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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強烈的預感,某些事情即將發生
人類能預知未來嗎?
如果能,我們可以利用這種預感,預防尚未發生的災難嗎?
科學,如何解釋和運用超自然現象?
預兆局和巴克醫生是歷史上的真實事件和人物。通過講述這個極具戲劇性的故事,《預兆局》生動揭示了夢境與現實、心靈與未來、精神病學與神秘學的奇妙互動。
1966年10月21日凌晨,住在倫敦郊區的音樂老師米德爾頓被一場噩夢驚醒。她醒來時喘氣哽咽,確信災難即將來臨。一小時后,南威爾士地區的一座煤礦廢料傾塌,造成144人死亡,其中多數是兒童。
到達現場的醫生和急救人員中,包括了精神科醫生約翰·巴克。災難過后,來自各種“預感者”的回信促使他成立了預兆局,后者是一個來自各界由數百名通訊員組成的網絡,從銀行職員到芭蕾舞教師……
其中,有兩位天賦出眾的“預感者”以驚人的準確性,預測了飛行失事、暗殺和國際事件。不久后,兩人告訴巴克一個令人不安的預感:他即將死去……
預知未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有時卻會成真。
我有強烈的預感,
某些事情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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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奈特 著,潘夢琦 譯
摘選自《預兆局》,有刪節
1942年春天,旨在記錄英國人日常生活經歷的社會研究機構“大眾觀察”,詢問人們對超自然事物的信仰。約四分之一的受訪者相信某種形式的神秘力量,大約相同比例的受訪者認為來世是存在的。
許多人質疑調查問題的前提,他們問如何才能區分神奇的事物與僅僅尚未被理解的事物。“我不知道‘超自然’從哪里開始,‘潛意識’到哪里結束。”一位巴尼特區的五十一歲教師如此回答。
鬼魂、靈的外質等可歸為毛骨悚然類別的事物,顯然屬于超自然范疇;但是在20世紀中期的英國,諸如心靈感應與人人普遍有過的經歷(例如預感),人們對如何歸類這些事情意見分歧,后者似乎暗示著身體與心靈中的未知領域。一位參與“大眾觀察”調查的受訪者寫道:
有時候,我有強烈的預感,某些事情即將發生。盡管毫無道理,但我就是知道。有些預感偶爾有前因后果,其他預感沒有一點緣由。最近,在預感到的事件發生后,我才開始嚴肅對待、思考它們。現在,我會先留意這些預感,然后發現預料中的事情發生了。
1966年10月20日晚,米德爾頓小姐已經五十二歲了,她決定在父母繼承的一處房子里過夜,房子在霍恩西區的新月路上。她在一樓的空臥室里休息,但是輾轉反側。
第二天一早,大約6點,她有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我醒來時感到窒息和氣喘,只感覺墻壁都塌陷了。”她不久后寫道。
巴恰雷利上夜班回來后,米德爾頓小姐告訴他自己碰上的厄兆。巴恰雷利發現她情緒很低落。早上8點,米德爾頓小姐喝了一杯茶,盡管她在早晨幾乎不喝東西。
