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是中國第一部“記傳體通史”，也是傳記文學與文言小說的鼻祖。本期視頻，我們邀請上海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王弘治老師來講講“漢初三杰”之一的蕭何。

劉邦自己說手下有三位最了不起的文臣武將：第一位就是蕭何，第二位張良，第三位韓信。我們先來講講《史記》中的《蕭相國世家》。

蕭何是相國，跟丞相還不一樣。漢初，有非常高的功勞才能叫相國，也就是那么幾位，都是開國大功臣。蕭何、曹參，是被稱為相國的。后來，這批功臣死了，就沒有相國了。一直到《三國演義》里的董卓，他為了顯示自己了不起，也自稱相國。所以，相國這個名稱，實際上是具有非常特殊含義的。

《蕭相國世家》這部傳記寫的有意思的地方在哪里呢？蕭何一生的事跡，他到底做了哪些貢獻？司馬遷在《蕭相國世家·太史公曰》里把蕭何的功勞比作文王、武王建立周朝時的散宜生和閎夭，與儒家經典傳說中的一些股肱之臣相提并論。但是在司馬遷的傳記當中，對于蕭何的功勞，寫法不是一種正面的寫法，往往是一種側面表現。主要正面寫的就這么幾件事：

第一個，說他在攻進關中以后，別的漢朝將領都去搶金銀珠寶，搶女人，蕭何呢，他是去搶秦朝的檔案、文書這些東西，可以看出他這個人跟一般人、跟那些大老粗不一樣。而且，正是因為有這樣一些行政的檔案，才能夠知道天下形勢和資源，包括糧倉在什么地方，他就有了調配資源這樣一種能力。

第二個，劉邦當了漢王以后，在項劉爭霸的過程當中，蕭何比較重要的功勞就是管后勤。每次項羽把劉邦的軍隊打散了以后，蕭何就從關中源源不斷地把糧草和人員輸送到前線。相比之下，項羽的背后就少這樣一個大管家替他調配資源。這也是劉邦能夠取勝的很重要的一個后勤保障。

另外呢，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功勞呢，就是（建立）漢初的制度。漢朝建立以后，一幫草莽怎么會管理這個國家，一些典章制度主要就是由蕭何建立起來的。為什么他有這個能力？他本來在秦朝的時候就是一個在吏治方面上非常有能力的國家公務員吧，秦朝的小國家公務員。

《大家讀<史記>》，韓兆琦/譯注 蒙木/編按，文津出版社，2023年10月版

蕭何，他并沒有一個非常大的志向，要為天下做什么事情。所以到了劉邦起事天下大亂的時候，蕭何也就是群眾。他把秦朝的縣令給殺了，然后要推舉一個頭頭出來，蕭何的官位在當地是比較高的，劉邦做亭長的時候，蕭何都是他的上級。那么照理說，蕭何應該是比較得人望的，比較有地方上的聲望，但是他不出頭，就推舉劉邦，名分就定下來了。他和劉邦之間就有了君臣的名分。蕭何呢，他也沒有任何的異心，后來就勤勤懇懇地輔佐劉邦建立了漢朝。

在楚漢爭霸過程當中正面寫的是什么事呢？別人跟他（蕭何）說，劉邦經常在前線派人回來打聽關中的蕭何在干什么事，就要他小心，劉邦肯定是對你不放心的。蕭何就趕緊把自己家的宗族子弟都派到劉邦身邊去，當人質，告訴劉邦，如果我造反，這些宗族子弟的性命都攥在你手里，你放心。這件事情其實跟后來整個《蕭相國世家》當中寫劉邦和蕭何的關系，是一條主線，也是這篇傳記當中特別重要的一個點。司馬遷想突出的也就是這個點。

那么蕭何在劉邦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怎樣）？當然他是有功勞的，但是同時也很重要的就是，這個人是劉邦可以隨意擺布的一個棋子。

天下平定以后，劉邦開始要給所有的功臣排定座次，像功勞大的韓信，他已經封王了，封了齊王，后來又封了楚王。其他的一些身邊的人，比如從當時豐沛走出來的身邊的這些小兄弟，一個一個都封侯——那么這些人自己也在爭誰究竟是功勞更大的？誰是最大的？這里面其實不光是這些老粗之間有攀比的心理，更重要的很大的一點，就是決定了漢帝國建立以后，你所能分配到資源的多少。對劉邦來說，他也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幫大老粗他們爭功勞的背后實際上隱藏著很多不穩定的因素。最后第一功臣就定給了蕭何，沒有打過仗的蕭何。這其實就是一個平衡的過程。

電視劇《楚漢傳奇》中的蕭何

蕭何的一輩子，或者說他建功立業的這段人生，其實就是在跟劉邦之間玩這種貓鼠游戲。一個猜忌，一個想辦法怎么不讓對方猜忌。所以，最后劉邦快要死的時候，他出去打平叛，還是想知道蕭何在干什么。所以又有人給蕭何出主意說：你啊，想點辦法，最好不要讓自己在老百姓當中有那么高的聲望，你可以搞些貪污，搞些強占民田，讓老百姓覺得你是個壞人，這樣的話，劉邦聽了就放心了。蕭何也這么照做了。結果，劉邦回來的時候，別人都來攔御駕告狀，說蕭何霸占他們的田產。劉邦很高興。你看這個蕭何，這個濃眉大眼的蕭何，居然也干這種事。結果蕭何這個老實人，劉邦把狀子扔在他面前，蕭何還替老百姓說話。他沒有辯解，還說長安的確地比較少，咱們不如把原來的上林苑——天子打獵的苑囿，都是御用的土地，反正用不著，有時荒著也荒著，干脆給老百姓耕種。結果劉邦一聽就火了，拿天子的園林去討好老百姓，什么居心？然后就把蕭何，跟隨著他一輩子的蕭何，第一功臣蕭何，下了天牢了。當然，其實他（劉邦）肯定是動了殺心的，很多功臣最后也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但是呂后等很多人勸他（劉邦），終于把蕭何給保出來了。劉邦還繼續拍拍他的肩膀：誤會、誤會?。?/p>

所以，你看蕭何，他是一個依附于人的角色，他在天下大亂的時候，不愿意出頭，推劉邦為君，自己為臣。他就像是附著于大樹上的一根藤蘿，他自己也安心于這樣一個角色，而且他也非常注意如何去經營上和下的關系。其實，在后來中國2000年封建社會的君臣互動歷史當中，蕭何和劉邦的故事幾乎就成為了一種模板，我們叫“貓鼠游戲”，就是互相之間怎么求得一種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