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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尚君|讓思想沖破牢籠
【編者按】
今天上午,由復旦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心、復旦大學中文系聯合主辦的“立馬九衢春影中——中國古代文學八〇后學人論壇”在復旦大學光華樓開幕,本文為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心主任陳尚君教授為論壇致的歡迎辭,澎湃新聞經主辦方授權發布。
各位出生于1980年以后的新銳學人:
上午好!謝謝各位接受我們的邀請,帶著你們最新的論文,來到上海,來到復旦,參加今天的盛會!首先,請允許我代表復旦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心、復旦大學中文系,也以壽開八秩的高齡,對各位與會學者表達由衷的感謝與熱烈的歡迎!本次會議籌辦于半年多前,以侯體健教授為主的籌備團隊,集中了本系與古籍所的八〇后教師,作了大量調研,確定邀請名單,為會議籌備作了充分準備。各位一定知道,本系古代文學曾經受到學科有眼高手低的酷評,章培恒先生說眼高總比眼低好,眼高總還有希望提升,我們的研究是否達到一流,容有不同議論,但我們能看得起的學者和論著,肯定不會有太多偏差。就我所知,凡所邀請者,幾乎都來了,這是我們的榮幸。今天的開幕式,安排在復旦最好的會場,表達我們的誠意。舉頭仰望,可以看到光華樓的透明穹頂,看到無垠的天空,預祝各位參會學者都有無限廣闊的發展可能,也對籌備會議、參與會務的各位老師與同學,表示感謝!
王國維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我們也可以說,一代有一代之學術。當代學術更新換代很快,在我從學之初,清末出生的那代學者還在,在他們身上可以感受到舊學之淵渟與新學之氣象,完美結合,各成氣象。二十年代出生的學者可以本系王運熙先生為代表,學術成熟于1949年以前,那年他在《國文月刊》發文三篇,此后隨時代前進而始終不變書生本色。五十年代出生者如我,從小學到大學間有接近十年的失學,其荒疏可知,不過因先接觸社會,再轉而治學,珍惜機會,發憤勇進,也有他人所不可及的地方。我一直認為,六〇后學人總體強于五〇后學人,因為他們的小中大學教育是連貫而完整的。現在我更認為,八〇后學人是有更大發展機緣的一代人。因為你們的小學有游戲機,中學有互聯網,大學有古籍數碼化,研究生以后更得到全球古籍資源共享的便捷,你們何其幸運!你們從小就受到機靈而敏捷的訓練,從學以后更具備開闊的國際視野與規范的學術培養,善于攝取全人類的最新學術進展,按照各自的理解,展開有意義的學術課題研究。成果豐霈,新見紛呈。你們的成就已經獲得中外學界廣泛的認同。本次論壇,就是希望突破時段、文體、方法的局限,融通古代文學各方面學者,為各位提供一個交流的平臺。會議下個議程安排了學海指津的環節,請了四個年代有代表性的學者,談談他們的心得。我始終認為,學術是天下公器,也最鼓勵獨特個性,在座各位天才駿發,各有師承,自成氣象,獨具方圓,沒有人能引領你們,一切都在你們自己的參悟。論壇僅提供你們交流感悟的機會。
會議主題選了唐代趙嘏的一句詩“立馬九衢春影中”,我執筆起草的邀請信中特別說到,他同時寫了兩首落第詩,另一首的結句是“惟有南山是故人”,主旨是孤獨,此句則見其兀傲,孤獨與兀傲是學人特別應提倡的品格。我還想補充說,“立馬九衢”是騎馬站在長安中心大道,俯瞰眾生,而“春影”則是每年科考放榜后,及第者之杏園歡宴,雁塔題名,作者內心的波瀾可以想見。我希望所有年輕學人都能站高望遠,笑看人世間無法躲避的挫折,堅定自己的理想,堅守自己的學術。
我愿借此機會給各位學人贈送兩句話。第一句見于《國際歌》:“讓思想沖破牢籠。”第二句是我不久前為唐雯的書序中所言:“凡足有成就者,必能預流而保持一己之特色,隨時代俯仰而不改赤子精神。”就前一句言,我早年讀書曾深為譚嗣同《仁學》中沖破一切羈束的激情而感動,但向學以來,走過四十五年,一路艱辛曲折,滿身傷痕。“時間留下了美麗和一片狼藉,慶幸我們還有運氣唱歌。”(欒樹《禮物》)欣慰的是自己覺得還一直在前進。如果回憶自己的學術道路,在隨老師讀完學位后,曾很長時期做唐代基本文獻整理和補充。參加唐代文學學會,近距離接觸程千帆、傅璇琮等學者,參與大型選題合作,開闊眼界也提升了能力。我還愿特別提到個人學術轉變的幾次機緣。一是海外訪問與講學,有機會充分了解日本與港臺學者的工作,閱讀他們面對同樣的古代文獻時的不同感受。二是我做過一部《舊五代史新輯會證》,沒有任何文學內涵的史學專著,體會另一路學術的博大精微。三是整理了本師朱東潤先生的一系列遺著,因此而知道當年隨老師讀書,許多話根本沒有聽懂,老師當年隨便講的話,其實都曾有深刻體會。整理遺著是再次重回老師的課堂。四是要特別感謝今天在座的胡曉明教授,他在2015年硬逼我給他主編的《歷代女性詩詞鑒賞辭典》寫了二十多篇稿件,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不是完全沒有才分,一段時間曾經同時寫過三個專欄,居然也對付下來了。五是從十多年前決意個人完成《唐五代詩全編》,涉及全部唐詩的細節考證和寫定,明確區分可為定論與一家之言,一切務求平穩妥適,與寫論文高張新見的取徑完全不同。我想要告訴各位在座的學者,時代不由人選擇,但成就可以因各人之眼光、才分及努力程度而有所不同。有人抱怨受限于時代而出不了大師,其實禪宗高僧早就提出:“誰曾縛你?”在我之體會,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在學科壁壘與跨學科融合之間,在中西學術差異及其體現的科學精神與人文關懷之間,在現在的高校考核與個人性情表達之間,惟有有智慧者能游刃有余,受束縛者難免迷失方向。
中國古代文學是人文學術中難度最高,但也是最為高雅而有趣的學術。大則可以存續民族文化之精神,小則可為個人潤身揚才的機緣。我與在座絕大部分學者一樣,沒有家學傳承,也沒有富裕的家境,不過一直受李清照《詞論》的蠱惑,追求學術的富貴態,看不起陳師道那樣“妍麗豐逸”的“貧家美女”,還自以為“腹有詩書氣自華”。積習多年,難以遽改,就這樣吧!
祝各位在復旦期間心情愉快,有所收獲,更期盼你們取得驚世駭俗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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