一個多小時后,南威爾士,一群在煤矸石山上勞作的工人也停下來泡了一杯茶。這群人有一個輕便棚屋,里面用煤燒著火,他們在哪里勞作,就把棚屋搬到哪里。那天是周五早晨,秋天天光明亮,沒有風。底下的山谷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只看得見梅瑟維爾煤礦高大的方形煙囪。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煤礦廢土在梅瑟山旁的電車軌道上越堆越高。矸石堆里包含鍋爐灰、煤礦垃圾、廢棄的煤炭、煤漿(混著水的小塊煤炭)和尾料(在化學過濾過程中被留下的、雜質更少的顆粒),它們堆放在軌道上的10列金屬煤車里,由一根繩子拉著。
當煤車抵達坡頂的引擎屋,會沿著一條單獨的軌道緩緩滑向棄置場頂端,那里有一隊吊車工人,他們把煤車裝上吊車,吊車司機把煤車運往棄置場上方,然后將其倒置。隨著一列列煤車傾倒,矸石堆成了一個個深色的圓錐體,高高地屹立在山谷邊緣。當一處棄置場規模過大,或者給山腰造成了麻煩,煤礦的工程師們就會尋找一處新址。
那天早晨,工人們就在七號棄置場勞作,這個棄置場自1958年復活節開始啟用,因為此前一位當地農民抱怨說六號棄置場侵占到他的農田。一名工程師和梅瑟維爾煤礦經理選定了七號棄置場的位置,后者不看地圖就能在一天時間里走遍梅瑟山。
1963年,七號棄置場的矸石曾兩次滑落山腰。那年11月,矸石堆上開了一個約73米寬的洞。到1966年秋天,七號棄置場的頂部升高了約33米。它包含的煤漿、尾料和煤屑能夠填滿一個半圣保羅大教堂。連周的大雨浸透了山丘和頂部原本能保持平衡的矸石堆。
10月21日早晨7點30分不到,當吊車工人和吊車司機抵達棄置場頂端時,他們注意到昨夜矸石堆表面塌陷了大約3米。棄置場邊緣的一條電車軌道掉入一個洞中。吊車工人戴·瓊斯被派往山下報告情況。棄置場內沒有可用的電話,因為電話線已被偷走。瓊斯剛走,吊車司機格溫·布朗就把吊車開了回來。9點左右,瓊斯和工作隊隊長萊斯利·戴維斯一起回來了,矸石堆表面又塌陷了約3米。
航拍照片里滑坡事故后的艾伯凡 ?Ron Burton/Mirrorpix/Getty Images
工人認為他們看到的跡象不對勁。戴維斯帶來的消息是,煤礦工程師下周會選定新的棄置場位置。七號棄置場即將停用。戴維斯提議,他們先喝上一口茶,等工人們完成移動吊車和軌道的工作。吊車工人和戴維斯走向棚屋。
布朗留在吊車邊,往山腰下看。布朗往下看的時候,矸石堆在上升。這不符合常理。
“一開始它升得很慢,”后來這位吊車司機告訴人們,“我覺得我看到了什么。接著它升得很快,速度驚人。”在棄置場的底部,數千噸矸石已經液化,突然傾覆。反光的深色浪潮沿著山腰噴薄而出,連帶剩下的矸石一起向下傾倒。
“它就像從凹陷處冒出來,成了一道波浪——我只能這么形容,”布朗說,“朝著山下……朝著艾伯凡村……落入迷霧中。”
布朗大喊起來,剩下的隊員從棚屋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看見眼前的景象后他們跑下山,邊跑邊喊,警告聲消散在空氣中。他們被倒下的樹木、煤車、垃圾和煤漿攔住了去路。聲響巨大,他們都看到棄置場大概下滑了數百米。但這就像一場雪崩。艾伯凡的村民后來把棄置場矸石席卷而來的聲音,比作低空飛過的噴氣式飛機或雷鳴。
羊、籬笆、牛和一處農舍被吞沒了,農舍里當時還有3個人。村莊最西面的街道是莫伊路,就在山腰旁。
艾伯凡的兩所學校就在那里,一所是潘特格拉斯小學,另一所是潘特格拉斯中學。小學的上課時間是早上9點,中學的上課時間是9點30分。9點01分,矸石浪抵達這里,淹沒了小學,當時學校里的孩子們正在點名,確認雨量器,拼寫單詞“寓言”,繳納晚餐費,發放學校運動會成績單,準備畫畫。
via:www.mirror.co.uk
煤車和塊石碾碎了學校的圍墻。學校的后方被壓在約9米高的黑色矸石堆下。三角屋頂的兩端露在矸石堆外。中學只有部分被沖毀。
