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8日是第12個世界狂犬病日。在中國，狂犬病仍是個嚴峻的問題，2017年全國上報的狂犬病死亡人數(shù)為502例，居全國傳染病報告死亡數(shù)第四位。

毋庸置疑，狂犬病的防控需要社會各界投入更多關注。但另一方面，有很多人走向了另一極端——對狂犬病產生過度恐懼，程度嚴重者會影響自身和家庭的生活質量，甚至產生自殺傾向。

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恐狂。據(jù)估計，中國的恐狂癥患者人數(shù)至少有數(shù)十萬，占世界第一位。

龐大的恐狂群體

今年的世界狂犬病日主題是“狂犬?。悍窒硇畔?，挽救生命”。也許，對于恐狂癥患者而言，“分享信息，挽救生命”這8個字有著別樣的意義。

根據(jù)《狂犬病恐懼癥的病因及門診心理干預六例分析》等論文的定義，恐狂癥是因對狂犬病的認知發(fā)生誤解，而產生強烈恐懼感，常伴隨焦慮、強迫、抑郁等多種心理癥狀和行為異常的心理障礙，也可同時伴有與狂犬病相似的軀體癥狀，時間可長達數(shù)年，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

恐狂癥患者的癥狀各有不同，但核心都是對狂犬病的過度恐懼——有人在被狗咬后盡管已經及時接種了疫苗，也被醫(yī)生告知安全，但仍忍不住懷疑病毒沒有徹底清除，以至于頻繁接種疫苗，曾經有一極端者10年內打了150針疫苗；還有人自認病毒已潛入大腦，自己必死無疑，為此丟掉工作，頻繁上網查信息；有人懷疑狂犬病病毒能通過空氣傳播，每天在無盡煩惱中掙扎……

在中國，這樣的恐狂群體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據(jù)科學網博主、知名狂犬病專家嚴家新估計，中國的恐狂癥患者人數(shù)至少有數(shù)十萬，占世界第一位。

在恐狂癥群體里，嚴家新這個名字并不陌生。他退休前在武漢生物制品研究所工作，從事狂犬病病毒研究20多年，同時做狂犬病咨詢工作也有十多年。2009年，嚴家新在科學網開設博客“獨輪車上的博導”，于是，這里成為了眾多恐狂癥患者咨詢的重要平臺。截至目前，這個博客的訪問量已經超過800萬。

2014年，嚴家新發(fā)動他的學生、同事孟勝利在科學網開博客，傳播狂犬病知識，解答網友問題。截至目前，孟勝利的博客訪問量也達到了165萬。

國內恐狂群體的龐大可見一斑。“中國社會上廣泛流傳著對狂犬病的各種誤解?？挚癜Y患者大都是因接受這些錯誤觀點而出現(xiàn)暫時性心理障礙，其中輕者不同程度影響日常生活和工作，重者甚至導致精神病或自殺?！眹兰倚孪颉吨袊茖W報》記者介紹。

難以擺脫的心魔

“恐狂癥無疑是一種精神和心理問題?！北本┙瘗i九合咨詢公司心理咨詢專家劉金鵬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他們對狂犬病恐懼的程度和持續(xù)時間都超出了正常范圍，并且不能被正確的科學理論和證據(jù)說服，需要不斷尋找自己認為更權威的專家和機構去反復確認，或者反復注射疫苗，這樣才能暫時得到輕微緩解，過段時間又會重復這些行為?！?/p>

從接觸過的恐狂癥患者來看，劉金鵬認為，他們或多或少都已經存在一定的精神或心理問題，然后在一定的刺激和誘因之下產生了恐狂癥，而恐狂癥又與其他精神和心理問題相互交織起來。

“恐狂與職業(yè)、文化程度等沒太大關系，甚至有些醫(yī)生都恐狂，它與人的性格特征關系更大。”在劉金鵬看來，從心理學上來說，恐狂癥患者最根本的問題在于安全感和信任感的障礙。

雖然恐狂癥與心理問題密切相關，但劉金鵬告訴記者，目前，按照國際和國內的疾病分類標準，恐狂癥并不是一個單獨的疾病名稱，也沒有相關的診斷標準，比如癥狀標準、時間標準、社會功能標準等。

“所以我們無法直接將患者診斷為恐狂癥，只能將其診斷為伴隨產生的其他心理問題，比如焦慮、抑郁、強迫等，在后面標注與恐狂相關?！碧旖蚴邪捕ㄡt(yī)院精神科醫(yī)師羅國帥說。

