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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開卷|裝飾與游戲:解讀日本美術
日本美術的本質是什么?日本美術史家辻惟雄認為,日本美術的特色在于其感覺性和情趣性,而這種特色的典型正是裝飾與游戲。
近日,《裝飾與游戲:解讀日本美術》由三聯書店出版,該書通過對日本美術之結構與發展的考察,作者指出,日本美術在不斷向中國美術學習的同時也積極在美術中尋求“感覺的樂趣”,由此而生發出的審美趣味衍生出很多獨具特色的藝術形式,比如“風雅”“婆娑羅”“莊嚴”“烏滸”“墨戲”“比擬”等審美取向,創造出豐富斑斕的日本美術意象。
《裝飾與游戲:解讀日本美術》書影
“辻惟雄先生是一位研究日本美術史的專家,三聯書店曾出版過他的大作《圖說日本美術史》。”責任編輯丁立松介紹,與前一本大部頭不同的是,這本《裝飾與游戲:解讀日本美術》是作者在此之前十幾年創作的一本小書,開篇即提出了一個問題:何為日本美術?在作者看來,日本美術長時間以來以模仿中國、近代學習西歐,但恰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獨特之處。美術來源于審美,日本的美術傳統在自然環境與外來文化的影響之下擁有了獨特的風格與技法。日本美術的裝飾性與表達上的游戲性構成了本書的核心。作者以這兩章內容為核心,在日本美術歷史中拈舉實例,圖文結合地以通史形式講述了日本美術的上述特質,讀者可以追隨明確的時間線,與作者一同由點及面地觀賞日本美術中的“感覺的樂趣”。
延伸閱讀:
平安美術與游戲——優雅
正如前面說過的,9 世紀末,遣唐使制度被取消,接著日本式的裝飾樣式在王朝貴族的手中產生并發展成熟。這些與游戲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通過賽畫游戲的觀賞方式可窺一斑。賽畫是當時流行于貴族之間的賽物游戲之一種,左右雙方拿出名家高手的繪畫,或寫有詩歌的冊子或畫卷,比賽繪畫的完成度和裝幀。穿戴華貴的貴族們歡聚一堂,會場裝飾得宛如庭園中濱洲,極盡風雅之能事,堪稱名副其實的美之游戲。《源氏物語繪卷》(圖1)和西本愿寺本《三十六人家集》(圖2)是為賽畫的平安貴族準備的、“美之消遣”的道具。
圖1 《源氏物語繪卷》(御法段) 五島美術館藏 21.8×48.3cm
圖2 《三十六人家集》 12世紀前半 西本愿寺本 210.1×31.8cm
《三十六人家集》的料紙裝飾是“裝飾”(かざり)與“游戲”(あそび)相結合、高水準的稀世之作。染紙〔日語,即色紙、彩色紙〕的組合形式變幻無限,虛空中漂浮般的折枝、飛蝶、小鳥、紅葉等各種飾紋流動不止,加之和歌的散書〔日語,書寫和歌時不按行跳躍空開或草體假名和平假名混雜,或淡或濃、或粗或細,書寫風格灑脫飄逸〕與之配合勾畫出難以言喻的韻律——顏色和形狀相得益彰,優雅詼諧的形象盡顯其中。一切藝術都趨向音樂的狀態,我還未曾見過比這件作品更接近音樂性格的視覺藝術。這是由“物哀”抒情為基礎的游戲裝飾的世界……
然而,平安貴族感情還有“滑稽”這一側面。同時代的美術與“滑稽”相結合時,所表現出來的即為快活的笑臉。
平安美術與玩味——“烏滸”(をこ)
天平工匠暗中取樂的涂鴉在前面已說過,平安貴族的“風趣”心理使傳統得到重生。
王朝貴族出于百無聊賴的消遣,大約在9 世紀末開始創作戲畫。有則軼聞說,一位名叫五條御的女性畫了張煙火燒身的自畫像并配上詩,把畫寄給了自己戀慕中的男子。10 世紀末的花山院〔968—1008,日本第65 代天皇、即花山天皇的別名,在位期為984—986 年〕是一位在藝術方面有特殊才華的人,他擅長戲畫,作品中凝結了機敏的表現力。其中有表現轉動的牛車車輻的畫作。轉動的車輪這種表現形式在中國未曾有過,西方在17 世紀的荷蘭繪畫中才有表現紡車的畫作,但竟然在平安貴族的戲畫中出現了轉動的車輻,這令人對平安時代貴族的戲畫頗感興趣。12 世紀、13 世紀的繪卷物中能找到實際應用花山院繪畫試驗的例子。