十四歲的男孩霍華德·里斯在上學路上看到矸石浪卷過村莊上方的鐵路路基,“速度很快,去到鎮子上就像一輛車那么快”,還卷走了坐在一堵墻上的3位朋友。他們身后的8棟房子也被沖走了。理發師喬治·威廉斯看到莫伊路上的門窗都從里面被碾碎了,磚塊橫飛。他被壓在一塊皺起的鐵制品下面動彈不得。
當矸石浪的呼嘯停止時,威廉斯把他聽到的聲音比作關掉收音機的那個瞬間。“在那刻寂靜中,你聽不到任何鳥兒或孩子的聲音。”他說。第一個急救電話撥打自莫伊路偏南面的麥金托什旅館,這是一家酒吧,時間是9點25分。滿臉黑煤的礦工,戴著帶燈的安全帽,二十分鐘內就從山谷下面的煤層趕到了現場。人們切斷水管,分散用水沖洗街道,水一直漫到救援人員的膝蓋。
艾伯凡棄置場滑坡事故中,共有144人死亡,其中116名是兒童,大多數年齡在七歲到十歲之間。
艾伯凡災難發生后,煤渣山正在移動。?PA Images 蓋蒂圖片社
10點30分,BBC插播了簡明新聞。在午間新聞,人們看到時任首相哈羅德·威爾遜如何知曉了這場災難,當時的死亡人數統計為26人。艾伯凡位于梅瑟蒂德菲爾與卡迪夫之間的主要干道,那時它已經被媒體車輛、救護車、流動食堂和推土機圍得水泄不通。
臨近的煤礦把所有種類的挖掘拖拉機、推土機、挖掘機和卡車都開到艾伯凡,幫助清理廢墟,但是學校操場的空間密不透風,還有幸存者可能埋在煤漿之下,這意味著幾乎只能完全靠雙手完成搜尋工作。
每當一名搜救人員認為有了發現,哨聲響起,整個現場一片寂靜。那天11點后,在殘骸中沒有一名幸存者被救起。一名死去的小女孩被發現時手里還握著一個蘋果,一個小男孩手里緊抓著4便士。
被找到的孩子們,口袋里還有折好的出生證明。有些尸體損壞嚴重。人們迫切地想去幫忙,絕望地想讓發生的一切恢復原狀。人們想讓自己變得有用,即使在這種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
在艾伯凡,救援人員在破碎的潘特格拉斯初級學校上方的尖端填充沙袋,以轉移泉水,避免進一步山體滑坡的風險。圖源蓋蒂圖片社
在梅瑟醫院,人們排隊獻血,盡管并無血液需求。煤礦的電話總機被打爆了,人們提出各式各樣的幫助,讓人根本無法理出頭緒。有1000到2000人趕往莫伊路參加挖掘工作。男人們割傷了自己,鮮血流到污泥里。人們站在矸石堆上,觀看救援工作,這讓矸石堆被壓得更碎、更遠,延緩了恢復原樣的時間。一位推土車司機在控制室里睡著了。
在村莊上方的山腰,礦工和工程師們忙著用沙袋固定七號棄置場的剩余部分,沙袋里填滿了周圍遍布的煤漿。在學校附近,有近100名并不當值的救護車司機,他們拒絕回家。下午,艾伯凡的街燈里裝上了高瓦數燈泡,人們豎起泛光燈,挖掘工作還在進行。
夜幕降臨,氣溫變低。首相來了又走。女王的妹夫斯諾登伯爵在午夜3點抵達,他拎著一個小手提箱,拿一把鐵鍬;他被帶到村莊里最大的教堂貝塞尼亞教堂,遇難者的遺體被放在木質長凳上,人們用粉筆做了標記:M代表男性,F代表女性,J代表青少年,一群警探正在工作。教堂外,大約50名家長(大部分是父親)為了辨認他們死去的孩子,已等候數個小時。
女王和菲利普親王參觀艾伯凡 ?Mirrorpix/Mirrorpix/蓋蒂圖片社
第二天周六早晨,天氣陰沉。陰云正在醞釀大雨。村莊里的多數人昨晚只睡了一兩個小時。“到處都是灰暗,”《梅瑟快報》報道說,“疲倦和痛苦的臉龐,滲滿了棄置場煤漿的房屋和道路。”一切更有秩序了,人們的希望也減弱了,但前一天狂躁不安的能量依然存在。100輛卡車在村莊外排隊,等待運走垃圾殘骸。
二十四小時內,世界知道了艾伯凡的名字及其背后的意義:這個地方的父親們堆起煤礦矸石,他們的孩子卻被活活埋在矸石堆下。