相比醫(yī)院門診，羅國帥在春雨醫(yī)生網絡平臺上接觸的恐狂癥患者更多，“一個月至少有二三十例”。

就在幾天前，羅國帥接受了一位患者咨詢?；颊呋貞浧鹦r候被鄰居家的狗舔過，認為自己可能處在狂犬病潛伏期，一直為此擔心焦慮。前幾天，因為身體不舒服，出現(xiàn)了頭暈、頭痛、乏力、發(fā)抖、心慌的癥狀，認為這些癥狀符合狂犬病發(fā)病的特點，于是更堅信自己得了狂犬病。

這種類型的恐狂癥患者并不少見，潛伏期問題也是恐狂討論中最熱門的話題之一。雖然嚴家新等專家反復表明，目前關于人狂犬病“長潛伏期”問題的主流看法是——人的狂犬病超過一年潛伏期的病例，其證據(jù)都不充分。但還是無法阻擋一批批恐狂癥患者為此輾轉難眠。

羅國帥通過心理測量后發(fā)現(xiàn)，這位患者除了恐狂之外，還有非常強烈的強迫癥人格，“而且他的心理暗示讓軀體產生了反應，這更增加了他的恐懼感。把狂犬病可能存在的癥狀作為狂犬病的特異性癥狀，與自己的感覺對號入座，這也是恐狂癥患者面臨的普遍現(xiàn)象”。

“脫恐”之路在何方

從嚴家新、孟勝利的博客以及百度狂犬病貼吧上的留言來看，恐狂癥患者往往精神壓抑，無法自我解脫。

在嚴家新看來，恐狂癥的流行還是造成中國目前狂犬病疫苗被大量濫用的重要原因之一。“中國每年真正需要接種狂犬病疫苗的人數(shù)可能不到1萬人，而多年來每年實際接種人數(shù)卻都超過了1000萬，有的年份甚至將近2000萬。全球80%以上的狂犬病疫苗都被中國人打了，其中99.9%都是被濫用了。”

如何幫助恐狂癥群體“脫恐”，已經成為越來越多人關心的問題。其中，心理干預是一個重要手段。

“心理干預要看患者的恐狂程度。程度較輕的人可以嘗試自我疏導，比如多出去走走或運動，多參加一些人際交往活動，轉移一下注意力?！绷_國帥介紹說，“已經對生活造成影響的中度患者，我們會建議去做心理咨詢和治療，通常可利用行為治療、認知行為治療等方法，來減輕恐狂的癥狀。如果到了特別嚴重的程度，比如反復檢查仍不相信，甚至產生了自殺傾向，那就需要用藥物干預了?！?/p>

事實證明，對于恐狂癥患者的心理干預能夠取得良好的效果，劉金鵬發(fā)現(xiàn)，其實最大的困難來自于很難與恐狂癥患者建立信任關系。

“大部分患者只是問一問，能夠坐下來深入治療的還是少數(shù)。”劉金鵬無奈地說，“而且，一些患者對治療本身也非常糾結，比如會陷入到要不要吃藥、會不會有副作用里面去，反復研究藥物的說明書?！彼浅ＯＭ芨嬖V患者，現(xiàn)在臨床上的藥物非常安全和高效，要積極治療。

而在軍事科學研究院軍事獸醫(yī)研究所教授扈榮良看來，要想長遠地解決恐狂問題，關鍵還在于重視狂犬病知識在各類人群中的普及。

“我們小學里現(xiàn)在有生理衛(wèi)生課，但沒有公共衛(wèi)生教育。我們需要通過公共衛(wèi)生教育來告訴學生們，如果家里養(yǎng)狗一定要給狗注射疫苗，如果狗普遍免疫了，它咬人后人也不會得狂犬病。這個基礎知識普及了，國內狂犬病會減少，恐狂癥患者也會大大減少?！?/p>

扈榮良認為，國內狂犬病很難得到確診也是造成恐狂的原因之一。“比如在歐洲、美國，人被狗咬了之后，首先會根據(jù)自己掌握的知識來對狗進行判斷。如果懷疑它可能帶有狂犬病病毒，馬上就可以將其送到縣級以上的實驗室去作診斷，很快能夠確診。但在國內，很多地方的實驗室都不敢碰?！膘铇s良說，“這就是因為我們的知識普及不夠。大家都知道狂犬病致死率是100%，所以很多實驗室都不敢接觸。但實際情況是，凡是從事狂犬病研究、病毒樣本操作或動物醫(yī)學的工作者，都應該進行預防性免疫，之后在操作時一點危險性都不會有?！?/p>

“實際上，恐狂癥患者中幾乎沒有得狂犬病的，恰恰相反，因狂犬病死亡的幾乎都是不害怕狂犬病的人，是那些邊遠落后地區(qū)對狂犬病一無所知、無法得到診斷的人?！膘铇s良說，“希望大家能記住一句話——狂犬病一旦發(fā)病會100%致死，但也是100%可以預防的，不需要過度擔心。”

（原題為《被狂犬病支配的恐懼》）