《今昔物語》講到過11世紀上半葉有個與眾不同的僧人義清阿阇梨畫“滑稽畫”〔日語“をこ絵”,注重諷刺、滑稽的戲畫,是以線描為主的繪畫〕的故事。“烏滸”(をこ)這個日語詞意為愚蠢,但當時似乎并沒有輕蔑的意思,反而像是一種贊美的話。話說有個人拿了張加長的紙死皮賴臉地要義清作畫,義清在紙上啪的一下畫了個小點狀的東西就停筆了。求畫人急了要他多畫些,這次義清在紙的一端畫了個執弓射箭的人物,在紙的另一端畫了個靶子,然后在兩者之間劃一條線,表示箭在飛行的狀態。求畫人看后畫生氣地說:“這樣的話,其他東西不就畫不上去了嗎?”據說義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予理睬。
這種戲畫的精神和手法,在謝爾曼·李分類為“寫實性、諷刺性的故事樣式”的繪卷作品中得到了藝術升華,比如12世紀的《鳥獸戲畫》《信貴山緣起繪卷》《伴大納言繪詞》等。
圖3 《鳥獸戲畫》(甲卷 局部)12世紀中期 高山寺 縱30.4cm
圖3 是《鳥獸戲畫》甲卷,是借用野地里玩耍的兔子、猴子以及鹿等動物比擬為人的一種風俗畫。在溪流中興高采烈地玩水嬉戲的動物形象與當時兒童們充滿朝氣游戲的情形相重合。有段歌謠寫出了當時的情景,很是貼切:“且玩焉,生于世;且戲焉,生于世;且聽玩童之聲,或然此身亦動乎?”〔出自平安末期的歌謠集《梁塵秘抄》,編者為后白河法皇,作于治承年間,即1180 年前后〕日本美術對待三維空間的表現采取了“撥無”〔佛教用語,意思是“推開、頂回、不顧”。道元在《正法眼藏》中使用過這個詞〕的態度。源豐宗曾這樣說過:歐洲的世界觀是空間性的,而日本的世界觀是時間性的(源,1987)。確實,看看《信貴山緣起繪卷》(圖4)之類的繪卷就會同意這種觀點。在時間的流逝中所發生的難以預料的偶發事件,被如此生動的“游戲心”所捕捉、繪就類似的畫卷恐怕是絕無僅有的吧。命蓮使魔法驅散裝米的草袋隊列,草袋像大雁群漸漸消失于遠方。這樣的描繪,雖說也顧及到了空間的縱深,但在這里與時間的流逝緊密相連、息息相關。
圖4 《信貴山緣起繪卷》(第一卷 局部)12世紀中期 朝護孫子寺 縱31.7cm
《信貴山緣起繪卷》巧妙利用了連續移動畫面欣賞繪卷物的方式,使我們得以享受看電影般的視覺刺激。畫中村民們的表情滑稽夸張,據說他們過分做作的姿態是模仿了當時滑稽劇猿樂〔雜技、魔術和滑稽等的曲藝雜耍表演,由奈良時代中國唐朝傳到日本的散樂演變而來〕的舞蹈動作。在取材于9 世紀實際發生過的政治陰謀的繪卷《伴大納言繪詞》中,同樣幽默機敏的描寫態度以更諷刺的方式將其發揮得淋漓盡致。
同樣的幽默精神在規誡性的宗教繪卷“六道繪”〔六道繪:指反映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人間、天道各界情景的繪畫〕中依然存在,它大膽地揭示了現實的焦慮和丑惡。讓我們來看看《地獄草紙》,在亡者墜入的糞池里,巨大的糞蛆長著胡子,睜大眼睛窺覦著,一臉的食人成性的表情。而膿池中長得像是從怪獸漫畫中走出來的“最猛大蟲”死死地咬住溺亡者,哀叫著的亡者臉部也如同漫畫般夸張(圖5)。不言而喻,這種幽默表現都是有意而為之的。
圖5 《地獄草紙·膿血地獄》 12世紀后期 奈良國立博物館藏 縱26.5cm
下面介紹一件院政時代的史料。當時的貴族絞盡腦汁地向人炫耀自己古怪的趣味嗜好,令人目瞪口呆。一次,源三位賴政應邀去朋友藤原范兼的別墅訪問,只見朋友家墻壁上畫著瀑布,瀑布只畫到一半,從墻里下瀉著真實的瀑布,遠遠看去,給人感覺就像是一道真實的瀑布整個從天而降,賴政受驚不小,回家后寫詩送給了范兼:
似真似畫瀑布水,醒夢之間皆難忘。
(我也說不準自己看到的是實際的瀑布還是墻壁上畫著的瀑布,那種不可思議的印象讓我睡覺時起床后都在想,無法忘卻。)
這種“機關裝置”(からくり)游戲在西洋宮廷十分常見,但就如詩般細膩的游戲取向這點而言,范兼瀑布圖的裝置可謂獨具匠心。這則逸聞同時也說明了風雅與游戲間密不可分的關系。
(注:本文延伸閱讀部分摘自《裝飾與游戲:解讀日本美術》第5章“游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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