紅十字會來了,分發了1萬支香煙。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會派出一支機動小隊和5名動物巡查員,后者挨家挨戶地查看寵物是否被混亂局面驚擾,以及它們是否需要照顧(沒有寵物有此需求。)。
如果災難現場需要什么,所需物資會快速抵達,而且數量驚人。當現場人員說需要手套,立刻出現了6000雙手套。警方要求調派一輛“955挖掘機”,結果他們收到了多輛這種型號的挖掘機。自發前來的卡車載著罐裝肉、襯衫和成噸的水果來到煤礦場。口香糖、肥皂、湯和瓶裝白蘭地塞滿了所有縫隙。
礦工們急切地聯合起來,在山坡上滑落的礦渣堆中尋找他們的孩子。
10月22日早晨,一輛深綠色的福特“西風”在村莊里緩慢前行。車上坐著四十二歲的精神科醫師約翰·巴克,他對人的反常精神狀態有著濃厚的興趣。
巴克身材高大,身著西服和領帶。三十多歲時,他一度體形肥胖。此后,他堅持鍛煉,吃甜面包干(一種二次烘烤的堅硬面包)節食,結果是現在衣服穿起來都松松垮垮的,而且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他眼袋松弛,嘴唇肥厚,頭發烏黑(通常把頭發往前梳)。
巴克在謝爾頓醫院擔任資深主任醫師。這家精神病機構在英格蘭什魯斯伯里外,位于梅瑟谷以東約160公里處。當時,巴克正在寫一本書,有關人是否可能受驚嚇而死。
巴克在關于艾伯凡的早期新聞報道中,看到一個男孩毫發無傷地逃離學校,但之后死于休克。這位精神科醫師來這里是為了調查,但他意識到自己到得太早了。
當巴克抵達村莊時,人們還在挖出一具具遇難者遺體。“我很快發現,現在詢問這個男孩的事情太不恰當了。”之后他寫道。他因所見景象而大為驚駭。巴克當時已婚,自己的三個孩子還小。“這次經歷讓我難過。”他寫道。
這場浩劫讓巴克想起閃電戰,當時他還是一個生長在倫敦南部的少年,但在艾伯凡死去的生命讓人更加難過——人數太多,年紀太小。“失去孩子的父母們站在街道上,他們看上去震驚又無助,許多人在流淚。我遇到的人幾乎都失去了親人。”
1960年代中期的約翰·巴克
人們一眼就能分辨看熱鬧的和漠不關心的外人,他們來到艾伯凡的理由并不充分。站著喝茶的警察遭人怒吼。有人朝一名攝影師扔了煙絲罐,還摔壞了他的相機閃光燈。
白天又下起細雨,數百名救援人員都被淋濕了,早已覆蓋幾厘米深的污泥的街道變得更加泥濘,人們害怕棄置場再次突然倒塌,引發又一場災難。村莊里的氛圍極度緊張。山腳下的急救站已經撤離,隨時能發出警報的電喇叭已經到位。
但是巴克沒有開車回去。一直以來,他對別人認為恐怖或費解的事物存有興趣。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是傳統意義上的精神科醫師。他在劍橋大學和倫敦的圣喬治醫學院學習。但他也因所屬領域的局限而氣惱。巴克相信精神病學有一個“新的維度”,亟待納入主流科學,前提是醫生們能被說服去研究多數人視為邊緣或和靈魂相關的問題與癥狀。
他是英國精神研究協會的成員,該協會成立于1882年,目的是為了研究超自然事件;多年來,協會成員的興趣在于預知以及那些在事情發生前似乎已經知道的人。巴克是一位現代醫生;他自稱以一種“自覺的理性主義”來探索那些更神秘難解的問題。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研究中有一種無意識的成分,而且他受到了更深遠的驅動力的影響。在生命中的重大時刻,當巴克面臨界限問題或外部警告時,他都選擇繼續前進。
三名兒童在艾伯凡事故現場
?Stan Meagher/Getty Images
在艾伯凡,巴克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于某個重要時刻,盡管他還不確定重要的是什么。在與目擊者的交談中,他捕捉到與災難有關的“一些奇怪又細微的插曲”。
