地區，并從抽取的水中去除PFOA。

然而，環境省2019年開展全國調查，發現淀川工廠附近地下水中檢測到PFOA濃度為1812納克/升（ng/L），2020年該地區的地下水中檢測出5500 ng/L，2022年大阪府的檢測結果為21000ng/L。而日本國家水質管理暫定指導值為50（ng/L）。大金工業解釋稱，過去生產和使用過PFOA是導致目前事態的原因之一，他們將采取永久性防滲漏措施。

顯然，已經造成的危害難以挽回。“大阪PFAS污染與健康思考組織”聲稱一些居民血液中PFAS的濃度超過“美國安全標準”，但未提供具體數據，日本也未制定血液中PFAS濃度的指導值的安全范圍。

根據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網站公布的信息，PFAS已在世界各地的環境以及人類和動物的血液中被發現。在美國，大多數人的血液中都含有一種或多種特定的PFAS，尤其是PFOS和PFOA。血檢可顯示每種PFAS的含量，但難以為具體健康問題提供參考信息。

目前為止，美國CDC尚未制定針對PFAS的血液濃度全國統一安全數值，美國國家科學院于2022年7月發布報告，建議采用下述臨床指南： PFAS血液濃度低于2納克/毫升（ng/ml），預計不會對健康產生不良影響；2-20 ng/ml之間，患者可能面臨潛在的不良反應；高于20 ng/ml的患者可能面臨更高的不良反應風險。

駐日美軍基地污染泄漏

在大阪府居民血檢被曝異常之前，東京都多摩地區和沖繩地區的居民血檢已經出現PFAS濃度偏高的現象，矛頭指向了美軍基地。

去年，日本市民團體“保護公民生命免受PFAS污染聯絡會”組織沖繩縣多地的387名居民進行血檢，其中金武町和北谷町的居民超六成PFAS濃度高于20ng/ml。而這兩個地方均在美軍基地附近。今年年初，在對沖繩縣美軍基地周邊地下水和泉水抽樣調查中發現，44個調查點中有30個的PFAS濃度高于日本暫定標準。尤其是嘉手納空軍基地周圍的13個地點中有12個地點超標，最高檢測到了1800ng/L，是標準值的36倍。

今年6月，在美軍橫田基地所在的東京都多摩地區，650名居民接受檢查，他們血液中PFAS的平均值為14.6納克，為日本政府此前檢查結果的2.4倍。京都大學環境衛生學副教授原田浩二向媒體指出，多摩地區和沖繩縣都出現了類似情況，希望國家和地方政府能夠將此視為全國性問題，并進行徹底調查。

美軍橫田基地此前承認，在2020年和2022年先后發生過4次泡沫滅火劑泄漏事件，滅火劑中含有PFAS，美軍稱并未流到基地外部，并將推進使用不含PFAS的替代品。日媒11月14日援引政府相關人士報道稱，今年1月，橫田基地內的一處消防噴淋系統設備損壞，大約有760升泡沫滅火劑泄漏，隨后美軍采取措施封鎖了基地出水口。回收的污水經過檢測顯示，PFAS的濃度最高達到每升264萬納克，是日本水質暫定指導值的5萬多倍。這意味著美軍仍然在使用含PFAS的產品，或者是管道中的殘留造成了二次污染。

至于嘉手納空軍基地的污染對策，5年前沖繩縣防衛局和企業局與美軍就討論過此事。根據當時的會議文件，日方建議在基地內部進行調查，并對源頭采取措施。但是美軍認為，從經濟性來考慮，控制源頭的措施不如使用活性炭除污，“不認為美軍基地是唯一的污染源”。

美軍基地是否為唯一污染源未知，但是駐日美軍基地附近的PFAS污染問題屢見不鮮。日本防衛省官員今年就美國海軍橫須賀基地廢水中檢測到PFAS向美方問詢，美軍回應，安裝凈化設備后不再檢測到高濃度PFAS，但很難確定污染源。橫須賀基地所在的神奈川縣已向中央政府提出要求，希望美軍基地今后發生相關事故時，能夠允許地方政府進行現場調查并及時公布結果。

日本政府實際上對駐日美軍基地束手無策，《日美地位協定》規定未經美軍同意，日方無權搜查、扣押、核驗美軍資產，因此難以對美軍基地進行調查。

全球范圍的PFAS污染

日本一些地區的PFAS污染有跡可循，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污染源難以認定。2021年，日本政府依據《水污染防治法》對全國1133個地點的河水和地下水進行PFAS濃度檢測，有81個地點超過國家暫定指導值，其中24個地點在東京都內。環境省要求各地方政府調查污染源，最終只有大分縣查出兩個地點的污染源自使用過PFAS的工廠，其他地方都調查無果。

日本環境省的一個專家小組提出，政府的對策是將污染問題全都交給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在缺乏信息的情況下難以采取措施，建議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合作應對，查明污染源。

日本在2010年原則上禁止使用PFAS，但在特殊情況下，例如半導體抗蝕劑的制造中仍然允許使用。直到2017年，該國修改法律，全面禁用PFAS。由于“永遠的化學品”的特殊性質，禁用不意味著污染就此終止，這種情況也不僅限于日本。

PFAS的主要生產商美國3M公司在2000年代初自愿停止了PFOA和PFOS的生產，杜邦公司于2013年停止了PFOA的生產和使用，全球其他公司也正在逐步停止生產。盡管制造商逐步淘汰長鏈PFAS，并且美國、西歐也出臺了相關法規，但它仍然存在于各種不同的環境中。

法國和英國媒體于今年2月公布一份聯合調查顯示，歐洲至少有1.7萬個地點發現PFAS的污染，其中有將近2100個地點濃度過高，對健康造成危險。研究人員表示從收集到的數據來看，現在全球很少有地方沒有受到這種污染。加納不生產PFAS，但該國的地表水已被發現受到污染，污染歸因于進口和當地使用各種含PFAS的產品。污染跨越各大洲，但在很大程度上仍不為公眾所知。

美國國家毒理學計劃的一項調查發現，暴露于PFOA和PFOS會對人類構成免疫危害。國際癌癥研究機構則將PFOA列為可能的致癌物質。此外，還有研究稱PFAS可能對血清膽固醇、肝臟、生殖等造成負面影響。但是具體在多少劑量和濃度下會產生多大程度的影響，尚無定論，而且各國對于飲用水中PFAS濃度的限制標準也存在差異。

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EPA）2022年對飲用水中的PFAS含量的建議水平為，PFOA0.004ng/L，PFOS0.02 ng/L。今年3月，EPA建議執行飲用水中PFOA和PFOS的最高含量為4ng/L。在歐盟層面，2020年12月歐洲議會正式通過了修訂后的《飲用水指令》，PFAS的含量限制為0.5微克/升（μg/l），即500ng/L。

我國新頒布的《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GB5749-2022）中，水質參考指標增加了PFOA和PFOS指標，限值分別為40ng/L和80ng/L。

今年8月發表在《自然》雜志上的論文《重新審視飲用水中的“永久化學品”、PFOA和PFOS暴露》指出，對于飲用水中的PFAS，大多數傳統處理工藝已被證明無效，而反滲透、陰離子交換和顆粒活性炭技術已被證明可有效去除。但是在飲用水處理廠中實施高級處理方法是一項艱巨的挑戰，特別是在缺乏具體法規、相關指導值經常變化的國家，而且要考慮去除效率、成本效益、工藝可持續性等因素。此外，新出現的污染物的性質、特征和相關證據仍需要科學界進行廣泛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