一輛滿載孩子的校車從梅瑟維爾出發,因濃霧遲到了,車輛在棄置場倒塌后才抵達莫伊路。校車延遲卻救了乘客的性命。一個男孩睡過頭了,很明顯,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母親流著淚急匆匆把他送到學校;這個男孩被埋在矸石下。在矸石堆倒塌前,人們做了許多愚蠢或疏忽的決定:開始工作前喝一杯茶,看向錯誤的方向,靠在墻上休息,這些決定救了一些人的命,并讓另一些人送了命。
巴克感興趣的是,這些決定的本質是什么,是什么促發了這些決定。人有沒有合乎情理的恐懼或無意識的知識?長久以來艾伯凡上方怪異的黑色棄置場都是當地人的心結。
失去親人者提到了夢境和前兆。事故發生數周后,八歲男孩保羅·戴維斯的母親發現兒子在事故前一晚的畫,畫里有許多人在山腰旁挖掘,畫的上方寫著兩個字“劇終”,這名男孩死于潘特格拉斯小學。
艾伯凡礦村的居民參加了190名兒童和81名成人的集體葬禮 ?George Freston/蓋蒂圖片社
巴克還聽說了十歲女孩艾兒·梅·瓊斯的故事,這個女孩“平時不常幻想”,在事故發生前兩周,她告訴母親梅根自己并不害怕死亡。“為什么你會說到死?你還那么小,”她的母親回答說,“你想吃棒棒糖嗎?”
之后,當地牧師格蘭納特·瓊斯記下了艾兒·梅的父母的陳述(他們在陳述下簽了名),巴克后來發表了這篇陳述:
災難前一天,她告訴母親:“媽媽,讓我告訴你我昨晚的夢。”她母親溫柔地答道:“親愛的,我正忙著,之后再和我說吧。”女孩說:“不,媽媽,你一定要聽。我夢見我去上學,但是學校不見了。到處都是從上面掉下來的黑色的東西!”
第二天早晨,艾兒·梅被掩埋在學校里。
巴克這位精神科醫師擅長思考實驗。從艾伯凡回來后,他想進行一項不尋常的研究。考慮到這場災難的特殊性及其給全英民眾帶來的深刻烙印,他決定盡可能多地收集關于這次事件的預感,并研究調查擁有這些預感的人。
巴克寫信給倫敦《標準晚報》的科學編輯彼得·費爾利,請求他宣傳自己的想法。10月28日,費爾利將巴克的呼吁排入周五的“科學世界”專欄。
“在艾伯凡的煤礦棄置場倒塌前,有人產生過一種真正的預感嗎?一位英國資深精神科醫師想知道這點。”費爾利寫道。文章描述了巴克感興趣的各種幻覺:“一個生動的夢”“醒著的時候看到的生動印象”“災難發生時(影響了數公里外某人)的心靈感應”以及“千里眼”。
費爾利的專欄暗示,由于未知原因,這項研究不是官方授權的,巴克必須保持匿名。文章提醒讀者1912年泰坦尼克號沉沒前與1930年R101飛艇災難發生前,人們都有明顯的預感。
彼得·費爾利的“科學世界”專欄,1966年10月28日,星期五
星期五《標準晚報》的發行量接近600萬份。米德爾頓小姐喜歡下午躺在床上翻完它。11月1日,她寄出了自己的預感敘述。
有67人回復了巴克關于艾伯凡災難的預感呼求。六十三歲的亞瑟·泰勒住在靠近蘭開夏郡曠野邊緣的村莊斯塔克斯特德,災難發生前兩晚,他夢見自己身處南威爾士的龐特普里斯。他已經很久沒來這個鎮上了,在夢里,他想要買一本書。他面前出現了一臺有很多按鈕的大機器。
“我至今都沒見過電腦。這臺機器可能就是電腦,只是我不知道,”泰勒寫道,“然后,突然間,當我站在這臺大機器前,我抬頭看到黑色背景上寫著‘艾伯凡’這幾個白色字體。它似乎持續出現了幾分鐘。接著我轉身看向另一邊,透過一扇窗戶,我看到成排的房子和其他一切似乎被遺棄的荒涼事物。”
盡管泰勒曾無數次開車路過艾伯凡,但當時他沒想起它在哪里,直到災難那天他從廣播里聽到這個名字。
在普利茅斯,煤礦滑坡前一晚,康斯坦絲·米爾德在一場降神會上看到了幻象。米爾德時年四十七歲,她告訴6名目擊者,自己看到了舊校舍、一個威爾士礦工以及“煤炭雪崩似的”沖下山。
“在飛馳的煤炭堆成的山腳下,有個劉海很長的小男孩,他看上去快要嚇死了。過了一會兒,我‘看見’救援行動正在展開。我印象中這個小男孩被留下來并且得救了。他看上去悲痛得無以復加。”米爾德在稍后的晚間新聞里認出了這個男孩。
災難性坍塌后,一具尸體從垮塌的潘特格拉斯初中被挖掘出來
肯特郡的一名男子在艾伯凡事故發生數天前,就堅信周五將發生一場全國性的大災難。“就像你想起來明天是妻子的生日,而你完全忘了這件事,這種預感也是如此強烈。”R. J. 沃林頓寫道,他來自肯特郡的羅切斯特。10月21日抵達辦公室時,他對秘書說:“就是今天了。”
在倫敦最西面的希靈登區,三十歲的暗房師格雷絲·理查德森整整一周都被時有時無的氣味所困擾,她認為這股腥臭、腐爛的氣味是死亡的氣味。災難發生前一小時,她問坐在旁邊的同事喬治·喬丹有沒有聞到奇怪的氣味。他說沒聞到。
大約在學校被徹底掩埋后的十五分鐘,理查德森從椅子上跳起來,痛苦不堪地說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她面色潮紅,喘著粗氣,”喬丹在寫給巴克的附信中寫道,“我們中或者暗房里都沒人提到或聽說過任何災難發生。”
巴克給這些知覺者們回信,他同時給他們打電話,詢問更多細節或是否有目擊者。在60種似乎可信的預感中,有證據顯示其中22種預感是在七號棄置場開始滑坡前就出現的。這些材料使巴克相信,預感在總人口中并不是一種罕見現象,他推測預感就像左撇子一樣普遍。
在他收集的材料中,他認為死于艾伯凡的女孩艾兒·梅·瓊斯看到的幻象是“純粹預感的典范”,而康斯坦絲·米爾德在普利茅斯降神會上的具體描述同樣令人驚嘆。
1966年10月21日,兩名女學生為被困在泥中的人的安全而祈禱
作為一名醫生,巴克尤為關注7名來信者,他們的預感包含身體上和精神上的癥狀。除了暗房師理查德森,還有醒來時幾乎窒息的米德爾頓小姐,以及一位在倫敦與南美銀行研究部門工作的女性,“在與這場災難建立聯系的過程中”,她經歷了“十分強大的正向‘波’,每兩小時一次,破壞了她的專注力”。這7人中的大多數表示,他們一直有預言能力,多年來他們的預感屢屢被證實。
艾倫·亨徹是7人之一,他當時正在為郵局研究國際電話交換機。亨徹信件上的日期是10月29日,即費爾利文章刊載后的一天,許多其他的來信人或態度猶疑,或十分期望別人相信自己,亨徹和他們不同,他的語氣幾乎可以說是冷漠。“我能預言某些事件,對此我已接受,但我不知道這是如何或為何發生的。”他寫道。
艾伯凡災難發生前的二十四個小時里,亨徹在英國郵政總局的法拉第之家加班修理國際電話交換機,那里距倫敦黑衣修士橋不遠。據亨徹所言,他的大多數預感發生前都會經歷劇烈頭疼(“仿佛有一捆鋼板在我的腦袋里”),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頭疼會愈加嚴重。但是艾伯凡災難前,他的感覺即刻出現了:
沒有任何預警,它突然出現。我渾身顫抖,感到疲倦不堪,并且很難專注于工作。坐在我旁邊的女士詢問我是不是生病了,對此我回答說有一場大災難正在這個國家發生,許多生命會因此死亡。我當時和之后都無法確定災難發生的位置。(那位女士之后一直以十分憂慮的神情看著我,她似乎在避免靠近我。)
巴克假定這種被自己稱為“災難前綜合征”的癥狀可能存在于小部分的人中。他認為,有些人在重要的或易引發人們情感的事件前,可能有身體上的知覺,這類似于相隔數百公里的雙胞胎可以感覺到彼此的痛苦。
這是否是目前為止人們尚未識別的一種醫學或心理綜合征,這種綜合征或許與所謂的“交感性疼痛投射”類似?
巴克在1967年發表于精神研究協會期刊的一篇論文中寫道,
他們的癥狀是否有賴于一場災難引發的某種心靈感應“震動波”?但如果是這樣,為什么他們似乎會提前體驗到癥狀,而不是在災難發生之時……?顯然,這些“人體災難反應堆”需要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或許包括全面的精神檢查。
巴克認為艾伯凡預感有很大的研究潛力,但他同時意識到此類研究的困難。就像大多數其他驚人的直覺,此類預感都是事后收集的。還有一個關于人們能感知到何物的先驗問題:是感知到災難本身,還是它導致的情感震驚與悲痛?
艾伯凡煤礦滑坡底部的救援人員
“艾伯凡災難和關于災難的新聞是分不開的。”巴克寫道。此類信息又有什么用呢?巴克承認,就算這些夢境和警告在當時就被公開記錄,人們也沒有理由對此信以為真或付諸行動:“首先,因為這些預感很可能不太明晰”,他寫道,“其次,因為沒有將其告知有關當局的途徑”。
許多給費爾利的文章回信的知覺者,十分感激自己的聲音能被聽到。“這些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真事!”銀行研究員寫道,“我十分感激能告知你以上事實,因為當一個人討論這些事情時,大多數人會傾向于認為他瘋了。”
圣誕節前的幾周,費爾利和巴克聯系到《標準晚報》的總編查爾斯·溫特,他們希望開設一個名叫預兆局的聯絡機構。
預兆局開設后,讀者將受邀報告他們的夢境和不祥預感,這些信息收集整理后,再與全世界發生的事情進行比照。如同其他偉大的報紙編輯,溫特喜歡不尋常的想法。他同意進行這個實驗。費爾利為預兆局定做了郵戳。他為預言設計了11分制的評分系統:獨特性5分,準確性5分,時機1分。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預兆局》
[英] 山姆·奈特 著,潘夢琦 譯
ISBN:9787532793457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3年10月
【內容簡介】:
宇宙的熵不會降低。我們所有人必有一死。但在事情發生前就預見到它,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讓時間變慢的方法。
1966年10月21日凌晨,住在倫敦郊區的音樂老師米德爾頓被一場噩夢驚醒。她醒來時喘氣哽咽,確信災難即將來臨。一小時后,南威爾士地區的一座煤礦廢料傾塌,造成144人死亡,其中多數是兒童。
到達現場的醫生和急救人員中,包括了精神科醫生約翰·巴克。災難過后,來自各種“預感者”的回信促使他成立了預兆局,后者是一個來自各界由數百名通訊員組成的網絡,從銀行職員到芭蕾舞教師……
其中,有兩位天賦出眾的“預感者”以驚人的準確性,預測了飛行失事、暗殺和國際事件。不久后,兩人告訴巴克一個令人不安的預感:他即將死去……
預知未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有時卻會成真。
【作者簡介】:
山姆·奈特(Sam Knight),英國記者,《紐約客》特約撰稿人,同時為《紐約時報》《衛報》《金融時報》等知名媒體供稿。他曾兩獲外國記者協會獎,并入圍奧威爾寫作獎短名單。
原標題:《我有強烈的預感,某些事情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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